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过境终有时

　　就这样周一那天，赵止宇在办公室坐了一天，也没等到李雨鸣去找他，其实他内心很明白她不会来的，因为正如刘琪所说她根本不记得。

　　那件事以后赵止宇也鲜少再到隔壁去了，有时候陈集把午饭提上来，王华还会打趣调侃一句：“你们赵设计师怎么不过来这边上班了呀？”

　　除了不过来以外，早上在一楼两人相见的场景基本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赵止宇也每天跟她坐一辆电梯上来，仍然不说一句话。

　　转眼八月多，李雨鸣搬回胡继渠那边也住了有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多月像重回小时候，早晨起来，一打开房门就看到李苑坐在客厅给胡茵茵梳头，编头发，弄完了小女儿，李苑也要给大女儿梳，编一样的发型，似乎这样才能体现一碗水端平的感觉，李苑喜欢李雨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看着她就高兴。

　　李雨鸣也由着她，只要编得不是太难看，她都顶着这样的发型去上班，倘若丑了，就在罗文俊车上拆掉。

　　陈集也每天一如既往地拦截下李雨鸣提上来的早餐，罗文俊给她买的早餐花样是多，但是真的不怎么好吃，而李雨鸣又习惯一成不变，这样变着花样的贴心她是真的不太中意。

　　譬如，罗文俊知道她喜欢吃西红柿，但是并不知道她只是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偶尔送她回家，罗文俊也会被李苑留下来一块吃饭，一来二去的，他倒直接进厨房上手艺露一手，这次做西红柿牛肉，下次做西红柿豆腐煲，下下次做西红柿炖排骨。

　　李雨鸣看他这么大费周章的，觉得实在没必要，会叫他只做西红柿炒蛋就行了，这时候罗文俊会顶一句：“西红柿炒蛋有什么好吃的，我给你做点别的。”

　　喜欢吃的可乐鸡翅也没有了，被换成盐焗鸡，蜜汁红烧鸡翅，等，罗文俊这一系列变花样的操作像是故意露一手，又像是想讨人欢心。

　　终归是好事，但是她总是高兴不起来。

　　久而久之李雨鸣也只能用无奈的态度去接受这样的生活，李苑倒是欢喜得很呢，觉得阿俊体贴会照顾人，把女儿托付过去能放一千个心。

　　话说回来，李雨鸣喜欢吃西红柿是因为小时候，那会挑嘴，不爱吃饭，外婆哄她，某天正好桌上有这道菜，外婆就顺带给她讲了西红柿跟鸡蛋的故事。

　　记得当时年纪小，平日里也都听李苑给她读安徒生童话，那天突然听到这个新鲜的故事，小小年纪的李雨鸣竟被它吸引，吃了一盘西红柿炒蛋。

　　而她最喜欢吃的这家早餐也是外婆生前爱吃的，她老人家在世时外公基本每天都会出小区去买，风雨无阻，有时候遇上小区附近的那间店铺休业，外公都要跑到另一条街道的分店去买。

　　直到外婆去世之后，外公还连续买，买到他自己病重进医院的前一天，外婆不在了，每天外公买回来的早餐自然是她吃的，除了喜欢以外，也成了一种习惯。她总是会因为一些很小很小的，微妙的情绪，用细微的一成不变的方式去延续某一种情感。

　　习惯了某一种生活方式之后就再也不想换了，但又庆幸，还好我当初只是喜欢你，并没有习惯你。

　　譬如暗夜蓝黑色，在她心底就成了一个禁忌，以前没喜欢过这个颜色，现在只觉讨厌，看到这个颜色都躲的远远的。

　　“你男朋友也太不会买早餐了吧。”陈集拿着一个兔子形状的馒头塞嘴里，一咬就咬掉一半，馒头中间瘪了下去，留下一排牙印，陈集鼓着腮帮子边吃边嘟囔。

　　李雨鸣手里拿着玉米汁，正要喝，被陈集这句话震惊住了，她跟罗文俊在交往这事只跟刘琪提过，并没有告诉第三个人，他怎么知道的？猜的？但是他刚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是很笃定的对方就是自己的男朋友。

　　陈集看着李雨鸣错愕的表情，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忙改口，“额......我是说，你家那边的早餐比不上我买的这家。”

　　一边吐槽着不好吃，他还是大口大口的把兔子馒头吃了，小米粥也喝了，美其名曰不能浪费食物。

　　***

　　九月初，罗文俊因为学校开学，没法再继续接送李雨鸣上下班了，她又回到了每天坐公交的日子。

　　刘琪的房子也已经装修好了，当初她兴致勃勃把旧家具拍了照片说要挂到咸鱼上去的，直到搬家的前一天也没挂，最后全留给了房东。

　　搬家前的一个周五，下班后，李雨鸣匆匆出了大厦，那天是外婆的忌日，因为还在继续完善国际站的问题，她跟王华忙的不可开交，实在抽不出空去墓园看外婆，打算回去那间老破小给她老人家的照片上几炷香以表怀念。

