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渊源

　　“明嘉——”一个娇俏的女声。
　　我离开温诺的怀抱，回头，宋晓倩正拨开人群朝这边跑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呃——不是吧，还当着我的面送情书啊？
　　我抬头看温诺，他微蹙着眉，满眼不耐，却还保持着贵族式的笑容。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连敷衍都懒得啊……
　　但是，像温诺这样，着装高贵华丽，英俊优雅又捉摸不透，像一朵神秘而致命的黑玫瑰，扔在人群中仍是一眼就能找出来的人，被他吸引也是很正常的吧。美丽和危险结合起来，是一种要命的魅力啊。
　　我蹭了两步，想退，被温诺握着手腕攥紧，都攥疼了，只好站在那，看着宋晓倩跑过来。她看了温诺一眼，把手里的信封递给……我？
　　她改变性取向了还是一直都爱着我追求温诺只是为了把他从我身边赶走？！
　　我一瞬间脑补了很多有的没的，面上还是那副面瘫脸，把信封接过来。
　　“支票么？你要包养我？”
　　她白我一眼，美女翻白眼都很好看耶……
　　“你过来，我有话单独跟你说。”说着露出灿烂的笑容，美丽极了，连花都失去了颜色，不过是对着温诺，“不介意吧？我借走她几分钟。”
　　温诺松开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干吗啊？”我边任由她拉到远点的地方边拆信封。她走到校门口那边，刚想说话，我就阻止了她，拉着她一直走到马路那头。吸血鬼的听力很好的，想说悄悄话得躲远点。
　　好像有点胳膊肘往外拐了……
　　“你看看这里面。”
　　我听话地把信封里的东西倒出来，一张薄薄的纸和几张照片。纸上写了几行英文，是地址，照片……
　　我愣住了。
　　照片里，昏黄的灯光，一扇铁栏杆封锁的窗，是间破旧的禁闭室，一个女孩赤身裸体缩在墙角，双手双脚被铁链锁在身后，头发散乱，眼神浑浊不清，满身都是大块淤青红肿，大腿、小腹和胸脯布满狰狞鞭痕和烙铁烫过的痕迹。
　　最过分的是，她下身全是干结了的污浊和血液……
　　第二张照片，是她被吊起来遭受鞭打的情形；第三张，一群男人把她封进麻袋里，只露出个脑袋，围着她虐打；第四张，她被拷在墙壁上，掌心、手腕、脚腕和十指全钉入了大头钉……
　　这个女孩，是张利莉。
　　我把照片放回信封，看向宋晓倩：“你怎么拿到的这些？”
　　“有人寄来给兰古斯的，那天我正好去警卫室，他们让我帮忙把信带过去，我到学校后山找他，正好看到他跟你在一起……他抱着你，在吻你……”她低下头，眼神混乱，“对不起，我没想偷看的，我当时气糊涂了，尤其是我发现那是兰古斯故意让我看见的。我知道他厌烦我，但没想到他会那么狠心……我回到班里哭了一个下午，泪把信封浸透了，里面好像是照片。我一好奇，对着阳光看了看，就发现了这个。”
　　是么，怪不得皱成这样……那时，她应该很伤心吧……
　　宋晓倩看见我不温不火的态度，一急，抓住我的手失声喊道：“明嘉！你就不害怕吗！你看看，这都是他做的事啊！他居然是这样的人！张利莉是不该那样对你，可这也太残忍了！她才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啊，像这样每天遭人虐待和□□……”她说到此惊恐地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里滑落，“天啊……我怎么会喜欢上这种人，他——他分明是个魔鬼！”
　　我想安慰她，却无从说起。
　　“我……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她僵住。
　　“……什么？那你还……”她慌乱地抓住我的手，“明嘉！你要考虑清楚啊，我怕他会伤害你！”
　　“可能吧。”我平静道，“只是，神和魔都有爱情，神有神保护爱人的方式，魔也有魔的。真要说起来，他不过偏巧是后者罢了。”
　　但我们不能因此否定魔的爱。
　　宋晓倩松开手，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温诺就是这种人。”我笑了笑，“你现在明白了么，为什么我说你俩不合适？如果，没有接受恶魔之爱的觉悟的话，也就不配被魔爱上了。我只是暗自庆幸，幸好他是爱我，不是恨我，不然我可能会很惨很惨。”
