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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衣鬼(三)
“五方盛会在即,你要随你的宗门参加的吧?到时候我再来见你。”
归笙拢好衣襟,摸了摸池凛的发顶,如此说道。
池凛没有回答她。
与归笙那边已经收拾好了不同,他发丝散乱,衣衫半开,以一种久久难以回神的姿态坐在榻边,仿佛根本不敢相信片刻之前发生了什么。
归笙本来也只是表面装得淡定,其实内心很有些尴尬,不过看对方这副天崩地裂的样子,对比下来发现自己还是很稳重的,顿时就好受了不少。
为避免尴尬继续发酵,归笙轻咳一声,道:“那我走啦。”
然而才转身迈出一步,就被身后的人牵住了衣带。
归笙愣了愣。
愣完便是欣慰:她的情人也在为二人的关系改善做出努力呢!
需要予以鼓励!
归笙从善如流地扯开衣带,让他改为牵住自己的手指。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小动作是从哪里学来的,但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地做出来了。
归笙柔声问:“还有事吗?”
指端勾缠,池凛没料到她会来这一出,面颊渐染通红,连吐字也变得异常艰难:“你要不要吃完饭再……”
一股奇异的情绪在胸臆间充盈,归笙不甚清醒地笑了笑,俯下身来,贴住他的额头,意有所指地脱口而出:“你刚才不是已经招待过我了么?”
说完归笙就愣住了。
……刚才那话是她说的?
谁教她说的那种话?
啊!!!
归笙内心尖叫,脸色爆红,恨不得立刻原地化作一缕青烟逃之夭夭。
与此同时,她的脑袋也如一颗烫脸山芋般被“啪”地推开。
推开她的人看也不看她,转身转得几乎背对着她,瓮声瓮气地催促:“你快走吧。”
归笙于是稍稍镇定了。
一个人的脸红固然丢人,但两个人都脸红的话,那就无所谓了。
归笙拍掉脸上的热度,故作镇定地告辞,随后便自窗口爬出离去,还差点被绊了一跤。
……
估摸鼎中已将近午时,音澄才让嫁衣鬼把障眼法撤掉。
草草确认鼎中二人都无恙后,她勉强将吊了一夜的心坠回肚子里。
然而某些一时半会儿难以消去的痕迹,还是不幸地被她收入眼底。
音澄:“……”
好在鼎中画面迅速转变,转眼便是七座山峰绵亘不绝,其间粲光万丈,缭绕天乐仙音,灵髓充沛如海浪,于此方天地间翻涌不息。
云际辇车如麻,修士纷纷而出,济济群英,鸾翔凤集。
显然,此地即将召开一场盛大的集会。
方才还是暗叙幽情,转眼便是开阔意气,鼎中场景的跨度之大,实在令人猝不及防。
疑窦顿生,音澄皱眉道:“怎么突然跳这么多戏?中间的部分呢?”
嫁衣鬼连忙跟上解释:“风月戏,就是要看两人腻歪在一起嘛,所以中间过渡的部分我都是一笔带过,因为没什么可演的。”
“两人”二字提醒了音澄,她后知后觉哪里不对:“他们是三个人进的魔鼎,还有一个人呢?”
嫁衣鬼下巴一抬,示意她耐心观看鼎中情景:“别着急嘛,他就快出场了。”
……
归笙头戴斗笠,啃着果子,闲闲杵在人群中看热闹。
今日是五方盛会的开幕仪式,得先等众多有头有脸的门派一一展露风采并依次入场后,才能轮得到他们这些无门无派的散修入场。
四面八方鼓乐喧天,夹杂着司礼修士令人心旌激荡的开场白,听得一众修士精神振奋,恨不能立刻登上演武台大展拳脚。
归笙随意听着,心中没什么波澜。
毕竟她来参会并非是为了一鸣惊人扬名立万,只是想通过正规途径来见见她的小情人。
归笙百无聊赖,视线钩子一样抛向云际,想勾下来某个貌美如花的小少主。
结果没找着小少主,倒是看到了另一个人。
开场白结束,此刻正值五方域境中排行第一的宗门入场。
只见为首一人挽缰纵马,身后修士如山如海,气势磅礴,缓缓入场。
“啪嗒。”
归笙手里的果子掉到了地上。
这失态的一掉,在周围连绵不绝的吸气声中,无异于水滴落入汪洋。
然而云际那人却若有所感,俯眼望来。
那一眼轻蔑至极,如视满地乱吠的犬蚁。
隔得这么远,归笙却看清了他额角的一道疤痕。
在那张无可挑剔的容颜上,那道疤痕无疑是一抹瑕疵。
然而即便有了瑕疵,也难掩那人峻丽傲然的风采。
胸腔中的情感澎湃激荡,煮沸的水般难以遏制,蒸腾不休。
那是一种倾泻而出的……想要得到对方的冲动。
此念一出,归笙惊恐地摁住自己狂跳不止的心口,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是这样三心二意之人。
不过不敢相信归不敢相信,归笙的视线还是非常诚实地一路追随着那道背影,没有分给第二个入场的门派一点眼神。
直到那抹高颀的背影消失在云天尽头,归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俯身捡起在地上趴了许久的果子。
才咬一口,归笙脑子里乍然一道灵光闪过。
等等,方才那男人的面孔,似乎有些眼熟?
