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赵教授的亲自出马
江寻的烧在下午两点左右终于退了些。
沈叙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半靠在床头,让江寻枕在自己腿上。几个小时下来,半边身子都麻了,但他没动。只是每隔二十分钟左右,他会伸手探探江寻的额头,确认温度没有反弹,然后继续坐着,看着窗外光线缓慢移动。
陈烁中间来过两次,送水和粥。沈叙勉强喂江寻喝了小半碗粥,又给他换了次退热贴。江寻一直半睡半醒,偶尔会睁开眼睛看看沈叙,确认他还在,然后又放心地闭上眼,手指依然紧紧攥着沈叙的衣角。
那种全然的、毫无保留的依赖,让沈叙的心又软又疼。
下午三点,江寻的呼吸终于完全平稳下来,沉沉睡着了。沈叙这才小心地抽出身子,让他平躺在床上,盖好被子。自己的腿已经麻得没知觉了,他扶着床沿慢慢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
外面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灰白色的云层压得很低,把整个校园笼罩在一片压抑的色调里。操场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学生在远处打篮球,声音隐约传来,不真切得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沈叙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水是温的,陈烁特意准备的。他喝了一口,目光落在桌上那个小铁盒上——江寻给他的,用来装每天薄荷糖糖纸的空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还是空的。今天还没来得及给江寻薄荷糖。
也许等江寻醒了,烧完全退了,可以给他一颗。草莓味的,还是薄荷味的?江寻好像更喜欢薄荷的,说那种清凉感能让脑子清楚一点。
沈叙拿起盒子,在手里转了转。铁盒边缘有些地方已经磨得发亮,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他突然想起,这盒子是江寻的,那在给自己之前,江寻是不是也经常这样拿着它?在那些记忆空白的日子里,在那些无人陪伴的夜晚,他是不是就靠着摩挲这个冰凉的铁盒,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门突然被敲响了。
不是陈烁那种大大咧咧的敲门声,而是很规律、很克制、三声一组的那种敲法。咚,咚,咚。停顿。又是三声。
沈叙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放下铁盒,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压低声音问:“谁?”
“赵老师。”门外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平静,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江寻同学在吗?我听说他生病了,来看看。”
沈叙握住门把的手紧了紧。他看了眼床上还在熟睡的江寻,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
赵临站在前面,穿着深灰色的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静。他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穿着白大褂,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的医疗箱。男人的表情很淡,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眼神直接越过沈叙的肩膀,看向房间里的江寻。
“沈叙同学也在啊。”赵临微笑,但那笑意没有到达眼睛,“我听说江寻发烧了,特意带校医来看看。方便让我们进去吗?”
话是问句,但语气是肯定句。
沈叙站在门口,没有让开:“江寻刚睡着,烧已经退了。不用麻烦了。”
“烧退了是好事,但还是需要检查一下,确保没有其他问题。”赵临的声音依然温和,但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发烧可能只是表象,需要排除更严重的情况。而且——”他的目光落在沈叙脸上,“你毕竟不是专业的医护人员,有些症状可能看不出来。”
沈叙握紧了门把手,指节发白:“我受班主任委托照顾江寻。王老师说,如果情况需要,她会联系校医。”
“王老师那边我已经沟通过了。”赵临从容地说,“她同意我来看看。毕竟,江寻的情况特殊,我是他的心理辅导老师,对他的健康状况有更全面的了解。”
他说着,往前迈了一步。
沈叙没有退。
两个人就那样僵持在门口,距离近到能看见对方瞳孔里的倒影。赵临比沈叙高半个头,那种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在狭窄的门口格外明显。
“沈叙同学,”赵临的声音低了一些,“我知道你很关心江寻。但有时候,过度的保护反而会耽误治疗。你说是吗?”
