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史八十一难

　　秦蓉看着脸色平淡的淑妃，觉得实在不像她在此时收到禁足令时应该有的反应，总觉得像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德妃心头沉了沉，希望是自己想错了，也希望淑妃能一如既往地做个聪明人，别跟……那位较一口气。
　　她走之后，淑妃的背忽然佝偻了，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恰逢宫女慌里慌张地跑进来说道：“娘娘，不好了！大公主和二公主又打起来了！”
　　傅安自生母惠婕妤死后便跟着淑妃，她比淑妃的亲女傅橙大上四岁左右，一个七岁的和一个四岁的，可想而知这胜负了。
　　上官蕾蕾疾步跟着宫女过去，见自己女儿头发散乱，被七岁的傅安骑在身上，四肢在空中胡乱挥舞，哭得声嘶力竭，见到自己立刻朝这边张开双手，喊道：
　　“母妃，救命！救命！”
　　傅安慌忙从傅橙身上下来，跪在一边解释道：“母妃，是妹妹先动……”
　　“啪！”
　　一声脆响。
　　傅安止了话，在看不见的角度惨然一笑，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七岁孩子的笑容。
　　“奶娘，把大公主带回房间，禁足一个月。”
　　傅安低眉敛目地跟在奶娘身后，想要快速离开这里，然而还是听到了那对母女的喁喁细语——
　　“橙橙不哭，母妃帮你把姐姐关起来了，这样她就打不到你了。”
　　“母妃，橙橙疼。”
　　“哪儿疼？”
　　拐出一个弯去才终于听不到了。
　　傅橙能有哪里疼？分明是她来跟自己玩，然后把自己推到，还用脚踹自己的肚子。为了阻止她，只能把那个疯丫头按在地上。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那是因为发糖的人看中那个会哭的孩子。而自己，就算哭了也没有人理吧。
　　“进去。”奶娘把傅安推搡进房间里，然后大力关上了门。
　　震动让门上的灰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在阳光里有一种独特的美。
　　傅安微微眯起了眼睛。

　　夏天的时候，前线的捷报传来了。
　　傅其轩已经把南宛和南齐打回了长洇河，局势稳定，可能今年就能回来。
　　季染彤发呆的次数明显变多。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皇上就要回来了呀？”碧袖不解，
　　忙活了一年，还是没能看到第二块梦魂石里面的东西，影像太过模糊，拜托黄总管找巫医的事情始终没有结果，倒是青衿的侄女在西北的一个小镇上找到了，暗卫带回了一绺头发和几滴血，季染彤全部都烧给了青衿。
　　最后的一场长洇之战，发生在九月初九。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大魏少的，又何止是一人。
　　傅其轩班师回朝的时候，京城下起了初雪，百姓仍然工整地跪成一排又一排。季染玄和秦风并马跟在后面，这两个人的姐姐都在后宫，在战场上也默契相投，几次互相救了对方的命。
　　然而有的兄弟，终究没能救回来。
　　伤亡名单由朝廷颁布，长长的一串，许多没等到孩子归来的父母都不愿意去查翻，固执地认为孩子会回来的。有的是抱着一丝希望来，却在希望破灭的那个名字上停留许久，最后被认识的人带走。
　　整个大魏，和白雪的白几乎融为了一体。
　　也包括，皇宫。
　　贤妃用一种近乎于残忍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没人知道那样一把长刀是怎么出现在后宫之中的，更没人知道，贤妃是怎样避开宫女太监，将那把长刀捅进了腹部。
　　贤妃死的时候面带笑意，朝向西南，握着刀柄的手用力到掰不开，收殓的太监只能带着刀进棺材。
　　这些事情，都是碧袖说给季染彤听的，季染彤就听着，也不说话，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席陌芳的那位挚爱，名叫潘烨。
　　贤妃死前写了一封遗书，遗书详细地写明了她，淑妃和已故的孝贞皇后如何联合陷害皇贵妃，她以这封遗书来证明皇贵妃的清白。
