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滤镜掉了

　　一个小时前，猿人还在流金城的永夜区与数名偶像聚会。

　　他眼前是林汐、君竹等人跃跃欲试的模样，他自己却是难得一见的低沉。

　　直到马经理的一条消息闯入视野，猿人眉头明显一紧，他对众人说：“不好意思，大家按计划行事，我要下线一趟。”

　　“怎么了？”林汐问。

　　“秋辰有点事。”

　　他起身时带倒了椅子，又差点撞到徐承佑。

　　顾不上多说一句，他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现在，在这位于龙须州的一家茶馆包厢里，五人对峙着。

　　赵秋辰听着赵之斌对猿人的羞辱，指甲掐疼了掌心。

　　她正要出口反驳，手被猿人拉了下。

　　猿人站起来，依然握着她的手，话却是对着赵之斌说的：“看来你已经说完了，正好我们也要走了。”

　　赵秋辰看向他，眼带心疼和愧疚。

　　“秋辰，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爸爸开口了，声音苦涩，目光落在猿人握着她的手上。

　　赵秋辰立刻反向抓紧了猿人。

　　她害怕赵之斌的话让爸爸对猿人有了偏见，下意识地想要保护他，虽然只能这样握着。

　　她也很自责。

　　出门前想要劝服爸爸的目标没有达成，此行的节奏已经被打乱，还让担心她而匆匆赶来的猿人被赵之斌羞辱了一番。

　　“爸，以后再跟你解释。你也回家吧，不要听叔叔的。除此之外，今天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她拉着猿人，就要往外走。

　　猿人侧过脸，目光定格在她脸上。

　　看起来稚嫩柔弱的女孩，却像不愿被雨天寒意折弯的花枝，坚韧得很。

　　沉默已久的金圣杰此时像是看够了戏：“他那么说你，你不说点什么吗？”

　　他是对猿人说的。

　　“我今天的目的是带走秋辰，其它的没想要怎么挣扎。”猿人回答他，“而且，我不能控制别人是怎么看我的，也没有想过去控制。”

　　赵之斌知道猿人在贬损他，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

　　看到金圣杰起身，他问：“你要跟他走？”

　　金圣杰两手插兜，有几分漫不经心，却又格外严肃：“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没什么底线？”

　　攀附资本，放任粉丝，利用弱者，背弃同伴，确实算得上是混账一个。

　　“但是不巧，猿人让我知道了我其实也是有底线的。”

　　顿了顿，他慢悠悠地说：“我早就知道他眼睛看不见，也想过要利用这点毁了他，但没有一次是真正下得去手的。因为我有一种感觉，如果让我来揭示这件事，我好像就成了魔鬼。”

　　“这就是你站在他那一边的理由？你就不担心你妹妹的前程？能够将她从封杀状态里解除出来的，只有我。”赵之斌手指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像是提醒他可以任性的时间不多了。

　　“一个说着亲人才值得信任的人，却把卑鄙的心思用在自己亲人身上，还想要毁掉别人的亲情。”金圣杰笑了，“这就是你的本事？”

　　赵秋辰的余光中，沉默的爸爸微微抬了视线，身体却僵硬了几分。

　　她想对爸爸说些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她有埋怨，却也有不忍，只好绷直了唇角，默不作声。

　　“赵总，你要是够聪明就不要碰我们家小扇。你怎么欺负她的，我一定会百倍、千倍地从你身上讨回来。要比卑鄙，其实我也不一定会输给你。而且我还年轻，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金圣杰话音落下，摔门而出。

　　猿人也没有再逗留的意思，拉着赵秋辰离开包厢。

　　一扇门之隔的走廊上，赵秋辰不安地看向猿人，一颗心虚空地浮着。

　　“我该早点找我爸说的。”她懊悔，又无力。

　　又或者，如果能早点想到爸爸会没骨气地屈从于赵之斌就好了。

　　虽然早有预料也未必能改变爸爸的态度，但弱小如她多希望能表现得更值得信任，更成熟，更有用。

　　而不是像个不经事的傻孩子，茫然地默认自己确实又傻又天真。

　　回想刚才包厢内一幕，猿人的平静反而让她心疼。就好像他已经被那样的羞辱迎面痛击过很多次，已经麻木了。

　　可他明明是光鲜又明亮的，他的软肋不是他的错，赵之斌凭什么摆出胜利者的姿态？

　　“你该后悔的不是这件事。”猿人两手扶住她肩膀，“如果要出门，一定要跟我说一声。我再忙也不会连知晓情况的时间也没有，现在太多事不可控了，更要小心。”

