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辈子真夫妻 三辈子假夫妻

　　再好玩的地方，也有玩腻的时候。在临潼时日久了，杨妃便思念起长安的豪华宫殿来。临潼温泉再好，宫舍却难比长安万一。此时的老皇帝唐玄宗对杨妃是言听计从，宠爱有加，杨妃说回长安，玄宗就绝没有不回的道理。回到兴庆宫，也仅三日新鲜，第四日，便觉得乏味起来。这一日，二人行过那苟且之事，用过精巧早点，想一想，再无乐子可寻，便坐在兴庆宫的沉香厅前听梨园弟子吹拉弹唱。杨妃依然小鸟依人般偎在玄宗怀里作亲昵状，意在讨老皇上的欢心。对于耳边早已听腻听烦的靡靡之音，却是懒得再听。玄宗到老方得着这么一个宝贝，自然疼爱有加，不时低头在那张艳若桃花的脸上啄一口，以泄□□。恨只恨年岁已高，精力不济。若是年轻二十岁，他会搂着杨妃三日三夜不起床做那好事。
　　二人正在缠绵中，耳边忽听一阵脚步杂沓。睁眼一看，只见一群小太监在高力士的指挥下搬进几十盆景致来。再仔细看，原来是洛阳进贡的牡丹。这牡丹天生国色，因误了武后的御期，被贬到洛阳，不想这洛阳天候地气最适宜牡丹生长，几十年下来，原本就雍容华贵的牡丹更是花型硕大色彩艳丽品相高雅，卓卓然已是独占百花之魁首。
　　杨妃神情为之一振，从玄宗怀里挺起身来，快步走到花前，逐一细细观看，又用鼻子贪婪地吸吮那香味，神情甚是陶醉。一时又朝玄宗娇声道：“面对如此奇葩，我要为陛下起舞，我要为陛下歌唱，不如此真有些辜负这些花儿。”
　　“好哇。”玄宗高兴得大笑，“携美姬，观名花，再听爱妃唱曲，人生乐事也不过如此了。”
　　躲在角落里的梨园弟子们适时奏起了乐曲，杨妃的腰肢轻轻扭动起来，小舞一会儿，开口唱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刚唱二句，突然没了兴趣，颓然作罢，撅着小嘴走到玄宗身边。玄宗问：
　　“爱妃唱得好好的，如何不唱了？”
　　“没意思。”杨妃赌气道，“一开口就是这些陈词滥调，臣妾都唱一万遍了，哪还能唱出滋味来？陛下不是早就宣李白进京写新词么，如何还不见动静？”
　　“爱妃不提起，朕倒给忘了。”玄宗说着，又朝高力士道，“高爱卿，宣贺知章进宫见朕。”
　　“遵旨。”高力士转身出去了。
　　也就一小会儿工夫，太子宾客贺知章跪倒在沉香亭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宗看着急急赶来的贺知章，生气地问：“朕让你召李白进京写新词，至今两月有余，如何还不见人？”
　　“回陛下。”贺知章道，“李白进京已经一月有余，臣早已告知了中书省。”
　　“有这种事？”玄宗又恼着脸问高力士，“高爱卿，可是你又做了手脚？”
　　高力士见玄宗火气大，不敢接这个茬，推脱道：“奴才并不知道李白进京的事。”
　　“马上召李白进宫。”玄宗高声道，“若再有迟慢，以欺君罪论处。”
　　“为臣这就去。”贺知章磕个头，从地上爬起来，匆匆出宫去了。
　　贺知章找到李白的时候，李白正在太白酒楼喝醉了酒，呼呼大睡。贺知章和姚期如何呼叫推搡，只是不醒，没奈何，贺知章只得顾一顶小轿抬了李白往兴庆宫来。到了通阳门前，轿子落下，贺知章上前观看，李白还在呼呼大睡。这可急坏了贺知章，一阵猛烈推搡，李白哼一声醒了过来，贺知章拉起李白便朝宫里来。这时，玄宗已经等不及，命人在沉香亭前摆了酒席，与杨妃边吃酒边看那些花边等李白。贺知章拉着李白匆匆来到沉香亭，一头跪倒在地上，山呼万岁。李白迷迷糊糊站在那里，见贺知章跪倒磕头，只躬身抱拳施礼道：“草民李白拜见陛下。”贺知章扭头见了，猛然吃一惊，急忙伸手拉李白的衣裳。李白仍然站立着，浑然不觉。