　　我把信封收好，想走时，又补充道：“对了，如果我的生日会你不想去了，我不会怪你的。”
　　等我走出两三步了，背后响起低低的声音：“我……会好好想想的。我一直都想靠近你，你孤寂的心灵，和你背后的黑暗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一个成语……
　　玩火自焚。
　　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让我惊惧、胆颤，在这炎炎夏日，艳阳当空，一阵又一阵寒意沿着骨髓攀爬上来，穿透四肢百骸、血管筋脉，冷得我浑身发抖。
　　温诺等在车里，我坐到他身边，他打了个手势，亚瑟发动了车子，穿过人流驶向街道。
　　温诺没问我宋晓倩找我做什么了，我心里清楚，他没问的，都是他已经知道的。不过，就算是他问了的，也未必是他不知道的。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试探、算计、考量，跟他斗心眼，还不如闭上眼睡觉省心些。
　　有时候我也真想问问他，当一只藕累不累啊……
　　当车开到大路上，我睁开假寐的眼睛，从他肩膀上抬起头：“喂，我好像很久没看到张利莉了。”
　　他正在看书，戴着红宝石的食指在书页边缘一敲一敲，语调悠扬地笑道：“是吗？这世界有时大得很~”
　　“说人话。”
　　他破了功，轻咳一声，把书倒扣在座椅上，挑眉看向我。
　　“你对张利莉做了什么？”狭小的空间中，他银白色的眼眸深不见底，一旦涉足则深陷其中无法脱身，犹如银色的……漩涡，沼泽，黑洞……不，比这些还要黏稠，还要深邃。
　　很快他就将这样的眼神收回去了，背靠座椅，慵懒道：“明嘉，有些事不知道比较好。”
　　我道：“我认为，任何事，都是知道比较好。”
　　他笑出声，闭着眼喃喃道：“是么……不愿做蒙在鼓里的幸福傻瓜啊……”
　　“白痴比谁都幸福，那你怎么不去做白痴啊。”我嘟囔，“人不应该偏向茫昧的幸福，而是偏向清醒和真相。”
　　“啊……明嘉总是让我刮目相看呢。”他愉悦地叹息，“张利莉么，她现在被关在英国某个偏远城市的一家精神病院，每天都要服下大量的镇定剂，还要接受例行的治疗……”看我一眼，“好吧，是虐待、酷刑、暴打、凌辱……以及你能想到的任何不怎么光彩的动词。”
　　“她家人呢？”
　　他笑了笑，格外地讽刺和冷酷：“他们生活得很好，没有她，他们省了一大笔不必要的花销，她弟弟也不用再忍受她的暴力了，瘫痪的母亲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女儿，捡废品的父亲存了一笔钱，打算供儿子上中学。她父亲甚至来求我，希望张利莉在精神病院多‘治疗’一段时间。”
　　他说到此忍不住笑出声，仿佛很开心，可我却听得出那笑语中的悲哀。他看向我，笑着道：“人活成这样很可悲吧，明嘉。”悄声低喃，“到了极限，谁不是只顾自己。”
　　我靠过去伏在他怀里，轻语道：“温诺，别这样。”
　　施虐者和受虐者，谁才是可怜的那一个呢？
　　他深吸一口气，忽而抱紧我，如同抱紧惊涛骇浪中最后一根浮木。
　　“你没有告诉张利莉的父母她正经历着什么不是么？如果他们知道，也许她的父亲再求你时，说的就是相反的话了。”我双手拢着他一只手，他的手比我宽大很多，手指也修长很多，我两只手也包裹不了，“温诺，算了，把她放了吧。”
　　“明嘉，她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他叹道，“世上比她境遇悲惨的人很多，却不是每个都能被命运饶恕的。”
　　“多一个，总好过少一个。你也会是其中一个的，不是么？”我伸手抱着他的脖子，蹭一蹭他颈项，想了想，还是抬脸吻住他的唇，呢语道，“这不是美人计，是我想安慰你。”
　　他长叹一声，俯身将我压在座椅上，有点自我厌弃地笑道：“因为你，我才觉得自己可怜啊……”
　　相比于麻木不仁，恢复知觉不是挺好的么？
　　我笑着迎接他的索取，吻入深水，由着他轻抚我的腰身和背脊，厚脸皮地完全无视了还在开车的亚瑟大叔，到了家门口还纠缠着彼此不肯放手……
　　“唔……我该走了……”
　　温诺一把按下想起身的我：“等会。”继续吻之……
　　我倒在他身下天旋地转……
　　过了好久好久，他意犹未尽地停下来，离去前还咬着我的唇瓣吸啜了一口，发出“啵~”一声，弄得我脸都烧红了。
