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札记

　　当夜，严洛天以马静之朋友的身份住进了马宅。
　　夜里有些莫名的心烦，他便打开窗户准备透透气，却看到窗外树下静静站着望上面的马静之，她的眼神空洞而迷离，像是看着被树枝繁叶切割得参差不齐的夜空。
　　于是他走了出去，到了她的面前，她低下头来看着他：“睡不着么？”
　　“你不是也睡不着。”他说道。
　　她说：“不是不流眼泪，就代表我不伤心。”
　　“其实你可以哭的。”严洛天说道，“或者……那个诅咒是骗人的呢？”
　　她一愣，脸撇到一边：“又不是没有人哭过。”
　　“啊？”严洛天张大嘴，“我以为你们马家女人都不会哭呢。”
　　马静之没回话了。
　　“那你……”严洛天说。
　　“我不可以哭。”
　　“或者哭了法力不会消失呢，你这么憋着真的很难受啊。”严洛天说道，“或者……苦了之后不仅会舒服很多，还不会消失法力呢！”
　　马静之的头依旧像那边偏去，语气冰冷强硬。
　　“还是……你和你爹的感情根本就没有那么好，所以你觉得不需要哭？”
　　“不是。”她强忍的声音发出。
　　“……又或许你爹其实没有死，是为了躲避仇家什么的？！诶诶，不对啊，你娘哭得那么惨……”
　　“够了！不要再说了！”马静之忽然低吼一声。
　　严洛天惊讶得瞪大眼睛。
　　马静之转过头来，眼眶里的眼泪在黑暗中盈盈发光：“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在这个时候开玩笑了！”
　　严洛天怔怔说道：“我又怎么了？”
　　“你想看戏，想满足你的好奇心，但是请不要在我身上开玩笑！”马静之说道，“现在我爹都死了，你以为我不想哭吗？！是不是我掉了眼泪你就真的开心，那你又不知不知道我掉眼泪的下场是什么？！”
　　一片静默，风呼呼吹过树叶，发出沙哑的响声，几片枯黄的叶子落下，滑落过两人的肩头，看着红眼眶的马静之和发怔的严洛天。
　　“我……”严洛天忽然觉得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或者你觉得一个女人不哭，是很奇怪的事情，或者你真的很想知道马家的女人是不是真的会哭，但是你用你的好奇去发掘别人背后的伤痛，不会觉得太残忍了吗？”马静之默默地问。
　　“……”
　　“由一开始，你跟着我的目的，弄疼我手臂的目的，就是为了看我会不会哭？”马静之说道，“是啊，一个不可以哭的女人，真是太奇怪了。有时我都觉得我不是人，我是个怪物。连最亲的人过世了，都没有为他哭的权利。”
　　严洛天的声音变得闷闷的：“你不用再说了。”
　　“那我可以说什么，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啊。”马静之看向他，表情变得奇怪，“我记得我第一次忍哭是因为不小心被摔碎的茶杯割破了手，当时我真的好想哭，我真的……真的很想哭……但是姑姑在那里，她对我说，不准哭，无论如何都不能哭，因为我没有这个资格……”
　　“马静之，你别说了。”
　　“我当时真得好痛，我更加奇怪，为什么不可以哭，为什么痛了不可以哭。为什么哥哥可以我不可以。”马静之说道，“我当时差点就哭了出来，姑姑就走上前去，用茶杯割破自己的手，忍着痛告诉我，如果她哭了，她就允许我哭。”
　　“马静之。”
　　“结果她真的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于是我也忍着没有流泪，那个时候姑姑就已经帮我包扎好了伤口。她说，假若你哪天想哭，你就想想我会不会哭。但是姑姑绝对不会哭，所以……我也不会哭……”
　　“马静之！”
　　严洛天忽然抓住了马静之的手臂，非常的用力，马静之心头一紧，瞪大双眼，看着严洛天：“为什么马家的女人不可以哭！为什么就算是最亲的人死了都不可以哭！爹，我真的好想和娘一起在你身边哭！而不是没用的什么都不能做！爹你知不知道啊！”
　　马静之泪眼婆娑，却没有掉下来眼泪，她也紧紧抓住了严洛天的手臂，猛然抱住了他：“爹，对不起。女儿没有长侍在你身侧……就算你死了，我也不能在你身边……对不起……”
　　严洛天惊讶过后，看着抱着自己的女子，不知为何心头一热，回抱住了她：“没事的……我明白你的苦衷……我不怪你……”

　　他七岁那年看到妹妹为了娘给她买一只糖葫芦，又哭又闹，眼泪哗哗得流了下来；
　　他十岁那年看到姐姐出嫁，在花轿面前抱着爹娘失声痛哭，眼泪哗哗得流了下来；
　　他十五岁那年看到娘为阻止爹纳妾，不停一哭二闹三上吊，眼泪哗哗得流了下来……

　　在他的记忆里，眼泪是女人最好的武器，它可以让所有人顿时心软投降，乖乖顺服女人们的意愿。
　　可是现在，这个在他怀中渐渐沉睡的女子，却让他忽然很想喜欢一次。

　　四周静悄悄的，严洛天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看到了马静之的姑姑——马琦缘，她对他笑了笑。
　　“马前辈。”严洛天歉然地笑了笑，马静之还在他的怀中，他不能起身行礼。
　　马琦缘看了看马静之：“静之交给我就行了。”随即蹲下身去，准备接过她，严洛天的手忽然一紧，然后又放松，任由马琦缘抱去。
　　马琦缘注意了这个细节，说道：“爱上一个人没有错，但是你要记得你爱上的是谁。或许你找一个富家女子更适合你。静之她输不起。”
　　“前辈……”严洛天似是想反驳，似是想解释。
　　马琦缘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所谓爱，不一定要在一起。如果你真的爱她，放手是最适合的选择。”
　　严洛天没说话。
　　“就好像狼神和你一样吗？”一个幽幽的声音忽然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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