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颂

　　“班平均一百二十一点五。”宋澈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名单，面上看不出什么喜怒地说，“从高一到现在，这是你们考的最好的一次，知道为什么吗？”
　　底下一众因为突如其来的好成绩已经彻底丧智的五班同学整整齐齐地摇头。
　　“我们班，有两篇满分作文。”宋澈依然神色淡定，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了最后一排，“以及某位曾经成功创立过我校创校以来的语文最低分的同学，他这次都考了一百一十。”
　　五班众同学的目光幽幽地投向后方。
　　至于最后一排的那两位？他们从刚刚到现在丝毫没有变过神情，因为……
　　他们在桌底下联机打游戏。
　　“叶哥你就是个魔鬼……”在现实中所向披靡的风学霸在游戏里被成功虐菜，好不容易熬完了高达几十次死亡数的一局，他虚脱地瘫在了桌子上，一抬头就迎上了众人的目光。
　　风起：？
　　在我被媳妇狂虐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叶落一脸淡定，看上去有几分神似宋澈：“没什么事，夸我呢。”
　　风起：……
　　他表示，他活了这么久，头一回见到这么云淡风轻说出这种话的，偏偏还让人不知如何反驳。
　　真是……
　　太特么可爱了。
　　叶落一扭头看到自家男朋友莫名痴汉的眼神，感到了一阵心累和习惯。
　　他上辈子绝壁是欠了高利贷，才会摊上这么个男朋友。
　　“说真的，两位早恋的小朋友。”宋澈依然面无表情，“如果批卷老师那天刚好失恋，你俩的虐狗作文估计只有零分。”
　　风起：……
　　叶落：……
　　瞎说什么大实话。
　　“我估摸着可能是那老师自己刚好也处于热恋期，所以才会上头地给你们打了满分。”宋澈甩了甩手里的A4纸，“是我给你们念还是你们自己来？”
　　风起叶落：……
　　这特么就是公开处刑吧？
　　“那还是……我们自己来吧……”风起刚说完，转头对上叶落充满杀气的目光，怂怂得咽了下口水，改了口：“我来，都我来读。”
　　他起身走向讲台，接过那两张纸，一转身发现叶落站在自己身边。
　　“怕你把我的文章读毁。”叶落面无表情地从风起手里抽走了自己的作文。
　　风起：……
　　“是得好好读。”宋澈站在讲台上，神色淡淡地说，“有生以来写的唯一一篇能看的文章了。”
　　叶落：……
　　喂，垃圾站吗？你们回不回收废弃舅舅？
　　肖宇轩看着并肩站在讲台前的两人，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上辈子估计是个女的，第六感简直能去当寻龙尺。
　　“在喧嚣的九月，我遇见了我的安然。”
　　“他突然闯入我的生活，从此我知道了什么叫命中注定。”
　　“……”
　　全体五班同学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新奇，一直到最后的麻木和痛不欲生。
　　妈妈呀，他们做错了什么，要被迫吃下这一缸狗粮！
　　已经被这两篇文章气得不得不去买救心丸的宋澈表示十分淡定。
　　说实话，要不是他知道期末考试作不了弊，他就差点以为这两人的文章是凑一块写的了。
　　听听这一字一句地交替读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特么的是同一篇！