“我只是在确保他得到真正的治疗,而不是其他什么。”沈叙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空气突然安静了几秒。
赵临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慢慢擦拭镜片,动作很慢,很从容,像是在给自己和对方思考的时间。重新戴上眼镜后,他的眼神变得锐利了许多。
“沈叙,”他不再用“同学”这个称呼,“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但无论有什么误会,现在最重要的是江寻的健康。请你让开,让医生进去检查。”
“如果我说不呢?”沈叙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
赵临沉默地看着他。几秒钟后,他轻轻叹了口气,侧身对身后的白大褂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上前一步。
“这位是李医生,”赵临介绍道,“专门负责特殊病例的健康管理。他有必要的医疗授权。”
李医生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在沈叙面前晃了一下。证件上的照片确实是眼前这个人,头衔是“诺亚医疗中心高级医师”。但沈叙注意到,证件的有效期只到上周——已经过期了。
“证件过期了。”沈叙说。
李医生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极细微的惊讶,很快又恢复平静。他收起证件,看向赵临。
赵临的脸色沉了下来:“沈叙,我理解你的谨慎。但你现在是在妨碍医疗救助。如果江寻因为你拒绝检查而出现任何问题,责任你承担得起吗?”
“如果江寻因为接受‘检查’而出现任何问题,责任你们承担得起吗?”沈叙反问。
这句话说得很重,几乎是在直接指控了。
赵临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盯着沈叙,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地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沈叙没有退缩,“我知道江寻不是普通的学生,我知道他每天记忆会重置,我知道他手腕上有植入点,我知道旧实验楼里有什么,我也知道你们在用全校的物联网系统监控他的一举一动。”
他一口气说完,每个字都清晰得像钉子,钉进沉默的空气里。
赵临的表情彻底冷了。他身后的李医生下意识地握紧了医疗箱的提手。
“看来,”赵临缓缓地说,“我们确实需要好好谈谈了。但在这之前——”他看向房间里的江寻,“我必须确保07号样本的健康状态。这是程序,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再次向前迈步。
这一次,沈叙依然没有退,但李医生已经伸出手,试图推开他。那只手很有力,按在沈叙肩上,几乎要把他推开。沈叙死死抓住门框,指甲抠进木头的缝隙里。
“让开。”李医生的声音很冷,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我说了,不行。”沈叙咬着牙说,肩膀被按得生疼。
赵临看着这场对峙,摇了摇头,像是觉得这一切很幼稚:“沈叙,你这样没有意义。我们有两个人,你只有一个。而且——”他的目光扫过房间,“你也不想吵醒江寻吧?他现在需要休息。”
这话里带着威胁。
沈叙感觉血液都在往头上涌。他想大喊,想叫陈烁,想打电话给王老师,甚至想直接报警——但他知道,这些都没有用。赵临既然敢直接上门,就说明他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王老师那边肯定已经打过招呼,校方可能也默许了,至于报警……如果赵临真的有医疗授权,警察来了也只会站在他那边。
除非……
除非江寻自己说不。
可是江寻在睡觉,在发烧后的虚弱睡眠中。而且就算他醒了,以他现在混乱的状态,能做出清晰的表达吗?
李医生的手又加了几分力。沈叙感觉自己的肩膀要被按脱臼了,疼得冷汗直冒,但他依然死死抓住门框,指甲因为用力而翻起,渗出血丝。
“最后警告,”赵临的声音冷得像冰,“让开。”
就在这时,房间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三个人同时顿住了。
沈叙回头看去。
江寻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半撑起身子,茫然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头发因为出汗而贴在额头上,眼睛因为发烧而显得水润朦胧。他看看沈叙,又看看门口的两个陌生人,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恐惧。
“沈叙?”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刚睡醒的含糊,“怎么了?”
“没事。”沈叙立刻说,声音尽量放轻,“你继续睡,只是老师来看看你。”
“老师?”江寻的眉头蹙起来,他看向赵临,看了几秒,然后脸色突然变了。
那是一种本能的、几乎可以说是生理性的恐惧。江寻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收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下意识地往床里缩了缩,被子拉高到下巴,只露出半张脸和那双惊恐的眼睛。
“他……”江寻的声音在发抖,“他为什么在这里?”
