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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灵
若是寻常,酷爱挑理的言上神定是要挑剔一二的,不过这可是徒弟宁可变成个指大的小瓶儿也要保护的人,言上神决定暂时通情达理一下,忍着训了小徒弟一下午,口渴到冒烟儿的嗓子解释道:幸好那臭小子还没蠢到无药可救,留了一丝灵相到柳叶中,他们来得也还算及时,那缕灵相被养进了玲珑塔中,玲珑塔乃仙界法宝,或许有一天能温养出实体来也未可知。只不过这一天究竟什么时候能来,他也说不出。
夏凡在听到这样一番说不上坏,但也没好到哪儿去的消息,沉默了足足有一刻钟才起身去沏茶。只是向来能把控得很好的茶叶量这次不知手抖还是些别的什么,竟不小心放多了,哭得言曦眉快拧成个八字结,还是苦大仇深的阎罗王大人认命地去重新沏了一壶,才拯救了言曦可怜的眉心骨。
那之后,夏凡便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乖孩子。师傅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养灵、吃药、适度修炼,规规矩矩,百依百顺,绝不再像以前那般不要命地加练修行。空余时间还与白羽玄一起上起了言曦亲自教导的炼器小课堂,一个专心致志,一个百般不乐意。言曦原本是因为在冥界无事可做想欺负小徒弟玩儿,顺便真提提他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炼器功夫,可当真要他像私塾似的日日上课,他也未必情愿。这课上了两天,师傅也想偷懒,伴读更是天天想着逃学到人间去,夏凡几次求教寻不到人,便想着另寻他法,找找其他事情做去。他去地府找钟游,想帮着处理处理一团乱麻的政事,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需要到阎罗王手里处理的事情又轻易不能假借他人之手,于是干了不到半天便无事可做。他又去修炼场找陶玲,可陶玲带着于欢欢去人间出任务去了,扑了个空。兜兜转转,他又空闲了下来。
空闲,是夏凡现在最害怕的事。
这些天他一直在折腾,从洗衣擦地到炼器,再到到处找事做,连办公室的小袁撞见了他都会劝道:歇歇吧,好好养身体。夏凡觉得奇怪,他明明听话得很,养灵吃药一刻没耽误,也没多修炼半分钟,生怕自己过于劳累,亏空的底子反扑上来脸色不好。他趁着擦地的间隙照了照镜子,脸还是那张脸,既没有黑眼圈也没生出白头发,连向孟婆请教焕颜术都不需要,怎么还会让人觉得需要多歇歇呢?真是奇怪。
可事情再多也终究有个界限,冥界他认识的人本就不多,来回问过一遍,他便只剩下待在家遵医嘱这一件事可做。地板已经被擦得锃亮,连翡翠孔雀的每一道羽毛凹痕都被他细细拭过,半星灰也见不到。终于,他还是避无可避地歇了下来。
房间宁静得出奇。雪白锦缎圈出的一圈床铺中间躺着个精巧的玲珑塔。夏凡用手掌比过,圈出的空地哪怕他与严雪卿两人躺在里面也绰绰有余。他想得很周全,严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好好养灵,他随时会恢复实体,夏凡要做的就是严雪卿恢复实体与法器养灵无缝衔接,绝不允许他在灵相完好前走出半步锦缎圈。
可是玲珑塔始终默默地躺在那里,半丝声息也无,夏凡看得时间久了,只觉得连颜色都变得有些暗淡了,就像一具死气沉沉的棺椁,埋葬着再不会言语的人。
明明已经做了鬼差,迎来送往过太多魂灵,早该习惯了,可夏凡却在静默的注视与等待中,体会到了一种我寄人间雪满头的孤独。
天上地下,尘缘已去,执念无有,坐觉世间空。
这三百年里,严哥便是在这般孤独中度过的吗?
