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能承受之重

　　卓穆然轻轻地将手上的文件放下。这已是他看的第二遍了。他的心情也从最初的不敢相信，到震惊，到现在的心痛。他现在明白了许多之前他很困惑但却没有问黎娅男的事情。关于她的身世，关于她辛苦地打工，关于她竭力地与每个人搞好关系，却又与任何人都保持距离。
　　长途的飞行及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的头痛得厉害，可是更痛的是他的心。想到黎娅男小小年纪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最亲的人带给她的耻辱，他觉得比当年他失去父母还来得更痛。他想到姑姑对他说的话，虽然姑姑没有说，但是他已经知道决定是什么了。对于卓家来说，第三者是一个永远禁忌的话题，它带给他们姑侄的伤害是久远的，共通的一点是，他们都不敢轻易踏入婚姻。他看到了几案上那枚小小的手机卡，几乎同时，他明白了姑姑消息的来源。这个他不愿去接受的信息，最终还是达到了它的目的。
　　卓穆然瘫倒在沙发上，神情呆滞地望向前方，目光所及的窗外，新的一天的曙光已经升起。而他却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门外，李姐轻轻地走了上来，担忧地看着一直坐在休息厅里的姑姑。从书房里出来她就坐在那里了。旁边给她放的食物只有水动过。穆然也没有动静。她叹了口气，又轻轻地退了下去。
　　卓秀莲听到了李姐的叹息声，可是她还是一动不动。她现在完全没有了力气，几天来发生的事情似乎将她完全打垮了。她本来对黎娅男是充满了愤怒的，可是坐在这里这么久，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认识她以来那些让她和穆然开心的一个个画面。她奇怪自己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记得这么多。她甚至百般不情愿却不得不承认，她现在居然还在担心，离开了的黎娅男以后会怎样？经过这场变故，将会怎样影响到她的人生？她该恨她的，可是她却恨不起来了。看来她真的是老了。
　　身后的一声门响，将她唤醒，穆然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见到她，脚步停了一下，只有一下，又继续，“我出去一下。”
　　卓秀莲站起身来，望着他萧瑟的背影，“你去找她吗？”
　　“我要当面问她。”声音闷闷的，脚步仍在继续。
　　卓秀莲不得不提高声音，“她已经走了。”同时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那串钥匙，“她把这个留下了。”
　　卓穆然终于停下了脚步，猛转身看着姑姑，他听到了钥匙的声响，仿佛听到了死刑判决书一般。
　　刚刚他经过短暂的思考，决定不管怎样还是要听听黎娅男的解释。其实他更愿意让自己相信，黎娅男会在他精心布置的家里边等他回来，一切有他，他会处理好的。可是，钥匙让他回到了现实，留下了钥匙，关掉了手机，他还怎么找她？他呆立在那里，神情是深深地悲伤。
　　卓秀莲眼眶一热，她完全明白穆然此时的心思，因为她和他一样，这一年多来，努力克服了当年那件事情给他们带来的心理阴影，毫无防备地向黎娅男敞开了胸怀，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穆然，”她走上前去，挽着他，抬头看着他的脸，“她走了。”侄子的表情让她潜伏在内心深处的强势瞬间复苏，她不能心软，她还是卓家的守护神！“我们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
　　“梦？！”卓穆然低下头，迎视着姑姑的眼神，她应该清楚，如果说是梦，对他来说，也是这二十几年来，从来没有过的美梦啊。
　　“是的，就是一场梦，”卓秀莲坚定地，“现在梦醒了，我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她拍拍他的手背，故意用轻松的语气，想调节一下气氛，“说吧，想怎么安慰自己，姑姑这把老骨头都奉陪了。”只要他尽快走出来。
　　卓穆然闭了闭眼睛，再度张开的时候，卓秀莲惊恐地在他眼里看到了泪影，“什么都可以吗？”她的害怕在加深，这孩子受到的打击超过了她的预期，“我现在只想见她一面，我有很多话想问她。”卓穆然突然像小时候每次有求于她那样，弯下身子，捧着她的脸，“姑姑，你说，我还能再见她吗？”