归笙谨慎地回想了一下。
然后手里的果子又掉到了地上,彻底摔了个稀巴烂。
归笙不可置信地翻阅着贮忆墟中的片段,越翻越觉得自己过去的人生真是好生精彩。
好像……似乎……
刚才的那个男人,也是她的情人?
只不过前不久,他们刚闹崩了。
……
鼎外,嫁衣鬼忽然道:“如今的中州,也依然举行五方盛会么?”
音澄正为鼎中的情节尴尬到头皮发麻,不知它为何问起这个,但也算转移了注意力,如实告知道:“最近一场五方盛会,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嫁衣鬼张了张口,有些踟蹰地问:“当时场面如何?为首的……仍然是那个额角带疤的男人么?”
音澄沉默一瞬,道:“那时候我还没出生,不知道。”
嫁衣鬼:“……打扰了。”
之后,它便没再出声了。
音澄不动声色地下移视线,看出其藏在袖中的手指绞紧,将本就破旧不堪的衣角攥得皱皱巴巴,昭告着它此刻的心绪不宁。
音澄转眼,望向鼎中烛烬扮演的角色,若有所思。
……
归笙为自己忽视了现任情人的出场而感到抱歉。
其实也没有很抱歉,主要是她此刻找他的宗门找得焦头烂额,不由后悔在众多宗门入场时没认真看。
此次五方盛会的承办方,正是那第一个出场的排行第一的宗门,其出手阔气得很,直接在七峰之间建造了一座崭新的修士聚居场所,取名为“问道营”,专为此次参会的各方来宾提供住宿。
只不过在问道营内部安排居所的位置与规格上,不同门派之间有所不同,门派修士与散修之间更是泾渭分明。
有些以秘法煊赫的宗门,在保护宗门的隐私上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就算入住了问道营,也会在四周布下隐藏阵法,将他们那一片居所的外观变作山石,从而完美融入周围的环境,以防竞争宗门暗下毒手,比如潜入其中攫走机密。
总而言之,众门派间多的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因而对于打听消息极其敏感。
归笙知道,若自己贸然打听池凛宗门的位置,极有可能被当作居心叵测之人逐出盛会。
加之散修的权限本就狭窄,溜达的范围更是有严格的限定,一顿碰壁后,归笙渐渐泄了气,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要不今天就不见了?
归笙默默地想:反正五方盛会的期限很长,总有见到的机会。
但除了这个冠冕堂皇的原因之外,或许还有另一层原因——
她见到了那位过于出色的前任情人,不免就觉得现任情人有点食之无味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归笙就无助地抱紧了自己。
怎么回事?
如此薄情寡义的念头,居然是她的这颗脑袋产生的吗?
她真的没有被什么冷心冷情的妖魔鬼怪夺舍吗?
归笙拷问自己的良心,并没有得到答案。
她恍恍惚惚地转过身,一抬头,差点被吓得跳起来。
因为她那位食之无味的现任情人就站在她的身后。
她此刻正身处一片树林,林间光线晦暗,池凛的一袭黑裳完美融入黑魆魆的背景,乍一望去,只有那张诡艳苍白的脸庞悬在空中,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原来你一直在我身后跟着,怎么不叫我?”
定了定神,和情人不期邂逅的惊喜迅速压过了恐惧,归笙三两步跑到池凛身边,将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一顿打量。
随即她踮起脚,捧住他的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颊侧轻啄一口,道:“好像瘦了,是不是最近没有好好吃饭?”
又悄悄观察对方的反应,发现他只是微愣了一下,耳根红了一下,没有再像上回她亲他脸颊后“哐”一下给她推开。
嗯,比上次的反应进步了许多。
说明上次二人努力改善关系的付出是有成效的!
池凛轻声问:“你找不到我的宗门么?”
归笙的欣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心虚。
总不能告诉他,她光顾着看别人了,根本没注意到他家宗门出场吧?
但越心虚的时候,越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最好能揪出对方的错处,让他也心虚起来。
于是归笙悍然出嘴,在他的另一边脸颊上又亲了一口,理直气壮地道:“参会的宗门太多了,你又没提前告诉我你家宗门是第几个出场的,我找得眼睛都花了……”
池凛:“第二个出场的,这很难找么?”
归笙:“……”
巧了么这不是,她唯一看都没看的,正是第二个出场的宗门。
事已至此,狡辩也黔驴技穷了。
归笙垂下脑袋,束手就擒,乖乖认错:“我错了,我不该走神的。”
她往池凛手里塞了一根轻飘飘的狗尾巴草,又对他摊开手掌,作出了极大的牺牲让步般,大义凛然地道:“你罚我吧。”
池凛看了看手里风一吹就折了的狗尾巴草:“……”
归笙那边还在演得起劲,把自己结实的手掌心往他跟前又递了递:“动手吧,我很能忍痛的。”
池凛无言地扔掉了狗尾巴草,容色稍霁。
归笙探头探脑地瞧他:“你消气啦?”
