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木叶河

作者:胡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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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扮姑娘


      小张先行返乡,还没回村,就径直扎进了镇上九二〇家。我掂量着自己那点墨水,考学纯属天方夜谭,便婉拒了九二〇的补习邀请。他仗义,自己麻烦缠身,却还帮着小张这准文盲,一门心思地押题、背作文、解方程式,搞得比考生还紧张。
      谁能料到,这位平日里总想着见义勇为的主儿,竟在阴沟里翻了船。大概脾气太冲,或以前行窃名声太响,在集市买鸡蛋时跟人起了争执,愣是把对方揍成了重伤。镇上今儿搭了台,开公捕大会。九二〇似也难脱干系。
      大会散场,小张被押往县城,与我共乘一客车。面对一批批知青到来,变得永无宁日的治安现状,县城今儿有场更具震撼的大会,还等着他去撑场。车将启动,底下人潮涌动。有人扯着嗓子指点:"那知青,穿军大衣的!"
      替人背锅的滋味我算尝上了,众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全打在我身上。其实小张被俩公安带上车后,就被按在过道里,裹着件破军大衣,神思恍惚,车外人压根瞅不见。我这纯属意外走红。估摸着往后赶集,我这 "小偷兼杀人犯" 代言人,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车里,我俩 "军大衣" 因身份悬殊,愣是装作互不相识。虽说见惯了他的起起落落,此刻还是尴尬得脚趾抠地,我索性一直扭头窗外。
      车子不知不觉盘到山顶,驶入一片荒原。这地儿叫茅坝,一天难见几辆车影。海拔 1200 米,荒得能跑野兔,公路中央的野草长得比稻禾还欢实。侧旁远近的山坡上,小杉树列队似的站得笔直。稀奇的是,这些刚及膝盖的小家伙,竟跟我同岁。在这高寒贫瘠的地界,时间仿佛打了盹,它们几十年非绿非黄,不死不活地杵着,整山整岭都这模样。苍凉得连麻雀都懒得光顾。
      车里,小张竟不顾体面,一遍遍 "叔叔、叔叔" 地求公安松松手铐。俩公安呵斥几句把他压下去,没会儿哀号又起。最后公安大概不胜其烦,松了松那带齿的弹簧铐,警告道:"再动,越动越紧,有你好受的!"
      我面向窗外,余光却瞥见小张瞅我水壶那渴求的眼神。心里那点恻隐之心终究没按捺住,心说,递口水总不至于被当成同伙抓起来吧。于是,在满车人或反感或警惕的目光中,我起身把水壶递给了地上的 "杀人犯"。他咕咚咕咚猛灌,额头脸上全湿的。
      县中学门口,一对大石狮威风凛凛,透着股子老派庄重。中断十年的全国招生考试,今儿在此重启。武警荷枪实弹,押卷、对接、验封,堪比机场安检。
      面对久违的数学卷,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演算着,懵懵懂懂。语文考命题作文,二选一,我挑了《下放记事》。尽管清楚,以自己的情况,录取希望渺茫,但难得一回,我仍拿着死马当活马医。
      无法与所属的不光彩群体作切割,我索性化身弱者,以博取同情。一弱不禁风,连麦苗蒜苗都分不清,活脱脱个五谷不分的城里姑娘。笔锋一转,全是温情画面:村里家家户户轮流给我送菜,那份质朴关怀,比冬日暖阳还熨帖;跟着乡亲们在地里挥汗如雨,苦中带乐;"赶年" 夜,火塘边杯碗叮当,土家人情如至亲;被野蜂蛰,全村人扔下农活来救我;被蛇咬,幺妹冒死吸毒液……
      我一笔一画记下乡亲们的恩情,也记下了土家老话:"直嘎多,里嘎多"—— 要吃饭就得种地,要穿衣就得织布。在这儿,我从分不清麦苗蒜苗的 "毛毛虫",蜕变成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每次蜕变都带着感动的泪花儿。那句 "养儿不用教,酉秀黔彭走一遭",算是把这片土地的磨砺劲儿说透了。
      正是这些朴实的乡亲,重塑了我,让我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写着写着,眼泪就下来了。擦了好几次又接着写。这辈子,他们都是我的亲人,这份情刻在骨子里。
      ……
      赶考回来,我直奔 "基建队",没几天就把这些忘得精光。毕竟不是三年前的愣头青了,这 "政审死" 的隧道里,哪看得见一丝光亮?早不做那白日梦了。
      这一切,于我而言,就像街边耍猴人手里,那听见锣响就走圈儿、翻筋斗、拿大顶的红屁股猴子,不过是应付父母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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