　　走得匆忙，天刚好下雨，但雨不大，李雨鸣疾步岔离从大厦门口出来的人流，直径穿过停车场，边走边把手伸到包里掏伞。

　　不小心把U盘也连带了出来，遗落在了她路过的一辆白色小汽车旁边，几秒后，车门被坐在车里的人推开，伸出一只青筋凸起带着腕表的手，将她遗落在水洼中的U盘拾起。

　　只听“砰”一声车门被重新关上，车内的男人降下车窗，看着李雨鸣的身影绕过绿化带，转到了公交车站旁，没等多久，上了一辆公交车。

　　这个距离，男人本可以追上去把U盘物归原主的，亦或者高唤一声，但他没有，内心有某种强烈的预感，她一定会回来寻这个U盘。

　　快晚上九点的时候，李雨鸣果真回来了。

　　此时，赵止宇站在一楼翎想装饰的门面前抽着烟，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一次把一整根烟都抽完的。

　　10月底的气温，在下过雨之后彰显了难得的凉，让这个夏季极其漫长的的城市，在这几天冷雨中步入了短暂的秋天。

　　李雨鸣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后，抬起手掌挡在额前，匆匆奔往大厦入口，她的小白鞋踏到浅浅的水洼上，激起不高不低的水花。

　　赵止宇一手捏着打火机，一手钳着烟，像等了好几个世纪，终于等到了，先是定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跑进大厦，掐了烟，准备追上去，被下班的同事喊住。

　　“怎么还不回去？”

　　“家里又没老婆，回去那么早干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语落后，仿佛才觉得说的不对劲，这不是他该说出来的话。

　　平时大家调侃他，怎么还不找个老婆，年纪也不小了，他也只会漫不经心的怼一句，没兴趣。今夜大概是在冷风冷雨中站太久了，好多心绪漂浮上心头，让他脑子有些凌乱，不得不说，对老婆这个称呼他只对心里的那个人抱着渴望。

　　在去量房见到李雨鸣那天之前，他都是最早最按时下班的。

　　也是，那些时候，总是到处逛，这些年基本把整个翎江都逛遍了般，好多路，不开导航，都知道怎么走。在黎海，土生土长了十九年，开车都要打着导航的，到了翎江也不过才短短数年，却像生活了十几年，上哪都轻车熟路。

　　闻言，同事停住了锁门的动作，微张着嘴回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幽幽，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才道：“要不，一起去喝两杯？给你介绍几个妞？”尔后又补了句，“男的也有。”

　　“没兴趣。”赵止宇算是用回了平日的说话风格。

　　“那你这样怎么找得到老婆呢。”

　　另一边，李雨鸣上去办公室之后，开始翻找她的U盘，蹲身到桌下，打开手机电筒照了照主机的USB口，并没有在那，又起身开始翻桌面，边翻边回想下班前的一切动作，走的时候明明塞到包里的，又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一个一个看。

　　里面的资料很重要，要是找不到的话，就白干了这么多天，且并没有备份，正当她盯着那堆从包里倒出来的东西，焦头烂额想着倘若真的丢了，明后天休息除去搬家时间，能不能把先前做好的东西重新赶出来的时候，余光瞥见门口椅着个人影。

　　下一秒，她抬头，便看见赵止宇抱着手臂倚靠在门边上，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相望，他身披一件夹克衣，额前的刘海又长了几分，半遮着媚眼，发丝上还挂着细细的小水珠，在头顶的灯光照耀下，闪着点点的光芒，脸上鼻影清晰，似笑非笑，像在看一出好戏。

　　“你来干什么？”李雨鸣臭着张脸，一副见到他准没好事的模样。

　　赵止宇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把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下来插裤兜里，才道，“我来给你安家。”

　　“不是已经装修好了吗。”李雨鸣指的是刘琪的房子已经装修好了，也算是她的半个家了，接着垂头继续翻找着，钱包也打开来一个格一个地看了一遍。

　　“我是说......我们的家。”

　　闻言，李雨鸣拉钱包拉链的动作顿住了，动了下眼球，似懂非懂，抬头瞟向门口的他，沉静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安一个我们的家。”赵止宇语速很慢，似怕她听不懂，又怕自己说的不明白，平日里，他总是找不到单独跟她说话的机会，她们之间的每一次对视，每一次碰面并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男主想跟女主接近的时候，周遭所有无关紧要的人都会自动消失，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就连风吹过都不敢做声。

　　现实中的他们鲜少单独遇到，除非运用一些伎俩制造独处，否则根本没机会，而赵止宇又最不擅长制造这些，巧合这种东西终归是玄的，就刘琪的装修单落到周晓志手上被他发现的这个巧合，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赐了。今天也算是一个很满意的偶然，幸亏没白等。

　　李雨鸣不理他，甚至觉得他不可理喻，眨眼收回视线，继续翻着东西。

　　赵止宇从鼻腔叹了口气，“别找了，落我手里了。”接着他把那个优盘从裤袋里捞出来，挂在食指上，朝前晃了晃，兔子挂件跟金属U盘碰撞发出声响。

　　“还给我。”李雨鸣没往那边看，自顾自地把倒在桌面上的东西草草拨进包里，提起包带挂到肩膀上，正要举步出去夺，他却迈腿进来了，脚步有些来势汹汹，李雨鸣看着他边过来把U盘塞回了裤袋里，明显没有打算还给她的意思。