　　玄宗看一眼李白，心内已是惊喜三分。但见李白相貌俊朗，骨骼清奇，三绺稀疏的胡子飘在胸前，更添几分飘然欲仙之态。且头上戴一顶软脚幞头，身上罩一件白色长褂，洁白如新，一尘不染，比自己身上的衣着还要洁净许多，好似刚从天上掉下来，还未沾染尘世间污浊。又见李白长揖不跪，更是惊奇十分。自己做皇上三十多年来，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自己面前不跪的。乡野草民就不必说了，即使身为丞相，贵为皇后太子，见了皇上，也得先行跪拜礼。这个李白，人称他为谪仙人，莫非真是从天界下凡的神仙不成？
　　“大胆李白，见了陛下如何不跪？”玄宗还在那儿仔细琢磨李白，高力士已在一旁高声喝令起来。
　　“恕臣不恭。”李白坦然奏道，“只因臣生来膝盖僵硬，跪不倒地，不能行跪拜礼，望陛下见谅。
　　“跪不倒地？跪不倒地，我让你爬在地上。”高力士朝小太监们使个眼色，小太监们喊一声就要上前，玄宗伸手止住了。
　　“朕闻李爱卿清高自命狂放不羁，今日一见，果然不虚。”玄宗绷着脸，声音沉沉道，“只是竟敢在朕面前不跪，这未免狂放得过了头。朕姑且免了你的跪拜礼。朕召你来是要你写新词的，你若词写得好，这跪拜礼就开你个特例。若是写不好，朕立时就砍你的脑袋，你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李白不慌不忙坦然道，“陛下请命题。”
　　“朕今日携美姬观名花，本来心里挺高兴。”玄宗道，“不料碰了你个膝盖硬的，反而生出许多不快来。朕再说一遍，就以朕的爱妃和眼前的这些名花为题，若做得好，从今往后免你的跪拜礼；若做得不好，你的脑袋今日就得搬家。”
　　李白这时候才顾得上朝杨妃看一眼。早就听说杨妃貌若天仙，今日一见，果然不是凡品。自己的妻子已是绝色，不想这世间还有比妻子不差的女人。只可惜如此一朵鲜花插在了皇帝老儿这堆牛粪上……李白再看面前的那些花儿，只觉一个个精神抖擞，“姚黄”“魏紫”争奇斗艳。李白诗人情怀，哪里还去想什么杀头不杀头，只觉诗情如潮如涌而来，不觉大声喊道：“拿纸笔来！”
　　小太监很快抬一张桌案来，很快在桌案上备好了文房四宝。李白上前援笔濡墨，边写边吟唱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李白写毕，小太监拿给玄宗看。玄宗看一会儿，道一句：“好个‘云想衣裳花想容’。”脸上的颜色已经转了过来。
　　杨妃妍皮不裹痴骨，李白句句都是写她与牡丹娇艳的，自然心喜三分。看过两遍，也就熟记在心，朝梨园弟子打个手势，乐声骤起，杨妃宽步来在亭中央，边舞边唱起来。一曲唱罢，杨妃回到玄宗身旁，娇喘吁吁道：“这新词就是比旧词好，意思好，唱起来也上口。”
　　“写爱妃漂亮，当然你高兴了。”玄宗又扭头对李白道，“这一篇算你做得不错，还能再作么？”
　　“陛下稍等。”李白援笔濡墨又边写边吟唱道：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小太监拿了让玄宗看过，玄宗捋着山羊胡子频频颔首：“好一个‘一枝红艳露凝香’，看来市井传言不虚，下笔快捷，神思飘逸，用词绮丽古拗，道人所不能道。”
　　这是第一次有诗人写杨妃之美，而且写得如此精妙盖绝美仑美奂，杨妃高兴之余，认真看一遍，默记在心，又走到亭中央边舞边唱一回。
　　“这一篇也算你差强人意。”玄宗看着李白又道，“今日之盛景，非三篇不足以尽其兴，你还能再作么？”
　　“陛下稍等便知。”李白不假思索，拿起笔边写边唱道：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小太监再次捧过来让玄宗看。玄宗看过，龙颜大悦，“哈哈”大笑道：“李爱卿真乃奇才也。朕今日得遇爱卿，可谓君臣一代之际遇，必将传佳话于千古，为后人所称道。”
　　经玄宗这么一说，杨妃也突然意识到自己之美，借李白之诗，将风行于天下，流传于后世，心里高兴，扭捏着走到玄宗跟前，娇声道：“陛下，李先生写出这么好的诗来，理当重赏才是。”