　　这边的五班是如此，其实其他班级的同学也不是很好过。
　　毕竟教研组打出来的满分作文照例是要阅读评析的，可这样的满分作文谁特么要读啊？！没事往自己单身的身心上插刀吗？
　　勾远神色复杂地听完了两篇文章，深觉自己的语文老师真是太特么伟大了，都这样了居然只是铁青着脸没骂脏话。
　　小轩轩他男人：小轩，你们班那两位太不是人了。
　　肖宇轩低头看了一眼来自对象的消息，想起刚刚听到的那两篇文章，嘴角一抽。
　　远哥家的小媳妇：你们也听完了？反正我们这边是一片凄凄惨惨戚戚。
　　勾远抬头环顾了一遍班里单身狗们的神情，低头回复。
　　小轩轩他男人：可不，震撼我妈！这俩人在作文零分边缘疯狂舞动，结果特么搞出了满分？
　　肖宇轩瞅了一眼已经回到座位上正在打游戏的二位大佬，默默捂脸。
　　日啊，现在取消文理分科了，不然他特么肯定要转出去！
　　正当五班众人还沉浸在被迫塞狗粮的凄惨中时，杨晓笑着走了进来。
　　“大家这次都发挥得很好啊。”杨晓站在讲台上，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最后一排，“光年级前二十我们班就有六个，年级前十有两个。”
　　众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投向最后一排，眼神幽怨。
　　此时的风起丝毫没有感受到周围的惨淡气息，他满脸迷惑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就被人一枪爆头了。
　　一旁的叶落凑过来，往他手机上看了一眼，不轻不重地落下几个字：
　　“你好菜啊。”
　　风起嘴角一抽，感觉心脏有点疼。
　　官方吐槽，最为致命。
　　“风起，年级第一，总分七百一十五点五。”杨晓满意地看了自己的侄婿一眼，接着念道，“叶落，年级第七，总分七百零九。”
　　底下鸦雀无声。
　　话说叶落上学期期末几分来着？
　　三百五十多？还是三百四十多？
　　这特么都上七百了啊！还特么只用了一个学期！是人吗？！
　　叶·不是人·落此刻正在十分淡定地……教男朋友玩消消乐。
　　“你先把这个练好再说吧。”叶落努力装得很平静，目光里却流露出不自觉的嫌弃，“再不行你就去玩恋爱模拟器吧。”
　　风起：……
　　其实你完全可以把后半句话收回去的……
　　“不是，我有这么菜吗？”风起一脸疑惑，十分不甘心地看着叶落。
　　“不。”叶落薄唇微启，吐出一个字，让风起的表情瞬间柳暗花明起来。
　　然而，事实告诉他，叶落这张嘴，估计从小被祖安特产农药泡大的，特么的不是一般的毒。
　　“你的技术，不是一个菜就能形容的。”叶落转头看向他，一脸认真地说，“请不要侮辱菜，至少他还能下饭，你？算了吧。”
　　风起：……
　　为什么，为什么他看的那些脆皮鸭文学里的受受都那么乖巧可爱，但他的男朋友却冷漠无情热衷于怼天怼地怼空气？！
　　“鉴于风起同学长期保持优异成绩，也就是霸榜top。”杨晓说到这，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以及叶落同学进步卓越，所以，学校特意为你们在公告栏开创了一个新的板块。”
　　叶落手指一顿，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杨晓的下一句话是：
　　“把你俩的照片和简介，以及你俩的光辉事迹，全部展览出来，让后面的每一届学生观摩。”
　　叶落：……
　　想死.jpg.