　　他撑在我脸庞，近距离嗅着我颈间的幽香，食指和拇指轻轻揉捏着我耳朵，看似漫不经心地道：“明嘉，你想好怎么跟你父母说了么？”
　　我躲避着他的手：“嗯……我觉得，如果我告诉他们我要订婚了，他们会把我打死；如果我再跟他们说对象还是个吸血鬼，他们会把我打活，如果他们相信的话。”
　　他听得低低发笑，胸膛微微震动，俯脸温柔地亲吻我的额头：“这种事，还是让男性来说吧。”
　　“那你可别……”
　　“明~嘉~那可是我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我怎么会吓到他们呢？”他掐掐我的鼻尖，“等你生日会结束了，朋友们离开，我会跟他们讲清楚的。有空间之门在，你若是想他们了，随时都可以回来，甚至一日三餐凑在一起也可以。”
　　我笑了：“哪有那么夸张，就是现在，我们也很少凑一起吃饭。啊对了，那你那边……”
　　他冰凉的唇压在我唇上，低语道：“不用担心，我会把一切处理好的。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做做准备，过几天还要去游乐场呢，记得么？”
　　“嗯……”
　　他轻笑着拉起我，顺了顺我的额发，在我耳边亲昵道：“还没分开就已经开始想你了，我的宝贝。”
　　这种腻死人不偿命的称呼啊……
　　我脸红彤彤的，抿着唇笑，也不想跟他分开。
　　又赖了好一会儿，我俩才依依不舍地告了别。
　　我走到楼下，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口，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拿出钥匙开门。
　　总是不习惯啊……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五子棋太久不玩，放在角落里，落了一层灰尘。
　　我以为温诺说的游乐场，是湘济市的小游乐场，要不就是香港的迪士尼，没想到这人直接带我飞去了佛罗里达，我生日的前一天早晨就站在了世界上最大的迪士尼乐园门前。
　　我俩手牵着手，过山车、摩天轮、海盗船……总之是一个也没放过。途中吃了好多盒冰淇淋，当晚就宿在乐园里面，看了精彩非凡的夜场，凌晨时分才昏昏欲睡地被他抱着回酒店。
　　温诺很让我无语，凡是过山车之类的刺激游戏他都兴致缺缺，无聊到一个劲儿打呵欠；而魔幻电影、情景剧、摩天轮这样的，反而很有精神，一有空就摸摸小手吃点豆腐，玩我玩得这叫一个兴致高昂。
　　我发现跟温诺一起进鬼屋是让我悔得肠子都青了的决定。
　　他不仅不会像正常男朋友一样保护我，在我尖叫时把我拉到身后或抱抱我说声没事了，反而跟妖魔鬼怪联合起来吓我，还饶有兴致地对人家鬼屋的棺材道具评论一番，最终都把我吓哭了，才意得志满地像只大型犬一样温驯地凑过来把我的泪都蹭在他胸口衣襟。
　　谁说胆子是越吓越大的，这么多年了，我胆量有减无增。
　　哭着被温诺半拖半抱出鬼屋，后面观看了全程的小情侣们全都一脸同情地看着我，无声谴责着我旁边这位人类历史上最恶劣的男友。
　　看看，看看，我是以何等宽广的胸怀、何等惊人的勇气替女生朋友们收了这只祸害啊！
　　温诺见我确实哭惨了——我是真的害怕，有些挂不住地哄我半天，又不知从哪偷来一大束卡通气球逗我笑，我抹着泪忍不住笑出来，真真是梨花带雨，心中感慨着真是一年河东一年河西，当年叱咤风云的女汉子也从良了……
　　温诺松口气，放飞气球，擦擦我的泪，然后……继续欺负我。
　　我这个心累……
　　夜晚降临，迪士尼车队游行，观众一群群挤满了道路，悦耳的音乐声中，有一位金发碧眼的白马王子请我一同坐车。
　　我坐在南瓜车里，彩色灯光四溢，缀满星辰的天空烟火朵朵绽放，透过窗，温诺慢悠悠跟在车队后面微笑着仰望我，火花爆裂，眩目的彩光倒映在他眼中，刹那间将那捧银色渲染成世上最动人的彩虹泉水。
　　那一夜，那一刻的景象如此深深深深地铭刻进我的脑海，如梦美丽，如梦缥缈，他噙着宠溺的笑容和他充满爱意的温柔眼眸，很久很久之后，即使风干成灰白色的印象画，依然顽固地占据着我的脑海、记录着他的心绪，挥之不去。
　　因为，那是最后的甜美迷醉了。
　　就像人死前最后一次回顾生前种种美好幕幕暖心，如走马观花，如烟花绽放，极致绚烂和喧哗，然后，一片黑暗。
　　痛苦不是因为痛苦而痛苦，是因为幸福才痛苦。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