　　“爱妃所言极是。”玄宗欣然道，“朕也在思忖赏李爱卿何物才合适。”
　　“这还思忖什么？”杨妃道，“高官厚禄人之所愿，陛下只管赏就是了。”
　　“就依爱妃。”玄宗道，“赏李爱卿黄金百斤，官拜一品丞相。”
　　“谢陛下厚赏，恕李白不能从命。”李白躬身施礼道，“臣自小疏狂任性，不受礼法拘束，不习官场酬酢，一味只好周游世界，以诗酒自娱。陛下让臣做官，臣一定不是一个好官，做不了好官，就不如不做。请陛下收回成命，还让臣做一个无拘无束的江湖醉侠的好。”
　　“朕今日开眼了。”玄宗若有所思道，“朕做皇上三十多年，还从未见过给官不要的。人各有志，朕就不勉强你了，这金子又不咬手，该不会不要吧？”
　　“这金子臣也不能要。”李白从容道，“臣一生萍踪浪迹，游历山水，行时一匹马，住处三碗酒，身上带了足够的银子，再多就是累赘，请陛下收回成命。”
　　“今日真是怪事了。”玄宗嘴里啧啧道，“高爱卿，出去看看，今日的日头是从哪边出来的？”
　　高力士答应一声，装模作样到殿外看一眼，回来回禀道：“回陛下，此时正当午时，日在中天，奴才看不出来是从哪头出来的。”
　　“一定是从西边出来的。”玄宗道，“给官不要，给金子不要，如果日头不是从西边出来，能有这么多怪事么？”
　　“其实这也没什么怪的。”高力士适时进言道，“陛下方才说人各有志，李先生志在山水，以诗酒自娱，自然对高官厚禄就看得轻。以奴才拙见，要赏就赏人喜欢的。赏不喜欢的，就不如不赏。”高力士交结李白不成，心里早就存了芥蒂。见李白进宫来，风流倜傥，不拘行迹，对客挥毫，三篇清平调信手拈来只在谈笑之间，这心里就怏怏然悻悻然不是滋味起来。又见皇上如此厚赏李白，黄金百斤倒也罢了。这一品丞相赏得也实在有些大。显见得李白不屑与自己为伍，他若做了丞相，每日里在皇上面前进言献策，岂不成了自己的怨家对头？正在慌悚之际，忽听李白婉言谢绝赏赐，高力士心里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高爱卿言之有理。”玄宗道，“李爱卿既然视功名富贵如此轻贱，那朕也就不做那赏非所赏的蠢事了。可是，朕与李爱卿君臣际遇也属千载一时之佳话，不给李爱卿个合适官职，也显得朕小气了些。”
　　“这个容易。”杨妃献策道，“李先生不喜官场应酬，怕官身拘束了他，那就赏他个爵位高却没有多少俗务的官职。”杨妃知恩图报，李白的三章清平调做得她心花怒放，她一心要为李白讨个名头。
　　“就依爱妃。”玄宗又对李白道，“朕先免了你的跪拜礼，这在本朝可是绝无仅有的。再封你个翰林院御前大学士，不用早朝，没有任何俗务，只在朕需要你做诗的时候，你进宫来就是了。”
　　“谢陛下知遇之恩。”李白躬身施礼。
　　“朕再赐你宫禁金牌一面。”玄宗又道，“有了它，你随时可以进宫来见朕，任何人不会阻拦。”
　　“李白再次谢过陛下。”
　　身边有了李白，老皇上又多了一种情趣。每日里除了和杨妃淫乐外，吃酒赏景时经常带李白在身边，即席赋诗，状情绘景，甚是惬意。杨妃再将新词清唱一遍，常常引得老皇上龙颜大悦连声喝彩。

　　第二日，众人又在太白酒楼聚首，说起李白见了皇上不跪一事，众人无不啧啧称奇。
　　“你也太胆大了，从古至今，哪有见了皇上不跪的。若逢着皇上不高兴，当时二话不说就能杀了你。”高适不无后怕的样子。
　　“跪皇上又不丢人，你如何就不肯跪？”王之涣问。
　　“这事有个由头。”李白解释，“前几日去杨府，我没有跪他，杨国忠问我，为何不跪，我说我膝盖骨硬，跪不下去。他又问我，你膝盖骨硬，见了皇上也不跪么？我说这是没法子的事，见了皇上也跪不下去。见皇上的时候，杨国忠也在场，我不愿意让他说我说话不算话……”
　　“你也太认真了。”岑参道，“跟他你较什么真？不是为兄吓唬你，昨日的事，你真有可能掉了脑袋。”
　　“当时贺老肯定吓得够呛？”高适道。
　　“我闪眼瞥见，贺老浑身都在发抖……”
