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欢

　　“烫了。”
　　“凉了。”
　　“茶叶老了。”
　　“杯子膈手。”
　　李弘一趟一趟让小宝来回重泡，小宝苦着脸说：“太子你到底喜欢喝什么样的茶啊，我跑不动了。”
　　李弘的脸遮在书后，偷笑了一下，随即又做出严肃的样子，“自己想，这都要问本王，叫你来做什么的？”
　　小宝委屈地撇嘴，觉得这个小太子实在讨厌，故意欺负人一样。
　　他拖着步子又一次返回偏室，十分沮丧地问当值的内侍，“哥哥，太子到底要喝什么茶啊，我泡了好多次了，他一定要我重新泡。”
　　那个内侍倒是知道太子殿下有心捉弄这个少年，失笑道：“你自己想。”
　　小宝更郁闷了，怎么都要他自己想，他又不是太子殿下肚子里的小虫子，怎么知道太子喜欢什么。
　　他对着一堆茶叶，小脸耸搭着，像遇到了天大的烦恼。偏室的内侍都掩嘴偷笑，这宫里难得来一个有趣的人儿，谁都愿意取个乐。
　　小宝想了好久都想不出来，索性把几种茶叶掺在一起，泡了一杯大杂烩，给太子端了过去。
　　李弘望着杯里粗细不一形态各异的茶叶，诧异道：“这是什么茶？”
　　小宝气哼哼的，“小宝茶！”
　　“小宝茶？哪个地方产的，从来没有听过。”
　　“小宝做的，哪里都买不到。”小宝翘着下巴，又生气又得意。
　　李弘愣了一下，别过头去笑得身子打颤。
　　小宝看他笑，撅了一下嘴。
　　李弘好不容易忍下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差点喷出去。
　　蒙顶、顾诸、霍山黄芽、神泉小团、渠江薄片……乱七八糟和成一堆，味道简直怪不可言。
　　“不好喝么？”小宝紧张地问。
　　李弘失笑，拿丝帕擦嘴，“你这样的杂烩真是暴殄天物。”
　　小宝小声嘟哝：“谁叫你不告诉我到底要喝什么样的茶……”
　　这宫里鲜少有人敢如此顶撞太子，或是出于新奇，或是因为少年天真无邪而对他多了一份宽厚，李弘没有计较他的无礼，反而觉得他这副委屈的样子十分可爱。
　　“那本王就告诉你一次，你记住了，再问本王可不答了。”李弘放下丝帕，提笔在白纸上写下几个字，“以后叫你泡茶，上午泡这个，下午泡这个，晚间则是这个。”
　　小宝磕磕巴巴地念，还念错好几个字，心里想怎么这么麻烦，一天之内还要换这么多种茶叶。
　　李弘看他记得苦恼，道：“宫里就是这样，做什么都不比外面轻松容易，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小宝不假思索道：“那太子你为什么不出宫住呢？”
　　这话十足的大不敬，立在一旁的随侍太监几乎倒吸一口冷气。
　　然而李弘只是看了他一眼，笑笑没有回答。
　　小宝把那张白纸拿起来，认认真真看了好多遍，勉强记住了名字和顺序。他将白纸折好收进怀里，然后问李弘：“太子还要我做什么？”
　　“不要你做什么。”
　　“哦。”
　　小宝看着他读书，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问：“太子你要读到什么时候？”
　　随侍太监急得额上的汗都出来了，太子读书的时候都敢打扰，这个少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李弘笑道：“你总问这个做什么？急得回去找你哥哥了？”
　　小宝十分诚实地点头：“嗯！”脸上还配合地露出很着急的表情。
　　“你现在回去，他也是在编书，没有空理你。你安心在这里当值，时候到了本王自然就放你回去了。”
　　听到太子答应会放自己回去，小宝总算放下心来，点头道：“好吧。”
　　李弘哭笑不得，怀疑这个少年到底知不知道何为主仆。
　　又过了一会儿，李弘感到身边的人影开始不安分地晃来晃去，虽是余光所及，也扰得他无法专心看书。