　　在李雨鸣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一步一步逼近，已经堵在了工位的出口处，她这一排工位背后是墙壁跟玻璃窗。李雨鸣被他逼得无处可退，在往后是墙角，退进去之后就是死路，她双手捏着包带，膝弯却在这个时候退撞到了椅子边缘，身子一斜，重心偏移跌坐到了椅子上。

　　猜不透来人下一步要干嘛，她视线迅速移向桌底，要不从下面钻出去吧，念头才刚浮现，就被男人的手捷足先登拦在椅子把手上，阻止了她脑子此刻的所有念想，赵止宇将她困锁在椅子里，用躯体做了个牢笼。

　　他不会要做什么违背妇女意愿的事吧，上次在楼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他亲了一下，已经让她觉得很气恼了。这边办公区又没装摄像头，倘若要怎么样，以她的力气是拧不过面前这个人的，李雨鸣的脑海中闪出各种对她不利的画面，心脏也在一下一下地剧烈地跳动着。

　　“给个机会，给不给？”赵止宇并没有怎么样，只是单纯地垂下头看着她，把声音压的很沉很沉，还是先前的那个问题。

　　李雨鸣默不做声，别着头，鼻尖嗅到从他身上漂浮而来的淡淡橙花香，跟自己身上的这股混在了一起，她视线看着桌子底下，正酝酿着下一秒如何快速从下方潜逃。

　　赵止宇像也意识到她下一步会干嘛，把手腕压的更低，最后直接蹲身下来，视线也矮了下来，这个角度正好仰视她。

　　李雨鸣的膝盖在男人蹲身下来的那一刻，挨上了他胸前的衣料，能感觉到他浮起在衣表上的体温，令她的肌肤甚至膝盖骨都痒痒的。

　　四周万籁俱寂，她喉咙在这种气氛下有些发干，男人浮在衣表的体温，像电流，从膝盖蔓延到她身体的其他位置，比如耳廓，比如脖颈，有发热的迹象。

　　捏紧包带的指节微微泛白，手腕上的脉搏跳动的也愈是厉害，像下一刻就要崩出皮肤。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紧张，还是恐惧，内心只好盘算起他要是敢怎么样，就用包砸他。

　　事实证明，他并没有怎么样，只是无声无息地盯了她半晌，又道，“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安稳的家。”语气恳切，像是在阐述一个古老的事实。

　　李雨鸣依然僵持着身子没有动，心脏在胸腔内猛跳，勉强转了一下眼球斜看他。他蹲着，正好比自己矮半截，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把他的眸子照得水亮，像一双刚从湖底刚捞出的黑色琥珀珠，珀中有两个小小的自己。加之他的细发上还挂着细细的雨珠，也闪着细小的光芒，像细细密密的星星，每一颗都在向她眨眼。

　　这句话不得不说很触动她的心，令她的血液瞬间又翻涌了一番，是以前她幻想过无数次的，想跟他有一个家，只是现在来得太晚了，一切的一切在分开的这些年里，都有了新的轨迹，再回首，也回不去了。

　　虽然心脏很不听话，疯狂地操控着她体内的每一寸血脉，让她不得不承认对他的喜欢还有所保留，但是她的脑子是清醒的。

　　记忆回到分手的那一天，当初她孤单绝望地离开钱阳，回到翎江，把家里很多东西都搬到胡继渠跟李苑那边去了，阳台那颗三角梅搬不走，以前李苑会隔三差五回来浇水，后来她回来的次数也少了。

　　翎江雨多，三角梅还是那样繁茂，婆娑的枝条大部分已经穿到了防盗网外头去了，如果真的要搬走，还得修剪掉，剪去伸到外头去的枝，只留下这个与盆土紧紧相依的枝根，可幸的是它是有春天的，它甚至不用等到明年的春天，也许在明天就会长出新的嫩芽。修剪掉旧的枝，新枝还会长得会更加肆意妄为，更加茂盛。

　　而李雨鸣不是，她不知道后半生还有没有春天，或者说，成了一株虽没枯死，却不想发嫩芽的三角梅。

　　她从钱阳一路回来都没有哭，泪腺仿佛断掉了一样，连接不上眼眶，流不出一滴泪来。

　　突然回来的时候李苑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简单的说着下半年大四了，这回也快暑假了，搬回来找个实习。或者说休息一段时间，在着手忙活毕业设计之类的事情。

　　李苑也没再问，因为她本来就不想李雨鸣毕业后留在钱阳的，她能回来并且留在翎江，自然是极好的。

　　真正哭出来的时候，是回来翎江的第三天晚上，李雨鸣吃完晚饭，早早洗了个澡，在房间躺着，一看时间还不到八点，突然心生出一种想要出去逛逛的念头，换了身衣服，背着包就出去了，也没跟李苑打招呼，手机遗落在玄关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