　　忽然窗外一阵锣响，李白来到窗前探身朝街市上望去，只见一簇刀斧手拥着一辆囚车隆隆而来。李白朝囚车中看，见车中囚着一位美丈夫，生得甚是英伟，心下不免恻然，少事暗忖，转身对众人道：“诸位请稍坐，小弟去去就来。”说着快步下楼，来到囚车前，搁着人群喊道：
　　“请问囚车中人姓甚名谁？所犯何事？因何要问斩？”
　　“在下姓郭名子仪，”囚车中人声如洪钟回答道，“在并州任偏将之职，因一时疏忽，问成死罪。”
　　“众位军爷且慢动手。”李白近前对刀斧手道，“就在此地暂停片时，待我进宫去面见皇上保奏，少时就有消息。”说着掏出一锭银子塞到一位刀爷手手里。
　　“你是何人？”另一位刀斧手道，“说话口气也忒大了些？这是朝廷的案子，耽搁了你担得起么？”
　　“在下李白。”李白从身上掏出金牌给众人看，“虽无官无品，但皇上允许我随时入宫奏事。你等只许在此稍稍等候，在下去去就来。”
　　李白慧眼识荆，实在看郭子仪不是等闲之辈。这郭子仪也委实不同凡俗，原本也是星宿下凡，要帮助李唐度过一次空前劫难。上界星宿临凡，虽投胎成了肉身，但眉宇间总透着非常人之气。二人虽已不再知晓上界时的情景，但一个惺惺相惜便可引二人成为知己。
　　众人一听是李白，全都哑了口。最近这些日子，朝内朝外议论最多的就是李白，如果谁没有听说过李白，那他便是闭目塞听。当下李白快马来到宫门前，飞身下马，把缰绳一扔，掏出金牌举在手里，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兴庆宫，皇上却不在。小太监说，皇上携贵妃到宜春苑玩去了。李白又举着金牌急急往宜春苑来。
　　宜春苑在兴庆宫北，中有龙池，弥亘数顷。时值仲春，池水波光滟潋，岸柳青翠欲滴，黄莺独占枝头大放歌喉。玄宗和杨妃登龙舟在池中漫游一圈，上岸来在一个亭子里坐下，看着日渐回暖的大地和大地上生机一片的春色，不觉喟叹道：
　　“春走了还会来，为何人老了便不会再年轻？这天地造化也太作弄人了……”
　　“既然世上没有长生不老药，那陛下就该趁这大好时光及时行乐才是。”杨妃曲意讨好道，“只可惜李先生不在陛下身边。面对大好春光，若李先生在，必有上佳诗作，臣妾再为陛下清歌一曲，岂不也是人间一大乐事？”
　　“爱妃所言极是，立即召李白进宫。”
　　恰在此时，李白急急来到宜春苑，躬身朝玄宗施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李白拜见陛下。”
　　“哈哈哈！”玄宗看见李白，不由笑出声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正要派人去召你，你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臣有急事奏请陛下。”外边刀斧手在等他的回话，李白生怕刀斧手等得不耐烦，先行砍了郭子仪的脑袋，再顾不得许多，情急中只得打断皇上的话道，“并州偏将郭子仪因犯小过失，现正要押赴东市问斩。臣观此人相貌堂堂，日后必为国家栋梁。臣斗胆恳请陛下赦免他的死罪，让他戴罪立功，日后为国家效力。”
　　在老皇上眼里，杀一个人，或者赦免一个人，那只是张张嘴的事，李白说什么，他并没有认真听，他只想着讨杨妃的欢心。“这件事，朕可以先答应你。但这个人到底是死还是活，要由爱卿你来定夺。”玄宗伸手指指园子道，“今儿个朕心里有些不快，你若就园子里这大好春光做一篇诗，逗朕高兴了，这个人他就活。若你做不出来，或者做出来没有逗朕高兴，那这个人他还得死。”
　　李白尽管心里着火，可是看老皇上那漫不经心的模样，知道再多说也没用，燃眉之急是做出好诗来。李白如此想着，便注意观察园子里的景致。不留心也就不在意，仔细一看，这园子里还真是叶绿花红草长莺飞，生机一片。也是心里有事，李白平时是快才，此时又成急才，只这么环顾间，那诗已经涌泉般流了出来：

　　东风已绿瀛洲草，紫殿红楼觉春好。
　　池南柳色兰青青，萦烟袅娜指纷城。