　　明白了他的关心，她仰头：“对不起，我太自以为是了。”

　　这之后，她目光落在猿人的手上，有迟疑。

　　猿人看出她的顾虑，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主动松开手：“走吧，该回去了。”

　　不受控制地，赵秋辰有点失落。

　　他的每一个细小举动都被她放大着。

　　虽然他们现在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但猿人不是说过他要挽回她吗？

　　那意思难道不是他在追她吗？可他这么干脆主动松手了，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只会离她越来越远？

　　“我接下来要……要做什么？”她狼狈地躲开可能的视线接触，还有点小小的结巴。

　　回到公寓里，继续躲起来吗？

　　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猿人说：“不躲了，接下来和以前一样，陪在我身边。”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刚刚积攒起来的失落情绪，被他的这句话扫荡一空。

　　“嗯。”

　　不管是什么关系，至少她还是他的助理。无论怎么想，陪在他身边都理所当然。

　　他们往前走，看到了在电梯前的金圣杰。

　　他目光落在手机上，却像是在等他们。

　　发觉两人走来，他抬眸一笑：“庆典开始了。”

　　——

　　赵秋辰没有回公寓，而是和猿人一起去了沿江酒店。

　　猿人的卧室里并排摆着两个虚拟神经座椅，很显然，其中一个是给她准备的。

　　赵秋辰又想起猿人的那句“陪在我身边”，耳郭微热。

　　虽然今天她是因为猿人赶着上线才同他一起回的酒店，但她本来有自己打车回公寓的打算。

　　可猿人的精心准备似乎说明了他这里随时向她敞开大门。

　　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一下一下轻抚她的心，提醒她，不要再将他推开了，也不要再有隔阂。

　　在上线之前，猿人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小小的动作被赵秋辰收进眼底：“你不舒服吗？”

　　“没有。”

　　她不说话，只是看他的眼睛，里头满是疲倦的蛛丝马迹。

　　他认输：“有一点，我吃点止痛药就行。”

　　“最近很辛苦吧？一直在熬夜？你还在治疗阶段，不休息怎么行？”

　　他安抚似地拍拍她的手背：“快了。”

　　好像在说快能休息了，又像包含什么别的意义。

　　她既听出了叹息，也听出了些许的释放。

　　赵秋辰还在琢磨这句“快了”，猿人率先一步进入虚拟神经座椅上线。

　　她也抛开杂念，紧随其后。

　　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

　　和往常一样，又不太一样。

　　这一次，无论哪个世界，都多了最想要、最安心的陪伴。

　　在永夜区，赵秋辰见识到了金圣杰所说的“庆典”。

　　她和猿人一起抵达了大型广场边上的一栋建筑，从二楼窗口望向广场，灯火亮如白昼。

　　如果她在下面，恐怕要被人流推着走。

　　徐承佑领着猿人去别的房间做准备，赵秋辰往下多看了几眼。

　　广场上的热闹是有原因的，购买青金石耳坠的用户都收到了这场庆典的入场券。

　　他们佩戴上虚拟版青金石耳坠，并在这里，惊喜邂逅同样佩戴耳坠的偶像。

　　偶像不止一位。

　　每个偶像都像是移动摊位，他们走，粉丝跟，还能不受限制地采访。

　　庆典借鉴了猿人大型公开恋爱企划的经验，安保是充分的，但不会打扰偶像与粉丝的交流。

　　赵秋辰首先注意到的是君竹，她能看得到君竹被粉丝围住的样子，但听不清对话。

　　于是她拍打左手腕，调出操作窗口，并点开了一则庆典的直播新闻。

　　新闻中，君竹已经认领了一封匿名艺术家情书，就是一边创业一边写歌的那篇，原来家世优渥的公子哥也曾为了证明自己而创业吃苦。

　　粉丝们有数不清的问题，此时问到了他和青金石耳坠发售方的关系。

　　君竹偏了下头，目光倨傲：“你们没看艺术家基金会的介绍？那个监督运营的慈善机构，是我家的。”

　　君狂狂上线，惹起欢呼一片。

　　“所以……你算是发起者？”粉丝们继续问。

　　“之一。”他答。

　　提问的粉丝没有明确说是青金石耳坠销售的发起者，还是庆典的发起者，但君竹一口气都默认了。

　　“还有谁吗？都是偶像吗？”

　　“那就要让他们自己告诉你们了。”

