[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操控
如今的形势已经很明显。按计划，劳军之时若出了意外，宣武侯必定首先不能放过二圣。老祭司暗中以同心蛊操控桑湛，在关键时刻突袭，务求一击得手。
名震四方的一代战神，纵横沙场近百年，未尝一败，却终究因了权势之争，毁在自己族人手中。
他居然还硬撑着将在场四人打量了一圈，方才笑了一下，一句话混着血沫涌出：“诸位竟能放心联手，本侯也没什么可说的。”
老祭司踱过去，阴森森道：“你把持军|政大|权多年，挟二圣以自重。本座不过是顺应天意民心，铲除乱臣贼子。”
他轻飘飘一抬手，聚起修为，就待打散宣武侯的魂魄。
然而就在这时，背后遽然传来一股强大的灵力，一闪而逝，快得几乎令人以为是错觉。
此前二人厮杀许久，老祭司以自身修为运转法阵，强行将战场空间整体隔绝，本已耗损大量灵力，眼下又措手不及，全无防备，根本无法躲避，心脉刹那尽皆被震碎。
桑湛不慌不忙收回手，淡淡道：“阁下的同心蛊确实厉害，但并非无法可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想来阁下也可瞑目了。”
少昀挡在君息前面，冷眼旁观。他身上有老祭司下的符蛊，不能生出任何背叛的念头；但别人要下手，他却可以全当不知道。
“咳……咳……”宣武侯呛咳着鲜血，冷眼瞧着，竟像是觉得有趣。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想不明白，明面上是某股暗势力与老祭司、二圣勾结，控制着桑湛一起对付他，实则是二圣勾结桑湛将他和老祭司一并算计了。
他们二人明里暗里斗了这么多年，谁料被两股旁的人马捡了漏。
他咳了许久，扫了一眼，方才勉强开口，竟还带了点笑意：“四方势力，已去其二，不知几位谁能最终胜出？权势诱|惑之下，又能携手合作到几时？”
同为将帅，面对这个曾经的战神、传奇、袍泽，面对所有纯阳战士心目中神明一般的存在，即使他如今已是将死之人，即使明知他已绝无翻盘的可能，桑湛仍是忍不住面色发白，后退了一步。
烈焰般的衣袍渐渐逼近，少昀慢慢走过去，却是出手替他止住胸腔里涌出的血，漠然道：“你不如想想，会怎么死？”
王城外关系到无数人生死的激烈交锋不过区区半日就告结束。桑湛一介名将，铁血手段，“异乡人”骨干本就出自朝堂，双方协作，迅速控制了宣武侯的嫡系人马。
王城内，此前宣武侯派去对付老祭司一脉的能人异士不负使命。双方火拼一场，两败俱伤，被桑湛的下属一网打尽。
此后，便是如同前世一般残酷的大清洗。虽不至于像从前那般大肆斩杀，但朝堂上的人确实换了不少。
虚幻的冥墟镜城中，魂魄虚影也越来越多。
大祭司仍是以闭关为由，几乎不露面；王君独自高踞天启殿王座之上，一贯春风化雨般的温和，传下的谕令却狠辣而酷厉，雷霆手段，根连株拔，将从前宣武侯和老祭司的势力削斩殆尽，却提拔了不少本就拥护纯阳王又熟悉政事的“异乡人”。
任谁也难以想到，他的神识清醒无比，却连一言一行乃至表情都在同心蛊的作用下，被隐在幕后的大祭司所操控。
他一边听自己在那人的控制下发号施令，一边不可遏制地恍惚想起从前。
前世铲除老祭司与宣武侯后，那人独自踏上朝堂，下令将所有铁了心要反对他们的臣属家眷当堂斩杀的从前。
那人俯首看着他，眼瞳流转的煞气中含着深沉的情意和难以言说的霸道，声嗓却冷淡，对他说：“你是王君，是要将贤能之名载入史册的人，不要沾染血腥。交给我就好。”
然而那个令他情愿付出一切去换回的学兄，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消失在了岁月长河中。如今这个，不过是顶着那人皮囊的夺舍的魔鬼而已。
留给他的，只有那一声苍老嘶哑的诅咒：“永生永世自相残杀，不得好死！”
他的心绪太过震荡，通过同心蛊传到了操控者的神识中。
大祭司眉目不动，如冰似雪的面容上没有分毫表情，只在瞳仁最深处凝着点死死压制的情绪，无尽深渊一般。
前世他曾亲见那人虽心力交瘁，却如何有条不紊地从容将权势一点点掌控在手中。如今不过照猫画虎罢了。
从前他竭尽所能去护着他，甚至不惜一肩担了嗜杀之罪，是以为他们可以一起度过一生一世，那人终身都会处在他的笼罩之下。
然而王座之上的君王哪有真正不沾血腥的？
千秋功过，史册上、后世中自有评说。以杀立威，以仁治政，使河清海晏，物阜民康，仍不失为一代贤君。
至少在日后没有他相护的日子里，再无人敢心生不忿，轻视于他。何况如今那人为他所操控，纵然杀戮有罪，也该归咎于他。
躯体的重伤和过度的忧思劳累，让他急遽显出了难以掩饰的枯槁之色。
夜色深浓，白天的政|务与朝事暂告一段落。君息回到寝宫，盥漱完毕，换了寝衣，几乎是倒在榻上就睡着了。
但他的躯体虽已被同心蛊操控着陷入沉睡，神识却清醒无比。自从那天失去了躯体的控制权，他的神识就再也没有休息过，日日夜夜地冷眼注视着一切。
然而也仅仅是清醒而已，并不能做什么。但凡有一点可能，他也许早就解开了芥子里的封印，放出了那点阴阳泪。