赵临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温和的笑容,他往前走了一步,跨过门槛,终于进入了房间:“江寻,听说你生病了,老师来看看你。感觉怎么样?”
江寻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沈叙,眼神里满是求助。
沈叙想冲过去,但李医生还按着他的肩膀。他用力挣扎,但那个医生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放开他!”江寻突然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破音。
赵临有些意外地看向江寻,随即又恢复平静:“江寻,冷静。李医生只是要给沈叙同学做个简单的检查,看他有没有被你传染。毕竟你们接触这么密切。”
这是谎言。赤裸裸的谎言。
但江寻现在的状态,能分辨出来吗?
沈叙看向江寻,用力摇头,用口型说:别信他。
江寻看着沈叙,看着他被按住的肩膀,看着门口那两个穿着正式的男人,看着这个突然变得陌生而危险的空间。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剧烈起伏,额头又开始冒汗。
“不……”他摇着头,声音越来越小,“不要……”
赵临已经走到了床边。他俯下身,伸手想探江寻的额头,但江寻猛地往后一缩,整个人几乎贴到墙上。
“别碰我!”江寻喊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江寻,听话。”赵临的声音依然温和,但多了一丝不耐烦,“你发烧了,需要检查。这是为了你好。”
“我不……”江寻的眼泪涌了出来,他看向沈叙,声音破碎,“沈叙……沈叙……”
每一声呼唤都像刀子,扎在沈叙心上。他拼命挣扎,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挣脱了李医生的手,但立刻又被抓住了手臂。
“沈叙同学,请你配合。”李医生冷声道,另一只手已经从医疗箱里拿出了那个设备——一个巴掌大小的银色仪器,上面有指示灯和一个小小的屏幕。
那是什么?沈叙没见过。不是体温计,不是血压仪,更像是某种扫描设备。
赵临也看到了那个设备,他点点头:“先给江寻做基础扫描。”
李医生放开沈叙,拿着设备走向床边。
“不——!”沈叙想冲过去,但赵临拦在了他面前。
“沈叙,”赵临看着他,眼神冰冷,“我劝你不要再干扰了。否则,我不介意让校保安来处理。”
“那你叫啊!”沈叙吼道,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失态,“你叫保安来!叫所有人都来看看,你们是怎么对待一个生病的学生!”
赵临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盯着沈叙,眼神里有怒火,但更多的是某种评估和算计。几秒后,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
“李医生,”他说,“先给沈叙同学扫描。”
什么?
沈叙还没反应过来,李医生已经转过身,手里的设备对准了他。仪器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指示灯从绿色变成了黄色。
“你干什么?”沈叙后退,但背后就是墙壁,无处可退。
“只是常规检查。”赵临说,“既然你坚持要留在这里,那我们也需要确认你的健康状况,避免交叉感染。”
那设备越来越近。沈叙能看清屏幕上的图像——那不是数字,不是波形,而是一个类似热成像的彩色图,中心位置是他的胸口,心脏的位置,有一个明亮的红点。
那是什么?
“等等,”赵临突然说,他走近一步,盯着屏幕,“放大心脏区域。”
李医生操作了一下设备。屏幕上的图像放大,那个红点变得更加清晰,而且……在跳动。随着沈叙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有意思……”赵临喃喃道,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惊讶,有困惑,还有一丝沈叙看不懂的……兴奋?
“这是什么?”沈叙问,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
赵临没有回答,只是对李医生点了点头。李医生拿着设备,继续靠近。
就在设备即将碰到沈叙胸口的那一刻——
“不要碰他!”