　　垂丝百尽挂雕楹，上有好鸟相和鸣，间关早得春风情。
　　春风卷入碧云上，千门万户皆春声。
　　是时君王在镐京，五云垂辉耀紫清。
　　仗出金宫随日转，天回玉辇绕花行。
　　始向蓬莱看舞鹤，还过茝若听新莺。
　　新莺飞绕上林苑，愿入《箫韶》朵凤笙。

　　老皇上听得早已龙颜大悦，一连声喊好。李白心里有事，竟脱口问道：“陛下，为臣这诗作得可好？”
　　“好！好！”玄宗高兴道，“你自己写道诏书赦免他去吧。”
　　“先生且慢。”杨妃道，“你要把你刚才做的诗也写出来，本宫要为皇上清唱，不写出来如何记得住？”
　　李白皱皱眉头，心想什么时候了，你还出来多事？可是心里明白，这诗不写出来是走不脱的，再迟延反而耽搁了时间。如此想着，也就没有再多言。小太监早已准备好了笔墨，李白拿起笔龙飞凤舞一阵挥洒，最后又写了诏书，让玄宗看过，钤了玺印，急匆匆走出宫来。
　　一帮刀斧手还算诚信，仍然守在原地。李白在马上大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恩浩荡，法外施恩，今赦免罪臣郭子仪死罪，允许其戴罪立功，为国效力。如有再犯，二罪归一。钦此。”
　　刀斧手听了，当场打开囚车，放出郭子仪。郭子仪“扑嗵”一声跪在李白面前：“谢先生活命之恩，先生在上，请受小人一拜。”
　　李白双手扶起郭子仪道：“将军不必如此。我看将军仪表堂堂，相貌不俗，绝非庸碌宵小之辈，将来必为国家栋梁，故冒死到皇上面前奏请。日后只要将军肯为国家效力，李白就无憾了。”
　　“先生之言，在下谨记不忘。”郭子仪眼含热泪道，“先生的活命之恩，在下日后定当报答。假使今生无由能报，来生作牛作马，结草衔环，也要报答。”
　　“区区小事，将军不必挂怀。”李白劝慰道，“想必将军身上不曾带有银两，这里有纹银十两，将军拿了快些回任上去吧。”
　　郭子仪再次跪倒在李白面前：“在下早就耳闻先生风流儒雅，仗义疏财。今日得见先生，乃在下三生有幸。先生在上，请再受小人一拜。”
　　李白再次扶起郭子仪。郭子仪千恩万谢，拿了银子回并州去了。

　　这一日，是玄宗诞辰，高力士仍然在宜春苑龙池安排了场面，接受朝臣和家人贺拜。玄宗为老不尊，为讨好杨妃，自己的生日，把杨妃也搂在身边，接受众人拜礼。如此其他人也倒罢了，轮到寿王李瑁的时候，那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到底什么滋味可就说不清了。自己的爱妃不但被老子占了，还以匿美不报的罪名罢了他的太子，丢破烂似地给了一个寿王名头。当他一头磕在玄宗和杨妃面前的时候，脑袋大的就要炸了，他真想扑上去与老贼拼个你死我活。但他没有那么做。他不敢做，也做不到。锥心的泣痛只能留在心里独自默默承受。
　　玄宗李隆基搂着杨妃坐在受礼台上，听着众人连声不断的万岁万万岁祝颂声，起初很受用，脸上漾溢着笑意，心里美滋滋的，不觉把杨妃搂得更紧。忽然心思一转，想到人们喊万岁，只是一句恭维的话，历来哪个帝王活到过万岁？想到此，不觉眼前一黑，心里一酸，放声哭起来。他这一哭，把众人吓一跳。高力士近前问情由，他也不说。
　　“陛下是不是觉得不够尽兴？”杨妃在一旁道，“要不把李学士召来，再做几篇诗文……你看这大好的景致，又是陛下圣诞，不留点文字于后世，似乎不妥……”
　　“还是罢了。”玄宗抽咽着仍带哭腔道，“李先生来，写一些隽美诗文，朕心里更难受。”
　　“那陛下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这么难过？”高力士仍然不明白玄宗的心思。
　　“为了什么？”玄宗欲说，忍不住又一阵哽咽。稍停，忍一忍才道，“你们口口声声喊朕万岁，可是自古帝王有谁活到万岁？还不是和平常人一样，就那么几十年？人活七十古来稀，朕已经五十七，照常人寿限，朕顶多还有十几年的活头。一想到此，朕这心里就不是滋味……”
