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风冽

　　当黎明中透第一丝曙光时，华军已静静的埋伏在了席勒河的对岸，大雪悄然而止，对岸的帐篷影影绰绰中露出了模糊的轮廓，卫翌风亦伏在雪地里平心静气的等待着。

　　七星连弩火箭，可连发七箭，伴以火药之功，自然是威力惊人，卫翌风的曾祖——华朝开国君主高祖皇帝的拜把子兄弟，据说便是死于此箭下。

　　卫翌风曾仔细的研究过七星连弩火箭，这火箭虽然威力惊人，却也有致命的缺陷——每次发射前都先需点燃火药的吊线，在对敌中，高明的对手有足够的机会在火箭发射前或箭手准备第二次发射时将其毙命。卫翌风殚精竭虑，亦只想到了以严格的阵式来弥补这个缺陷，并且暗中在靖南王府的亲军中操练了几年。即便如此，对敌时伤亡仍是惨重的，雪原一战，卫翌风五千人的一个步兵方阵，只剩下了三千多人。

　　然而此时，黑暗弥补了它所有的不足。

　　当对岸隐隐传来三两个早起的北胡士兵说话声，光影中亦可以模糊的分辨出人影时，卫翌风果断下令道：“射！”

　　埋伏在席勒河对岸的第一横列四千多名华军士兵从容的射出了他们的第一箭，踩着坚冰上的积雪，向河对岸快步走过去；第二列士兵上前补位射出了手中的箭之后亦向前突进；紧接着第三列又迅速补位。

　　而第一列的士兵走了约莫七八步左右，便停了下来，均上箭、点燃火药吊线、发射；而第二列的士兵则越过第一列的士兵七八步再行发射；第三列亦然。

　　如是者三，对岸北胡人的营地已如人间地狱，随着连续的爆炸声，火光冲天而起，受惊的战马嘶鸣着，挣脱缰绳，四处逃窜，幸存的北胡兵从火光一片的帐篷中跑了出来，声嘶力竭的叫喊着四处寻找敌人的身影。

　　卫翌风眸中闪过一丝狠戾之色，怒吼了一声“杀！”，便飞身向河对岸掠去。他内力过人，这一声又尤其的高亢激越，数万华军便呐喊着杀气腾腾得向河对岸冲过去。

　　这一仗华军大获全胜，当天色大亮时，最后几千北胡人在华军的重重包围下，亦束手就擒。卫翌风双手负在身后，踌躇满志的走在仍冒着硝烟的战场上。

　　卫翌风的曾祖母苏氏，殊艳绝伦，临终时遗命葬骸骨于与她夫君墓冢隔湖相望之处，并留遗书于卫翌风的祖父：“汝父为七星连弩火箭自背后射杀身亡。”这是靖南王府三代相传的最大秘密。这一战，卫翌风不过牛刀小试而已。

　　须臾之后，宁捷将北胡兵中一个首领模样的人推到了卫翌风跟前，卫翌风扫了他一眼，眸中一亮，此人五十多岁年纪，虽然面上甚是污浊，须发皆有被火烧焦的痕迹，但举止之间自有威仪。

　　宁捷自后面推搡了那人一下道：“见了王爷还不跪下。”

　　那人却挺直了身子，拒不下跪，嘴里骂道：“若不是本帅昨日一时心慈手软，放了你们一条生路，你等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你们乘着天黑，偷偷摸摸的用火药炸我们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明刀明抢的干一场，那才叫人心服！”

　　卫翌风哈哈一笑道：“败军之将，尚敢言勇？若不是孤一路丢盔弃甲，你又怎会心慈手软？你们北胡人闲时为民，战时为匪。凡有所劫掠皆为私产。我军一路呈溃败之象，而我华朝的盔甲又一向为你们北胡人觊觎，即便是北胡王亲临，也喝止不了你们北胡兵捡拾盔甲吧？”

　　那人闻言也似有所触动：“王爷心思机敏，出手狠辣，本帅佩服。”

　　卫翌风微微一笑：“本王亲身做饵，才诱得你北胡大军走出山地，在此雪原上决一死战。北胡王你这一声“佩服”，本王倒也当得起。”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那北胡人亦道：“王爷想是弄错了，吾不过是一介武夫，怎敢冒称我家大王之名。”