没有烛火，也没有月光。午夜的寝宫漆黑如墨，寂静如死。他安静而冷漠地等着。
不多时，衣袍带起的轻微波动中，大祭司悄然行过来，坐在他身边，死死盯着他沉睡中的躯壳。
与前世那天别无二致的场景，总令他错觉那人下一瞬便会撕开他的衣襟，毫不犹豫地挥刀划落。
君息直接用神识同他交流：“大祭司，准备什么时候动手？今生又要打算如何折磨孤？”
最初的几乎将他的精神都彻底摧毁的心碎、绝望之后，他很快接受了幻境中那么多年同他历经坎坷、不计生死的学兄其实就是前世追随而来的恶魔的事实。
也接受了自己重新被旧日仇人|操控的事实。
当所有情绪沉淀下来，曾经年少时干净真挚的期待、悸动、喜悦、温情在真相和时光的催化下，在欺骗和征服的侵蚀下，混着伤害、囚禁、屠戮、凌|辱，两世轮回后，终于转化成了穿肠的毒药，刻骨的仇恨，简单而纯粹。
非死无解。
岁月真是无所不能，就连绝望慢慢也会成为习惯。从前经历过，今生再度重蹈覆辙，竟也好像并没有太过难以忍受。
少昀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躺下，将他紧紧拥在怀里，感知着他的温度和气息。
自幻境中峰林山海被羽民追杀开始，直到回归现世，在王城郊外与宣武侯一场生死之战，他早已连躯体带神魂都受了几乎致命的伤。
但他却每天晚上都要到神梦宫，守着王君，像是传说中的龙守着它历经千辛万苦收集来的珍贵宝石。
寂静空旷的寝宫中，只有二人轻缓的呼吸，一时令大祭司错觉出了缱绻的意味。
他想起今生重逢之后，七夜幻境中，他看着单薄的少年在烛火下忙碌收拾房间的身影。那时他也曾妄想他们只是一对隔山踏海彼此奔赴而来的平凡眷侣。
可惜无论那时还是现在，都不过是他刹那的幻梦泡影，一霎恍惚之后，尽皆虚妄。
即使历经生死，辗转时空，这般安宁平和的时候从来不会属于他们。
那时的他，也还会桀骜张狂地道一句“我们的命运，无需谁来安排。纵然是天道所定，我也要逆天改命”。然而忆起一切之后，他才品出其中的荒谬。
所谓逆天改命，不过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而已。
命中注定他们互为劫数，他能倾尽一切，将已经消散在天地间的人重新带回世间，但不包括改变他们的命运。
如同那年那晚，那人在东荒帝城、金鳞池畔的月色下喘息着，含着点激烈炽热的笑意望着他。他们之间明明只隔着一层结界，近到他似乎能嗅到那人清冽如新雪的气息，却错觉遥远到仿佛他倾尽这一生都够不着。
原来那不是错觉。那也许只是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天道给他的警告。
见他珍而重之的模样，君息终于忍不住笑了，直接用神识道：“此处并无他人，只有天地神明。但孤想来，大祭司应当也不太看重这些，否则前世今生，也不至于做出那些事。这是要做给谁看呢？”
以少昀素来傲慢恣意的脾性，面对他这剑锋般狠绝无情的嘲弄，竟没有发作，只是在近乎全然的黑暗中捏着他瘦削凌厉的下颌看了一会，突然狠狠攫住了他的薄唇。
疾风骤雨般的霸道和侵占的意味，却隐隐含着几分悲怆决绝。
像是下一刻就将生离死别。
他堵住了王君的嘴，却没堵住他的神识。
君息恨怒难忍，用尽所有神识的力量，狠狠冲击着同心蛊。
少昀本就重伤，被他不要命地反抗着，反噬严重，直到再也压制不住胸腔里翻涌的鲜血，方才松了口，却将他拥得更紧了，调息了一会，没什么情绪地道：“恨我吗？你最好恨到能杀了我。否则，我绝不放开你。”
次日，他带着君息去地牢见了承铭。
虽说此人是今生他与“异乡人”联手的契机，但事成之后，他要拿此人问罪，“异乡人”却十分干脆地保持了沉默。
权衡利弊而已。
对于这样一号人物，若是依照大祭司的性子，杀了也就杀了。但幻境中羽民入侵之事颇有蹊跷，他知道君息一直心存疑惑，承铭算是眼下唯一的知情者。
这位从前的纯阳王子倒也识时务，眼见自己修为尽废，如今落到三番两次被自己暗算的人手中，定然不会有好结果。倘若硬扛着不说，要么受尽折磨，要么直接被搜魂。此后无论历经多少轮回，也无非永世痴傻而已。
牢中昏暗阴森，君息在同心蛊的操控下安静地站着，神识却在壳子里打量着身陷囹圄的人。熟悉的眉眼，恍惚间让他觉得这阶下囚是他自己。
不，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的处境，比阶下囚更加不堪。
大祭司面容冰白，红衣如火，煞气流转的目光刀锋般钉在他身上，漠然道：“幻境中你也是真身入内。”
承铭施施然坐在地牢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神态气度，却仿佛仍坐在精致华美的雕花软榻间。那张同现任王君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已然憔悴不堪，磨尽了从前的嚣张跋扈，却多了些妖|魅的意味，淡淡道：“那是当然。”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