　　要是其它事，跟前的无论谁，都能说出一大堆好话来奉承玄宗。而今日老皇上是为了这件事，跟前无论谁也想不出合适话来安慰他，顿时一阵沉默。
　　“朕一想到十几年后，朕就要撇下这大好江山，撇下如此绝色爱妃独自西去，朕这心里就……就……朕好心痛啊……”玄宗说着说着捶胸顿足哭起来。
　　“启奏陛下。”正在众人无言以对之际，杨国忠跪倒在玄宗面前，“臣有一个法子，可保陛下福寿绵长，江山永固……”
　　“嗯……谁……”玄宗正在绝望之际，突然听到有人说能救他，匆忙中睁开惺忪的眼睛，泪眼蒙眬看着面前，“你是谁？你刚才说什么？”
　　“为臣杨国忠。”杨国忠再次磕头道，“为臣有一个法子，可保陛下福寿绵长，江山永固……”
　　“你有一个法子？”玄宗急迫道，“快起来，对朕说，你有什么法子？”
　　“臣认识一个人，”杨国忠站起身来，面对玄宗徐徐道，“此人有通天入地之术，延神制鬼之能，引渡陛下成仙乘鹤，当不在话下。”
　　“此人在哪里？快快召他来见朕。”
　　不一会儿，一个道士模样的人跪倒在玄宗面前。但见此人身材短小，身形精瘦，面色微黑，一撮山羊胡子往前翘着，头顶盘个结，身披青色襕袍。“贫道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却很响亮，底气十足。
　　“你们释道之人也说这种恭维的话？”玄宗一见此人，心里便有些失望，“杨爱卿说你有通天入地之能，你可知道朕能活多少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来这一套。”玄宗有些不耐烦道，“朕问你朕到底能活多少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小个子道士又说一遍。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玄宗一时来了气，变色道，“你怎么只会说这句奉承话？”
　　“这不是奉承话。”小个子道士道，“只要圣上照贫道的话去做，真能活到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说大话。你们这些人就好说大话唬人。”玄宗明知是假话，但是还是存了一丝侥幸，脸色也放平和了道，“你且说说你的法子？”
　　“法子很简单。”小个子道士道，“不近女色，不食荤腥，不饮酒……”
　　“不成不成。”玄宗打断小个子道士道，“朕半世孤寂，到老方得着这么一位美人，你让朕不近女色，这不成。你可还有别的法子？”
　　“这一条不算也行。”小个子道士道，“那就要圣上与美人一起修道，双修双栖……”
　　“双修双栖，这个好。你快说说怎么个修法？”
　　“不食荤腥，不饮酒，每日起来念诵一遍《道德经》。”小个子道士道，“每晚临睡前服一粒贫道炼的仙丹，如此三年不间断，贫道可保圣上羽化成仙升天而去……”
　　“升天而去这个不成……”玄宗又叫起来，“朕要的是延年益寿，最好是长生不老，永远守着这万里江山，守着这绝色美人……你让朕羽化成仙升天而去；成仙有什么好？能比得了当皇上好？你可有法子让朕延年益寿？最好是长生不老？”
　　“这个……也有一个法子。”小个子道士道，“就在宫里东南角起一座会仙台，高九丈九尺九寸，四周长九丈九尺九寸，顶上置一大鼎。每晚夜深人静的时候，圣上独自一人上台，焚九支高香，然后席地坐在台上，闭目默念‘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循环往复，不绝如缕。时日长了，就会有神灵来会圣上。来的次数多了，神灵就会教授圣上延年益寿长生不老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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