夏凡忽然无法再坐住,他已经来来回回屋前屋后的瞎忙活了二十多天,算上闲下来的这些天,正正好是一个月。
一个月够久了。夏凡起身开始重新捯饬房间,将柜子上摆的,抽屉里放的,乾坤袋里装的法器统统拿了出来,无论是严雪卿的还是他的,大多都是严雪卿的,分门别类放置在客厅地面上。夏凡一向不会不打招呼便乱动人家东西,可这次他好像全无心理负担,大张旗鼓一股脑地见着了便拿,犄角旮旯里的也没逃过,活似嘴上吵着要离家出走,实则将收拾行李的声音弄得巨大,乌泱泱摊一地,等着另一半在身后说一句“别走了”的小媳妇。
剩下一捻灵相不到的徐陈还能投胎做个全乎人呢,鬼化个实体哪儿就那么难了。天下之大,能人异士那么多,灵丹妙药无穷举,他夏凡就不信了,无论是稀世珍宝还是禁术秘法,他都要把这藏得颇深的化形之法揪出来。
一个巴掌大的汉白玉葫芦吸引了夏凡的注意力。这玩意儿一直放在翡翠孔雀旁,被雍容华贵的翠绿衬托得宛若一只灰扑扑的麻雀,任夏凡这些天来来回回在旁边走过了五六次都没注意到它。现下一应法器都陈列在客厅地板上,套圈儿似的大大小小前前后后地有序排开。法器像是终于受到了公平对待,摆脱了“同行衬托”,纷纷显现出自己的流光溢彩来。
这玉葫芦便是如此。夏凡险些忘了,这还是他在严雪卿家见到的第一件法器。当时严哥是怎么介绍的来着?对了,它有化灵之能,可将寻常灵相炼化为本源灵相,若是落入他人手中会有未可知的风险,轻易不要碰......
化灵......本源灵相......白纸一张......女娲造人......
对了!若是能将灵相通过玉葫芦炼化为本源灵相,再找到严哥所说的“集术法于大成者”,那为严哥塑形不就有办法了吗!
这灵相从哪去找呢?他非林岚之辈,能为了心中所念肆意剥夺他人灵体。何况养灵很难,白羽玄、陶玲他们倒是会愿意拿出一部分灵相来,可是要将灵体养回原样,哪怕靠师傅赠予的法器还要不断的时间。夏凡不是这种无所顾忌麻烦别人的人,他开不了这口。
那怎么办呢?
夏凡握着玉葫芦,晶莹剔透的洁白玉身映衬得他纤细的手腕也白得如瓷釉般。他紧了紧拳,喟叹了一声。
到底还是做不成个听话的乖徒弟。
言曦觉得很不对劲,按经验来看,他的复健之法虽然起效慢,但两个月过去,怎么也该见着转好了。可夏凡依旧是那副样子,小脸儿甚至还更白了。普通鬼或许看不出与正常鬼有什么区别,可言曦是看得出的,他飞升不是白飞的,总归有点儿类似于阴阳眼的东西,只要他想,这薄薄一层皮囊根本遮不住什么,有没有脊柱侧弯都能给你诊断得明明白白。可言曦是有道德标准的神,是自我严格要求的神,是年轻有为文明礼貌廉洁自律的神,非礼勿视的红线给自己列得明明白白,毕竟他也没那种变态嗜好总看些黏黏糊糊的心肺大小肠,这哪有漂亮脸蛋儿好看。
但夏凡确实太不正常了,不应该的啊,没道理的啊,他言上神的医嘱竟然没用!
言上神憋不住了,做了好些天的思想斗争才说服自己稍微看那么一小小眼。他还特意拉了两位徒弟商量了此事,将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地好一通解释 ,想说明自己并非什么偷窥人家骨头架子的变态。陶玲表示十分担心,双手支持言曦彻查一番究竟是为什么复健没效果。白羽玄则不然,一脸臭屁地表示现在年轻人的体格不同他们当年,多需要一两个月也都正常,现在的人间智能手机和环境污染极大地限制了人类的身体素质,巴拉巴拉......直到言曦忍无可忍,一记手刀举上了天,才止住白羽玄滔滔不绝的信息时代科普。
“师傅,我再说最后一句,我保证!绝对是最后一句!”白羽玄四指朝天,做发誓状。“您得目光放长远啊,您看是看了,咱也不能说什么,可日后要是我师兄醒过来,得知了您竟随意偷窥人家爱人身体,那到时候可别怪我师兄犯下弑师的滔天大罪。不过师傅您放心,到时候我肯定站在您这边,我多少拦着小严点儿,但我没他厉害,拦不住您可不能怪我。”
言曦太阳穴青筋直跳,手刀在天空中形成闪着金光的一座“如来神掌”,伴随着压抑了再压抑的一句怒吼挥将下来。
“这是一句话吗!!??”