　　季染彤无所谓这和梦魂石不一样的走向，无所谓淑妃被贬为婕妤，无所谓地听着传旨太监的一连串恭喜，也听不到周围各种谄媚地奉承。她知道贤妃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报答她当年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算计。当时只当是一场戏，现在想来，那是席陌芳和潘烨的最后一次见面。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她必须看到这一块梦魂石里面的东西，第一块石头的结尾画面把她折磨到魔怔，这种潜在的疯狂，在见到傅其轩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她从来没在男人身上留下过这么深的牙印，隐隐渗出了血。
　　傅其轩抬着她的下巴，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她勉强笑了，在傅其轩被咬的地方轻轻吮吻，把那一丝丝血全部抿进了嘴里。抬起头，艳如花瓣的嘴唇沾染了鲜红，像是花，开到荼蘼。
　　傅其轩眸色渐深，他脑海里的血腥场景时不时还会在梦中闪现，这种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把他的心头火全部激了出来。
　　次日他走出熙兆宫就问黄公公：“关于皇贵妃，有什么事没回报给朕？”
　　黄总管的头埋了下去，声音低低地道：“皇贵妃自言自语过关于前线的事情，老奴认为会影响皇上在战场的心绪，所以一直没说。”
　　他喘了口气，在帝王有如实质的目光下开口了：“皇贵妃不止一次念叨过，‘毓之他这次是死不掉，但是下一次呢？我要想想办法。’”
　　南宛和南齐彻底归顺，岁岁纳贡，如果有下一次，那一定是——西北。
　　西北的那颗破军星，他还没忘。
　　至于他的皇贵妃为什么能这么有预见性，当年贵妃生下畸胎，季染彤未仆先知的账，是时候拿出来算一算了。
　　晚上的时候自然是翻了熙兆宫的牌子。
　　小太监端着盘子往回走的时候不禁想：这干脆也不用翻了，皇贵妃复出，不延续当年那椒房独宠好几个月的架势都说不过去。而且他都不好意思把牌子摆出来了，就那么寥寥几排，万景帝的后宫这两年死了太多人。再加上由于战事错过了大选，近日有朝臣提出补射一次，通通被皇上拒绝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今天晚上，托盘上的玉盘又要少一个。
　　彼时季染彤死扛着压力不说，傅其轩也不恼，淡淡地说道：“朕听黄可松说你在找巫医，青衿不在，巫医就不用了吧？”
　　当皇帝的，就有这种一针见血的本事。
　　季染彤咬牙切齿，她费尽心思还不是怕傅其轩早死！
　　僵持不下的时候，小燕公公敲了敲门，语气很古怪：
　　“皇上，娘娘，上官婕妤死了。”
　　季染彤花了一秒钟来反应上官婕妤是谁。
　　然后他看到傅其轩皱眉，屋外的声音还在继续——
　　“大公主和二公主都不太好，二公主晕了过去。”
　　这下不用犹豫了，两个人匆匆往永乐宫赶，到那的时候厅内已经站了一个主事的，德妃，秦蓉。
　　秦蓉给她二人行了礼便让到一边，这位虽然还掌着凤印，心里却是一清二楚。
　　季染彤右眼皮一直在跳，上官蕾蕾死得太奇怪了，她那样的人，绝不会自杀。只有可能，是他杀。这皇宫固然吃人，这样的速度未免让人毛骨悚然。
　　她怔怔地看着淑妃完好无损的尸体，没有外在伤口，死因是窒息。正欲走进细看，脚踝上忽然铃声大作！
　　殿中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没有风，皇贵妃也没有剧烈动作，这铃铛居然自己响了！这一定是，有鬼！
　　傅其轩拉住季染彤，季染彤想回一个微笑告诉他不用担心，然而话还未出口就变了脸色，她看见了傅橙惊吓到走形的小脸，那双瞪大了眼睛看向的是——
　　傅安！
　　惠婕妤的女儿，大公主傅安。
　　她上辈子生活的地方有这样的习俗，小孩儿的床头或是车前要摆上桃树枝，可以防止他们看到不干净的东西。
　　傅橙，在傅安的身上看到了什么？
　　季染彤贴着傅其轩的耳朵，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保护傅橙，看守傅安。”
　　傅其轩看了她一眼，季染彤才反应过来，她现在又是皇贵妃了，而且是上头没有皇后的皇贵妃。
　　“公主年幼，需要人照顾，德妃，你和本宫辛苦一点。”
　　秦蓉愣了一下，迟疑道：“既如此，妾就暂时照顾一下二公主吧。”
　　竟是毫不犹豫地选了傅橙。
　　按照秦蓉的万事妥帖，这种时候，合该让她这个皇贵妃先选才是。她在躲傅安，而她多福安的原因只能是，她也看到了傅橙的表情。
　　若是她一个人还好，为了二皇子，秦蓉绝不会冒这个险。
　　季染彤不动声色地和傅其轩交换了一个眼神，宽容道：“那便这样安排了，你带着二公主早点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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