　　卓秀莲呆住了，这个动作穆然许久都没做了。她的眼泪流了下来，“穆然，没有用的，你也知道再见多少面也没用的。”她还是狠下心来，长痛不如短痛，需要穆然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必须在短时间内整理好这件事情。“我们卓家是绝不能和这样家庭出身的人结亲的。还有，娅男身上的坚强倔强和你妈妈如出一辙，还有她的冷静，不，说冷酷来得恰当些，”她看到穆然在摇头否认她的话，“她妈妈她都能舍下，还有什么不能放弃的呢？”她看到穆然伸直了腰，手从她的脸上滑落，她决定趁热打铁，彻底让穆然死了心，“其实刚才我怕你一下子承受不了这么多的打击，所以没有把文件完全给你，”她走到刚才坐的地方，拿起另一个文件夹，递给卓穆然，“这是她临走的时候找吴律师重新签定的。我想她这样做也是想彻底地与我们卓家断开。”
　　卓穆然机械地接过文件夹，打开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大大的几个字：《离婚协议书》。他“啪”地将文件夹合上，用近乎呐喊的声音吼道，“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他看向姑姑，“是你强迫她的吗？”
　　“穆然！”卓秀莲也生气了，她气的是穆然的反应远远超出了她的想像。还有气自己感觉到的对这件事的掌控力并不如她想像中的那么容易，“我是想强迫她签的，但我让吴律师准备的是条件丰厚的《离婚协议书》。可是她没等我强迫就签了。如果你耐心地看完的话，她根本没有提任何的条件，说实在的，我倒宁愿她提出过分的条件，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要，连我让吴律师拟好的她都拒绝了。还有你登记在她名字下的房子，她也去公证放弃了。”卓秀莲一口气说完这些天如梗在喉的话，心里陡地舒服了许多。她知道，正因为这样，她才对黎娅男恨不起来。如果说是为钱的话，她放弃的可不是一个小的数目。
　　卓穆然被姑姑的话再度震撼了。他低下头，再次打开文件夹，卓秀莲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指在颤抖，她眼中的雾气越来越重，透过这层雾气，她看到穆然慢慢地一页页地翻过。
　　一个个“空白”蓝色印章深深地刺痛着卓穆然的眼睛，她什么也不要，就这么轻易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连同他费尽心思为她装修好的房屋，她是想彻底将自己从她的生活中剔除干净吗？这一年多的点点滴滴她真的说放下就能放下吗？或许正如姑姑所说，连亲生母亲她也能不闻不问的人，他算什么呢？
　　这个事实严重打击了他，他转身缓缓地下楼，卓秀莲担心地跟在他的身后，“穆然，不管怎样，先吃点东西吧？”
　　“不用管我，”声音消沉得让卓秀莲心里一紧，“我想休息三天，这三天，还是麻烦你了。”
　　“那你要到哪里？”卓秀莲眼见他穿过客厅，开门想出去，着急地大声喊到。
　　“我？”卓穆然停下来，似乎这时候才想到这个问题，是啊，去哪里呢？在美国就计划好要让姑姑再代三天班的，这三天所有的安排都是围绕黎娅男的。现在主角找不到了，他该去哪，干什么呢？
　　“穆然，吃了饭再说吧，姑姑也没吃呢。”跟在身后的李姐眼见着姑侄俩失魂落魄的样子，抹着泪劝说着。
　　“我吃不下，李姐，麻烦你照顾姑姑，三天后我就回来。”他的手在身上无意识地摸着，因为还拿着文件夹，所以颇不方便，李姐赶紧上前，“你在找什么？我帮你吧。”
　　“我找不到钥匙，娅男不是把钥匙留下了吗？”他终于想到一个可以去的地方了。
　　“在楼上，我去给你拿。”卓秀莲心里舒了一口气，去那里也好，免得到处跑。她拿到钥匙，想了想，又进到书房，将穆然扔在几案上的文件重新装好，穆然的表现让她实在不放心，把这些东西给他装上，提醒他，黎娅男和他是绝没有可能的了。
　　李姐已经迅速地为穆然收拾了一些吃的，正交给王哥，“你给他放在冰箱里。这些水果不用放。”
　　穆然没有推辞王哥送他，他确实没有力气自己开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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