白羽玄变成了白羽玄饼,第n次想念在花丘作威作福当老大的老大的感觉。
小徒弟的废话,言曦向来纯当放屁。不过说实话,他虽贵为上神,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他多少还是有那么一丢丢怕他这个大徒弟的。虽然言上神绝无可能承认这一点。好在陶玲全力支持给了言曦莫大的信心。言曦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孽徒的话纯属放屁”,终于鼓足了勇气,携两位弟子美其名曰关心同门师兄弟恢复得怎么样,登门行偷窥之举。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言曦透过皮囊看过去时,险些没在浅蓝色的素衣背景中分辨出灵相来。那灵相清汤寡水得厉害,本应该早已养成个十全大补汤的灵相现在活似仅打了一枚蛋花的汤水,寡淡得野猫野狗看了都直摇头。
言曦怒了,他极少愤怒的,大多数时候只是劈头盖脸的虚张声势,气性非常表面,鲜少走入内心。可他这次确实生气了,气得言曦甚至感受到了分外陌生的脑仁疼。
他就知道,这混账徒媳惯常不拿自己当回事儿,三番五次做一些杀鸡取卵的事情,耐心极少没有定力。
人类的通病。言曦心里没忍住,暂时性地“一竿子打死一船人”一下。还是没将搞清楚鬼与人的区别。人的寿命有限,急一点倒也说得过去,鬼又没有寿数一说,一百年转眼就过去了,只要你想,音容笑貌不会改变一丝一毫,甚至可以去找孟婆学个焕颜术更年轻上几分,怎么就这么着急,百十来年也等不得了。
亏他还真心以为夏凡乖巧得很,是他过去误会了。现在看来他半点儿没看错,这家伙就是个不要命的主。
不过能将灵相控制在不至于太少昏死过去,和多出的一点儿都不浪费全部剥掉之间把控得如此精准倒也是个本事。
言曦重重咳了声,另外三人同时朝他看去,一人担忧、一人恐惧,一人茫然。
“夏凡你跟我过来。”
这话说得一点不客气,带着命令的口吻,任谁听了都知道意味着风雨欲来。
夏凡显然也听出了其中的意味,却没半点惧怕,反而从茫然变成了他惯常的平静、淡然。像是在最精明的老板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知晓早晚有一天会东窗事发,等这一天来临时便只剩下坦然。
夏凡坦然地说:“好。”
侧卧的门咔哒一声落了锁。门外的白羽玄像扼住咽喉的手终于拿下来一般又深又重地大喘气,甚至还想摸摸自己的喉结还健不健在,有没有碎成一捧齑粉。
“完了,夏凡要完啦,我已经快两百年没见过怒目金刚的师傅了。哎,玲姐,你不帮帮你徒弟啊?”
原本就担心的陶玲见此情景更加忐忑,可偏偏师傅将夏凡叫走便是不想旁人听的意思。她就像个目送孩子进手术室的家长,还是个连孩子得了啥病都不知道的家长,忧心忡忡,惴惴不安,一无所知。身边还有个聒噪的小师弟,聒噪也就算了,还专往人心口上戳。
师傅果然是师傅,能容忍白羽玄在他雷区反复横跳三百年,竟还活蹦乱跳地没被劈死,甚至还谈起了恋爱。
看来心法修行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需能忍常人不能忍,苦心志,强韧性。
“玲姐,要不咱俩去听墙角吧,你不好奇师傅和夏凡说啥么?我看师傅气上头了,万一一会儿怒气一冲,没收住手给夏凡打死了咋办,夏凡可没我这么抗揍的,到时候咱俩在门口听见还能冲进去救人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说不定能抵你百年修为。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你想去自己去,别拉上我。”陶玲深呼吸,坐在沙发上给自己沏了杯茶,想要通过茶道让自己静下心来。
“啊?你真不去啊?”白羽玄犹豫了,有玲姐在,师傅发现了还能本着法不责众的态度饶他一命,况且师傅向来疼这唯一一位女徒弟的。可若是单他一个去听墙角,能不能有命见到明天的太阳就有待商榷了呀!
白羽玄又怂又勇,人菜瘾大,在侧卧门口挣扎了好半晌,反复权衡了师傅对自己的师徒情有多重,终于鼓起勇气,向门缝处蠕动过去。
然后……
“靠!老滑头!气成这样也不忘了加道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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