　　卫翌风笑道：“听闻北胡人王位一向只传于长子，可上一代的北胡王因长子天生六指，便视其为不祥之人，而幼子元泰丰神毓秀，人称“凤凰儿”便欲立其为王储。可他和太宗皇帝一战，大败而归，其长子趁机夺位，将老北胡王囚于寝宫，又将元泰送于华朝为质子。”

　　众人见那北胡人右手确实天生六指，一时都做恍然大悟状。

　　那北胡人怒道：“父王一向最器重我，什么欲传位给元泰不过是以讹传讹！本王既落在你手中，要杀要刮悉听尊便，无需再拿言语来折辱我。”

　　卫翌风击掌笑道：“果然是汗王驾到，孤对汗王思慕已久，当待以上宾，何来折辱一说？”说着便命宁捷将北胡王请回关外五城。

　　北胡王此时方知卫翌风此前不过是讹他，可此时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却也无法可施，当下便向卫翌风抱拳道：“本王的属下若不是因为本王的缘故，即便战死亦不会降的，王爷若要斩草除根，便给他们一个痛快，还请休要折辱他们。”

　　卫翌风摆手道：“杀俘不祥，北胡人骁勇善战，孤也很佩服，孤自会善待你的士兵，汗王就放心吧。”

　　北胡王本已怀赴死之心，听卫翌风这么一说，倒也更无牵挂，便痛快的跟着宁捷走了。谁知到了华军的驻地，卫翌风却没再为难他，好吃好喝的款待了两日，便拿了一纸协议给他，所要求者亦不过三条：北胡王有生之年不得犯境；北胡以骏马万匹和万柄弯刀相赠卫翌风；奉上元泰余孽和太宗的金缕玉衣软甲。

　　北胡王看完这一纸协议后，有些狐疑的看着卫翌风道：“只是这样，你就放了本王？”

　　卫翌风双眉微挑，笑道：“不然如何？孤即便是将你或杀或囚，过不了半月，北胡自然会有新的汗王，倒不如如此这般，你我各得其所。”

　　北胡王慨然道：“华朝有王爷在一日，我北胡绝不犯境。”当下便咬破手指做印，签了一纸协议。又跟卫翌风道：“王爷可放回我的部属传讯，短则十日，长则一月，王爷所求之物必当奉上。”

　　卫翌风拿回协议，细细得看了一遍，笑道：“既然是汗王许的诺，就烦请汗王亲自去办吧，汗王的部下也可一并返回，本王就在这城里静候佳音。”

　　北胡王讶异道：“你不怕本王这一走便杳无音讯？”

　　卫翌风笑道：“北胡人最看重的便是骁勇善战、重诺守义之人，君贵为汗王，又怎会是这蛇鼠两端的小人。”

　　北胡王闻言，一时便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又见他生得眉清目朗，眉宇间却尽是威仪，言笑不禁，却自有王者风范，便道：“承蒙王爷看重，本王有一幼女，素有姿色，愿供奉王爷驾前侍候，还请王爷笑纳。”

　　卫翌风闻言一愣，旋即敷衍道：“家有悍妻，汗王的好意，孤只好敬谢不敏了。”

　　北胡王不妨自己一片好意却被拒绝，便微微有些恼意：“本王是佩服王爷是个真英雄才有此提议，王爷只留小女做个侍妾便可，并不求什么名分，长乐公主素有美名，不至于连这也容不下吧？”

　　卫翌风苦笑道：“本王不敢瞒汗王，孤曾与一女子私定终身，但此女子性子倔强，连孤奉皇命娶的公主都容不下，有此前车之鉴，孤岂敢再造次？”

　　北胡王闻言倒也是一呆：“大丈夫立世，自当三妻四妾，甫那女子忒是悍妒，王爷如何容得？”

　　卫翌风闻言淡淡一笑，亦是无限怅惘：“本王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北胡王没想到卫翌风这样的人物，亦有理不了的家事，心道：“都说那华朝女子温婉可人，原是以讹传讹，倒还是我北胡女子爽利大度些。”当下也不再为难卫翌风，自带了北胡人马走了。

　　不过半个多月后，北胡王便在境内捕获了元泰的余党，并将太宗皇帝的金缕玉衣软甲和元泰生前遗物以及骏马万匹和弯刀万柄一起送到了卫翌风的驻地。

　　卫翌风大喜之余，便一纸邸报，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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