　　风起眼睛一亮，卧槽，这四舍五入就是大型结婚证啊！盖戳了啊！
　　他转头，看向正痛不欲生抱头趴在桌子上的自家对象，笑着开口：“光这些怎么够？好歹也得把我俩坎坷曲折而又惊天动地的爱情史写出来吧？”
　　话音未落，他就收获了一枚冰冷的白眼。
　　“我可以现在就让你的生命变得坎坷曲折，让你的死亡变得惊天动地。”叶落面无表情地看着风起。
　　风起：……
　　“叶哥我错了。”
　　围观同学：……
　　风神，咱说好的男人的骨气呢？
　　叶落坐在座位上，修长的手指夹着那一张成绩报告单，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深刻地体会到了杨晓的不易。
　　写个尽量委婉叙述的班主任评语真是难为她了。
　　盯着那一长串的优，叶落有点微微出神。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叶落的目光不经意地，划过身旁那个正在一脸苦大仇深攻克游戏的人身上，忽然漾出层层笑意。
　　好像，就是从这个人走进自己世界的时候开始的吧？
　　风起一转头，就对上了那双难得露出笑意的狐狸眼，微微一愣。
　　叶落以前，也这么笑过吗？一个念头忽然在风起脑中浮现，紧接着是心口动静脉处一阵阵酥麻的痛感。
　　“怎么了，叶哥？”风起把手机扔到一旁，看着自己的男朋友。
　　“没什么。”叶落收回了视线，微微垂眸，清晨的冬阳勾勒出他近乎完美的侧脸轮廓，一点点细碎的阳光在柔软的绒毛上舞动着，十八岁的男生就像是被灌进了光里。
　　“只是忽然发现，我好喜欢你。”
　　你身上的光太耀眼，我曾经怕自己被灼伤，后来你主动将我拥入怀中，我才明白我本为草木，究其一生寻光所向，鲜血淋漓地奔往。
　　但你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抱住了我，疲惫的我再也不用主动迈出脚步。
　　因为我知道，我的身边有你。
　　风起仔细地观察着叶落的神情，隐隐约约觉出一点不对，连带着之前经历过的种种，揉成了一团云，压在他心上，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怎么，叶哥到现在才喜欢我？”风起不动声色地掩下情绪，笑着说，“那敢情前几个月都是渣男骗身骗心？不对，叶哥你连身都没让我尝到。”
　　叶落：……
　　“你脑子是地球吗？”叶落转过头，用一种看sb的眼神看着他。
　　风起并没有get到意思，秉持着不懂就问的好习惯，他开口问：“叶哥，什么意思？”
　　“百分之七十都是水，还有条黄河。”
　　“……”
　　今天也是风神被自家媳妇怼无语的一天呢。
　　“确实。”风起支着手臂，撑着脑袋看向叶落，笑着说，“剩下百分之三十的陆地上挤满了你。”
　　言罢，他就去看叶落的耳尖，果不其然地红了。
　　风起压制着拼命上扬的嘴角，悄悄地靠近了点，意图做些什么。
　　“后面那两位，劳烦回家再谈恋爱成吗？”忽然，讲台上传来一声高喝，吓得做贼心虚的风起一个激灵，坐回了座位上。
　　范虹面无表情地站在讲台上，满脸黑线。
　　鬼知道那些默许他俩谈恋爱的领导脑子里都开了几个面粉厂！
　　他俩就是特么的宠物店啊！
　　“秀恩爱也要有个度啊，别整天生产狗粮。”范虹翻了个白眼。
　　“不，老师，您错了。”风起忽然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我们不生产狗粮，我们只是恩爱的搬运工。”
　　范虹：……
　　叶落：……
　　众同学：……
　　这特么是什么东西？！
　　叶落满脸冷漠地伸手将风起粗暴地拽回了椅子上，然后不动声色地把椅子往旁边移了移，恨不得原地多出来一条汤加海沟。
　　此时的范虹觉得叶落真特么的顺眼。
　　多年以后，当所有五班同学回忆起领成绩报告单的这一天的时候，都痛不欲生地捂住了脸，表示自己宁愿领到一张全科零分的报告单，也不想咽下那一顿狗粮。
　　“叶哥，寒假你有什么安排吗？”车上，风起满脸期待地看着叶落，就差没把“来我家住”这几个字怼脸上了。
　　叶落一脸冷漠：“有，出家去。”
　　前排司机手一抖，差点撞上树。
　　风起：……
　　“叶哥，咱能正常点吗？怼人伤身。”怼对象还伤床上生活。风起默默地咽下了后半句话。
　　“我怼的是人吗？”叶落懒懒地一掀眼皮，看了风起一眼。
　　风起：……
　　前排司机从后视镜里望了两人一眼，在看到一个满脸委屈的风起后差点在国道上彪高速。
　　少爷什么时候成这样了？司机满脸复杂，又看了旁边面无表情的叶落一眼，瞬间心情更复杂了。
　　嘶，他们少爷不会是在下面的那个吧？
　　先生知道了不得拼命把覆业搞破产啊？