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叙转头看去。
江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床上下来了,光着脚站在地板上。他的身体还在发抖,脸色苍白得像纸,但眼神却异常清晰,异常坚定。他站在那里,小小的身躯在宽大的睡衣里显得格外单薄,但脊背挺得笔直。
他看着赵临,又看看李医生手里的设备,然后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大,更清晰:
“不要碰他。”
赵临显然没料到这个发展。他看着江寻,表情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惊讶:“江寻,你……”
“我说,不要碰他。”江寻往前走了一步,虽然脚步有些虚浮,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他走到沈叙身边,站定,然后伸出手,握住了沈叙的手。
那只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但握得很紧。
“你们不能碰他。”江寻说,他看着赵临,眼神里有一种赵临从未见过的、近乎凶狠的保护欲,“他是我的。”
房间里一片死寂。
沈叙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手心在出汗,但江寻握着他的那只手,给了他一种奇异的安定感。他低头看着身边的少年——他还在发烧,还在虚弱,记忆可能明天就会重置,但此刻,他站出来了。为了他,站出来了。
赵临的表情从惊讶,到困惑,最后变成了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情绪。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像是在消化这个意外变量。
“江寻,”他重新戴上眼镜,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多了一丝疲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江寻点头,“我知道你们是谁,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我也知道……”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我知道我每天晚上都会忘记。但今天,现在,我记得。”
他抬头看向沈叙,眼睛里有泪水,但更多的是某种发亮的东西:“我记得他。我记得他叫什么,记得他对我好,记得他今天一直陪着我。所以今天,现在,你们不能碰他。”
李医生看向赵临,等待指示。赵临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又暗了几分,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像是要下雨了。
终于,他开口,声音很轻:“李医生,收起设备。我们走。”
李医生愣了一下,但还是照做了。他关掉那个扫描仪,放回医疗箱,然后退到门口。
赵临走到门口,停下,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他的目光在江寻和沈叙交握的手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移开,落在沈叙脸上。
“沈叙,”他说,“你很特别。特别到……让我不得不重新评估很多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但记住,有些游戏,不是你能玩得起的。有些线,跨过去了,就回不了头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李医生跟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最后消失。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窗外的雷声更近了,一道闪电划破阴沉的天际,几秒后,闷雷滚滚而来。
江寻的身体晃了晃。
“江寻!”沈叙赶紧扶住他,“你怎么样?是不是还难受?”
江寻摇摇头,但脸色更苍白了。他靠在沈叙身上,声音虚弱:“沈叙……我害怕……”
“不怕了,他们走了。”沈叙扶着他回到床边,让他躺下,盖好被子,“你刚才很勇敢,特别勇敢。”
江寻看着他,眼泪又流了下来:“我刚才……真的好怕。但我更怕他们伤害你。那个东西……”他看向门口,眼神里满是恐惧,“那个扫描仪,我见过。在梦里……不,不是梦里……在……在别的地方。他们用那个东西……看过我……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叙的心脏狠狠一缩。他握住江寻的手:“都过去了,现在你安全了,我也安全了。”
江寻点点头,但眼泪还在流。他突然伸手,紧紧抱住沈叙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沈叙……别走……别离开我……”
“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沈叙也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我就在这儿,一直在这儿。”
窗外的雨终于下了起来。先是几滴,然后渐渐变密,最后成了瓢泼大雨,哗啦啦地敲打着窗户。房间里暗了下来,只有床头那盏小台灯,投下一小圈温暖的光晕。
在这圈光晕里,两个少年紧紧相拥。
一个在发烧的余温中恐惧颤抖。
一个在雨夜的黑暗中下定决心。
沈叙抱着江寻,听着窗外的雨声,听着怀里少年渐渐平稳的呼吸,听着自己胸腔里那个坚定跳动的心脏。
他知道,从今天起,战争正式开始了。
赵临不会再试探,不会再迂回。
下一次,他会动真格的。
而自己必须做好准备。
必须强大到能保护怀里这个人。
必须聪明到能看穿所有陷阱。
必须勇敢到……即使面对整个系统,也不退缩。
江寻在怀里动了一下,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沈叙低头去听。
“沈叙……”江寻在睡梦中喃喃,“不怕……我在……”
沈叙的眼眶突然发热。
他收紧手臂,把少年抱得更紧。
“嗯,”他轻声说,声音哽咽,“你在。所以我不怕。”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但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在这场刚刚开始的战争中——
至少此刻,他们是安全的。
至少此刻,他们拥有彼此。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