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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六十二、隔帘折枝风吹透(三)
翌日,早食刚过,我将前几年落下的女红拾起,却发现有几个针脚忘了绣法,惠娘这几日不知去了何处,偌大的院子独我一人在,静的慌。
赵佑膺突然进得门来,对我道:“卿卿,快跟我走!”
我道:“不去,陛下銮驾在此,你让我往何处?”
他急道:“你是疯了么!范将军已然围住府里。你不走,难道想给皇上陪葬?”我不吱声,他道:“即便你甘愿为那人死,可娘呢?你想过她没有?”
我抬头,看着他道:“膺哥,你还是走吧!那日在仓州,你让我跟着陛下,你追随杜氏,这样我们兄妹总能得一而活。如今,卿卿跟着皇上,你跟着外祖,与那日情形无异。我们......不若仍是如此。”
赵佑膺眸光微闪,刚想说什么,外面突然想起嘈杂声,本来静寂的院子里多了几个窜逃的下人。看来范箴终于动手了!
门外有副将来催,他看了看我,对那副将道:“将娘娘拿下!”
寒光微闪,我将匕首抵在颚下,对他道:“不敢劳驾赵大人,本宫自裁便是。”赵佑膺斥道:“你这是作甚?快放下!”我冷声道:“若大人执意要带本宫走,本宫只能以死保全名节!”
赵佑膺盯着我,小声道:“卿卿,为他死,值得么?”
我无奈一笑:“不值得,但我信他。”
赵佑膺倒吸一口气,不再看我,转身出了阁门。那日注定金戈铁马,他却只着一件青衫,许多年后的腊八,我仍记得,清晨的霞光敲打着他瘦削的脊背,在廊外的石子路上越拉越长。
范箴如计杀进府里,我独坐幽篁,身前除了古案长琴,别无他物。他持剑绕着我转了一圈,看了看我,又环顾了四周,对手下道:“搜!”
范箴对我的态度不错,我还是被“请”进了原先的住所,与前几日无异,只是门外多了几个守卫,不时进来查看,让人生厌。
下昼,一个侍卫来送晚膳。我给他塞了一枝玉钗,道:“本宫想见范将军,可否代为通传?”果不其然,没多久,范箴便匆匆进得门来,朝我一礼,却明知故问道:“娘娘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我轻笑,道:“叙旧。”
范箴脸上一窒,旋即掉过头去,对外间的守卫道:“尔等暂且退下。”
我送出去的那枚玉钗,是当年外祖给我备下的嫁妆之一,无甚奇处,只钗身上刻有一个“季”字,非常时分可当信物用。
待守卫尽数退出外间,他才开口道:“娘娘有何吩咐,不妨直言。”
我道:“不知外祖何在?本宫多时未见他,心里想念得紧。”
范箴道:“主公亦惦念贵妃,待时局稳当,自会与您相见。”我转身,只见他依然谦卑如初,眼里仍是一派清明,不似那些卑躬屈膝的奴才。
我叹口气,对他道:“不知将军有无想过,若外祖大业不成,将军岂非明珠投暗,自毁前程?”
范箴不为所动,道:“箴出身贫寒,三十六年前若非恩师相救,早死于凤阳大旱。”
我讶然,道:“恩师?将军不是师从静虚道人么?”
他道:“颖国公早年云游,曾自号静虚。”
我有一瞬的愣怔,传闻那静虚山人脾性古怪难以捉摸,联想外祖的性子,倒真有几分相似。如此说来,那个裴扉,也是外祖一早备下的棋子了!
范箴道:“娘娘若无事,末将便先行告退。”
我点头。他打开阁门时,我突然想起什么,朝他道:“那日是我设的计,诱兰儿说出了真相。她一心为你,将军当惜福。”范箴脚步微窒,却没应声,很快出了院子。
许是多日摸索,我的绣技大长。第二天我便绣了一张花开富贵,第三天我又绣了幅竹报平安。第四天,我早早起床,将自己装扮妥帖后,静静地坐在屋中等着。
没过多久,屋外便响起人声。一个侍卫进来道:“娘娘,主公有请。”我点头,理了理衣襟,随他出门。
外祖就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一身戎装闪闪,在清晨的金光里分外耀眼。我笑着上前,不顾身后退避三尺的侍卫,向往常那样,一把将他从后面抱着,摇道:“外祖好生无赖,何时到的谷子城,都不知会卿卿一声。”
外祖也不拦我,任我这么抱着,依旧是一阵朗笑,道:“外祖刚从阎王爷那里应过卯,你抱得这么紧,不怕过了病气?”
我松开手,挨着桌边的凳子坐下,道:“我还在冷宫里待过呢,外祖可嫌我晦气?”
他朗声大笑,抓过我的手狠狠拍了两下,像小时候治我时一样,嘴里念叨着:“死丫头,叫你贫!”
我故作吃痛地缩回手,却笑嘻嘻地看着他道:“外祖脸上倦容颇深,看来此番霖哥哥追得甚紧。”
四周突然一冷,旁边服侍的几个从人都吓得噤了声。外祖却依旧言笑晏晏,无所谓道:“青出于蓝,为师者幸甚!”
我道:“夫家终昌,为妻者亦幸甚!”
周围更冷了,身边一个执壶的小厮颤着手里的托盘,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外祖默然饮了一口酒,我从那小厮手里接过瓷壶,给他斟满,缓缓道:“前几日陛下出门时,曾有言与卿卿。”我看着他道:“这连环计,是杜图南一手策划。与我季氏门人何干?只要外祖能悬崖勒马,皇上会过往不究。”
外祖放下酒盅,笑道:“这样的话,说出来就觉得假。何况,老夫图谋二十载,岂会因一子踏错,便全盘尽弃!”
我点头嘲道:“确然!外祖英明天纵,我等小儿,在您眼里不过是群跳梁的小丑。”
他眯起眼看我道:“丫头,倒是你真该好好想想自己的去路。有季氏在,你好歹能封得贵妃,即便江山易主,也少不得做一个郡主。反之,若然没了老夫,没了季氏,你一个泼皮破落户,拿什么与后宫那帮贵女斗?”
我哑然,不得不承认,外祖总有本事看透人心直击要害。他说的这些,正是这些日子来我最怕面对的。不管怎么说,我既顶着季氏女的名号入宫,便与外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然外祖当真败了,即便我护主有功,也难免会受到朝中新贵的诟病排挤。彼时,哪怕是一个莫须有的弹劾,都可能要了我的命,甚至,祸及爹娘。至于李麟,我摇头,后宫里百花争艳,最不缺的便是女人。色衰爱弛,秋扇见捐,从班婕妤到梅妃,历朝历代,这样的例子还少么?帝王也是男人,男人的承诺本就如天气一般最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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