　　与君竹相比，林汐这边的气氛就显得柔和又温馨。

　　粉丝问：“为什么要把那封信称作情书呀？”

　　林汐笑答：“情书不就是要敞开心怀的吗？我想分享的也是我的初心。”

　　粉丝问：“那句‘请帮助我’到底是要什么帮助啊？”

　　“当然是帮助我一直记得，我是怎样走上偶像这条路的。”

　　属于庆典的时间里，足有十几位偶像都认领了匿名艺术家“情书”，或是出面响应了粉丝的热情。

　　粉丝们是自发的也好，被偶像带动的也好，纷纷团结起来充实着#请帮助我#这个话题。

　　风云涌动中，各个媒体像是满载的猎人，随意出手都能赚足眼球。

　　“出席庆典的偶像又增加了一位！目前为止，在流金城偶像积分榜Top20中的偶像，已经有超过10人出现在庆典上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庆典此前没有官方宣传，完全靠粉丝们的口耳相传，短短一个小时就已经汇集了百万人流。”

　　“很多人在寻找金小扇的身影，她会出席吗？还是会彻底从公众视野中消失？”

　　“目前还没有人确切知道这场庆典的性质，是公益活动吗？还是有什么重要事件要宣布？有人猜测庆典很可能是对同为偶像的金小扇的声援……”

　　“倘若这十几位偶像都被流金城的排行榜除名，那么毫无疑问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广场边上有留给偶像们的休息室，就在猿人带赵秋辰来的这栋建筑里。

　　君竹在休息室坐下时，他的助理不无焦虑地说：“流金城官方来施压了，说庆典属于大型集会，没有事先申请，参加的偶像会被取消流金城用户资格。我们要暂停吗？”

　　君竹挑了下眉：“这借口找得还真是令人反胃。不过我要是撤退了，之后粉丝会怪罪我的。”

　　“所以……”

　　“所以哥才说，只有引燃粉丝，让这个话题成为一种运动，我们才有机会。”林汐也在休息室里，他回忆着猿人的话，用自己的口吻重新说了一遍。

　　偶像、粉丝、资本、平台，四种角色本来就是互相制衡的。

　　偶像受制于资本和平台，资本和平台受制于粉丝。而能够让粉丝心甘情愿被影响、被改变的，只有偶像。

　　叶誉看着休息室里的几人，咳嗽一声，试图提醒所有人：“我们都出面了，可是猿人自己还没有现身。”

　　“他会的。”林汐说得肯定。

　　君竹虽然没有否定林汐，却也不免质疑：“我总觉得，猿人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他想起了聚会时猿人的神色。

　　在赵秋辰有麻烦的消息送达之前，猿人就有点魂不守舍了。

　　他们这些偶像虽然是在挑战流金城，但在公众眼里只不过是露个面说几句话，和平日参加活动没有太大区别，但为什么，那时的猿人看起来竟有点悲壮。

　　广场上传来新的喧闹声，金圣杰也现身了。

　　休息室里的几名偶像靠到窗边，饶有兴致地欣赏他的表现。

　　另一个房间里，赵秋辰也从直播新闻中看到了金圣杰。

　　她一度以为，金圣杰不会公开表态。

　　无论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金小扇，他这段时间都应该低调。

　　直到金圣杰和他招摇的青金石耳坠出现在镜头中，她才确信，有什么不一样了。

　　镜头中，金圣杰在开口前先是无声笑了下。那笑里，所有的戾气似乎都沉淀了下去，没了浮躁。

　　赵秋辰有些恍惚。

　　看，赵之斌确实控制不了一切，他就控制不了这样的画面：一个人的成长，和找到自己身份后的笃定。

　　金圣杰的现身将庆典推向新的高潮，同时引发了另一种声音：金圣杰都来了，猿人怎么还没现身？

　　难道猿人并不打算加入庆典？

　　是因为高傲？还是胆小？

　　于是，关于“流金城用数据堆出的偶像——猿人”“人造偶像猿人”“虚假流量王子”的话题开始涌现，恰好撞上还在发酵的流金城数据造假丑闻的热度，可谓火星四射。

　　舆论发酵得很快。

　　一边是对庆典的热烈讨论，一边是对猿人的冷嘲热讽。

　　赵秋辰心情复杂地看着登上热点的图文和评论，手指轻轻滑动，滑动，一顿。

　　一通电话申请弹出，在眼前的窗口中闪烁着。

　　在这流金城永夜区的一处，热辣辣地跳动着。

　　是爸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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