　　“又怎么了？”李弘放下书。
　　小宝的表情又变成苦恼的样子，“太子我累了，我可以坐下吗？”
　　李弘这下算是明白自己不是捡个玩伴回来而是捡了一个累赘，天真懵懂不识规矩固然是他喜欢小宝的地方，但太不识规矩到底让人不耐。
　　“不可以，站着！”李弘沉声道。
　　小宝瘪瘪嘴，只好继续努力站着。
　　李弘刚翻了两页书，忽然听到很小声的一声抽泣，转头一看，旁边的小宝不知道何时又开始流眼泪了。
　　“你哭什么？”李弘恼道。
　　小宝飞快拿手擦眼泪，哽咽道：“我累了，我腿好酸……”
　　李弘：“……”
　　小宝瘪着嘴看着他，模样可怜到了极点。
　　“你怎么这么娇气，不过要你站一会儿就哭，你看小顺子说过累吗？”李弘道。
　　被点到名字的内侍吓一跳，顿时挺直了腰。
　　小宝转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惭愧又委屈地垂下眼睛。
　　李弘被他这副样子弄得很是恼火，换做其他人，他早就要狠狠惩罚了。他深吸一口气，没好气道：“准你坐地上，不许哭了。”
　　小宝立马擦了眼泪，坐到他脚边的地上，还小声唉了一声。
　　李弘哭笑不得。
　　小宝捏捏腿，休息了一会儿，觉得很无聊，于是抬头看太子读书。
　　太子虽然还很小，可表情已经是小大人的模样，小宝看着他，不自觉想起蜀蜀。蜀蜀即算看书时，都是很温柔的，不像太子，脸一直绷着。
　　他看着看着，就有点犯困了，昨晚一直在哭，都没怎么睡觉，现在眼皮直打架。
　　李弘只觉得腿上忽然一沉，低头一看，小宝竟然靠在他腿边睡着了。
　　李弘：“……”
　　小顺子这一上午冷汗就没断过，紧张道：“殿下，要不要叫醒他……”
　　李弘看了小宝一眼，到底摇了摇头，“算了，让他睡吧。”
　　小宝不光睡着了，还做梦了。他梦到蜀蜀接他出宫，两个人一起回苏州了，蜀蜀说再也不走了，一辈子都在一起。
　　小宝高兴地笑啊笑啊，然后就笑醒了。
　　他迷糊地睁开眼睛，茫然四顾，一时间忘了自己在哪里，“蜀蜀……”
　　头顶传来一个很威严的声音：“你倒是睡得香。”
　　小宝抬头望去，看到是太子，吓得一溜烟站起来，“太子殿下大人！”
　　李弘板着脸瞪了他好久，小宝被他瞪得心扑通扑通直跳，以为他会罚自己。
　　然而李弘只道：“传膳。”
　　这一日倒没有以为的那样难过，虽然太子有点凶，但始终没有真的惩罚自己，小宝回到住处时，还高兴地跟王焯殷说太子没有要他做小太监。
　　王焯殷这一日过得可谓提心吊胆，一面担心小宝在太子那里犯错，一面又焦急寻找可以向太子求情的人。看到小宝完好无缺地回来了，他提着的心稍微放下来了一点。
　　“可是他要我明天还要过去给他泡茶。”想到这个，小宝又郁闷了。
　　王焯殷心疼地摸摸他的脸，“乖小宝，你再忍耐一些时候，我已经在找人帮忙，很快就可以让太子开恩放你回来。”
　　小宝忍不住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口，撒娇般蹭了蹭。
　　他在明德殿过得不算艰难，但总归比之前受了委屈，此时对了蜀蜀，忍不住就表现出来了。
　　王焯殷拍拍他的头，“小宝乖。”
　　“我想和你一起睡。”小宝埋在他胸口，声音瓮瓮的。
　　王焯殷原来想要拉开二人距离的决心，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劫难，倒无法再坚持下去了。他做不到在小宝需要安慰的时候，还同他讲人常道理。
　　“好。”王焯殷柔声道。
　　晚上能窝在蜀蜀怀里，小宝于是又不觉得委屈了。他闭上眼睛，安然沉入梦乡，忘记了明天起来还要去东宫这件伤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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