　　不过叶家好像除了叶阑那些明面上的生意，这位叶小少爷手里的灰色地带生意也不少，如此说来……
　　他们少爷肯定是被包养了！
　　自行脑补出一出大戏的司机恨铁不成钢般地看了风起一眼，继续专注开车。
　　风起：？
　　“不过在我出家前，还有件事要通知你。”叶落收回视线，低头刷着手机说，“我哥说，今年过年我们两家一起过。”
　　风起：！
　　“你终于要过门了？！”风起满脸激动地扑了过去，按着叶落的肩膀说。
　　叶落：……
　　妈的智障。
　　“你脑细胞进大肠了吗？”叶落一脸嫌弃地推开他，“过你个头啊，特么要过也是你过我家门……”
　　风起的眼睛依然亮着：“好！咱俩安排一下去哪度蜜月！”
　　叶落：……
　　有时候他真的很担心自己的视力，当初怎么就看上个这么个玩意儿？
　　前排司机老师傅：少爷是受实锤了！
　　“少爷，小姐今天在家里举行了一个派对，所以您今天就先住叶少爷家里。”司机停下车，为他们打开车门，边说边用一种担忧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怎么办，总感觉这叶少爷喜欢祸害未成年，万一他家少爷明天没法下床怎么办？
　　风起一转头，对上了司机的目光，再次一脸懵逼。
　　他家司机是不是更年期到了？
　　“你房间在三楼楼梯口左转第二间，我房间对面。”叶落站在门口，给风起指了一下楼梯的方向，“我哥现在在二楼书房，其他地方高伯可以带着你转转，我现在还有事，先走了。”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把我家司机留下？还可以顺便送你去。”风起疑惑地看着叶落。
　　叶落出门的身形一顿，然后不动声色地掩盖了神色：“别麻烦你家司机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说罢，他像是为了逃开什么似的，飞快走出了门。
　　风起的眸子在大门被关上的一瞬间冷了下来，褐色的眼珠隐隐泛出深黑，看得一旁的高管家微微眯起了眼。
　　唔，是个能在叶家活下去的人。他如是想到，继而脑中浮现出另一双眼睛，软得像水，一点小小的波动都能激起涟漪，美得温柔岁月。
　　高管家垂眸，在心底叹了口气。
　　那样的眼睛，是没法在这儿活下去的。
　　准确来说，是过去的这儿。
　　“叶董在二楼书房？”风起忽然出声问道，声音较往日多了几分暗沉。
　　高管家微微愣了一瞬：“呃，是。”
　　风起轻轻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走上了楼。
　　高管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理智告诉他应该走过去制止，但他的脚下却像生了根般定在了原地。
　　很久以前，也有这样一个好看的人儿问了他同样的问题，走着同样的路线上了台阶。
　　只不过是一个走向光明，一个走向黑暗罢了。
　　“叩叩。”风起走到书房门前，敲了敲门。
　　“进。”叶阑坐在办公桌前，听见开门的声音，头都没抬地说了句，“弟婿，想说什么？”
　　“叶落以前究竟经历过什么？”风起丝毫不墨迹，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了上去，开门见山地问道。
　　叶阑正在签名的笔尖一顿，一个捺平白比其他笔画多了一两滴墨。
　　“看出来了？”他把笔扔到一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神色平静地望着风起。
　　”他的状态一直不太对。”风起的眼中划过一缕落寞，“其实我很早就发现了，而且我认定这是因为他以前经历过的什么事。”
　　叶阑看着风起，沉默不语，过了半晌，又忽然笑了起来。
　　“说实话，以前我从来不相信高中生的爱情能有多坚固。”叶阑双手交叉放在膝上，说，“但这可能就是风家人的特点吧？反正我现在确实能看出来你俩的感情了。”
　　风起轻笑了一声，说：“原本就坚固的爱情，无论在什么外界条件下都能固若金汤，而舒适的因素堆积出来的，大多数都是平面镜成像。”
　　叶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他侧身，打开了办公桌右边的一个抽屉，翻出了一叠A4纸，扔到了风起面前。
　　“这是叶落十年来所有的心理咨询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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