池凛不答,但归笙已经看到了他唇角的笑意。
她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茬是揭过去了。
想到什么,归笙牵过他的手,道:“对了,你跟我来。”
归笙带池凛去的地方,正是她在五方盛会期间住的屋子。
前面说了,五方盛会期间为了方便统筹安排,无论何处的来宾,皆统一住在承办宗门建造的“问道营”中。
但分给门派修士与散修的屋舍在规格上可谓天差地别,前者可享有单独的多户庭院,后者则只有一间不甚宽敞的屋子。
归笙表示理解,毕竟前者是出钱资助了盛会的,作为白吃白喝的散修,能分到一间像样的屋子,她已经很满意了。
当时她刚拿到门牌推门进去,两眼便是一亮。
屋中陈设简简单单,令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归笙无意识地想,屋中还该有个对她冷冷淡淡不假辞色,却总是做好热气腾腾的饭菜等她回来的人才对。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归笙想过便也忘了,只当是自己太久没见到如花似玉的小情人,开始胡思乱想了。
这不,刚找到人,她就迫不及待地把人牵回来暖屋了。
谁料,与她对这间屋子的满意截然相反,池凛站在门口就皱起了眉头。
归笙将他的不适看在眼里,考虑到这人向来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便扳下他的脸贴了贴,柔声道:“将就一下,一会儿就好。”
池凛却还是不肯进屋,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归笙见哄来哄去,他仍是那副不肯纡尊降贵的神态,脾气也上来了。
往常她或许会有耐心再哄一哄,但眼下不知为何,只想敷衍了事。
或许是因为脑海中那道一见便挥之不去的高颀人影吧。
认定对方有错在先,归笙脑袋里那个冷心冷情的妖魔鬼怪压不住了。
她转身进了屋,又很快折返,手里多了一只包袱。
归笙将包袱不轻不重地丢进池凛的怀里,不咸不淡地道:“这些都是这段时日四处游历攒下来的宝贝,本来想同你坐下来好好讲讲每样都该怎么玩,不过少主您金尊玉贵,怕是坐不惯我这贫门陋户的,那您就自个儿拎回去琢磨吧。”
话罢,她看也不看他,干脆利落地转身,把门“砰”一声摔上了。
归笙在屋里消完气,又坐不住,一手捞过斗笠,从窗户跳出去散心。
她出了问道营,在五方盛会的场地间四处乱逛,漫无目的。
好在这宗门阔绰,天材地宝群英荟萃,走到哪儿都稀奇,倒也不觉得无聊。
归笙不一会儿就沉浸在东逛西逛的快乐里了,浑然不觉身后一道人影远远跟着自己。
……
鼎外,音澄望着偷偷跟踪归笙的池凛:“……”
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着想,她很早就说服了自己,把鼎内鼎外、戏中戏外的人分开看待。
但看到这一幕,音澄还是忍不住对嫁衣鬼发表恶评:“你塑造的这个人物性格……还真是……奇特。”
怎么说呢,有种既想把自己拴在心上人的裤腰带上,又想离她十万八千里外的别扭。
写戏风评受害,原本在音澄面前夹着尾巴做鬼的嫁衣鬼拍案而起,激烈辩驳道:“说了多少次了!我只限制他们的身份背景等客观因素,而他们在鼎中的情绪行为等主观表现,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本身的性格特质!”
音澄:“麻烦简译一下。”
嫁衣鬼一噎,悲愤道:“就是我的设定起的作用微乎其微,聊胜于无,顶多在某些时候成为他们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所以不要出现什么离谱的画面都赖我好嘛!要是完全按照我写的剧情来走,他们这会儿应当还没从那间屋子里出来呢!”
它气呼呼地强调道:“毕竟我写的这个男角色可是很爱很爱这个女角色的,一间简陋的屋子怎么可能就让他不进去了?分明就是你这个伙伴太矫情了!”
安静听完,音澄状似好奇地问:“有多爱?”
嫁衣鬼毫不迟疑地答:“付出生命,在所不惜。”
……
鼎中,归笙转啊转,有点心痒。
她有点想转去第一宗门所在的地界。
因为是承办宗门,他们无需入住问道营,平时在宗门里住哪便在哪。
而她的那位前任情人贵为宗主,毫无疑问就住在宗门灵髓最强盛之处,也即中州七峰中的主峰。
归笙行随念动,直奔主峰而去。
结果到了附近她才知道,散修根本没权限踏入七峰方圆百丈的范围内。
归笙无法,只得原路返回,继续四处乱晃。
这一晃便晃到了一处幽僻的竹林,林中有絮絮的诵咒声连绵起伏。
是哪家门派在集体修炼吧?
归笙听不懂这咒音,且一听就判定这门功法绝对异常枯燥难学。
这不,没听几句,她就昏昏欲睡,但莫名地也不想走,便拣了一处竹间凉亭坐下,边听边打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归笙忽觉衣衫一阵湿凉。
睁开眼一看,亭外飘起了绵绵的雨丝,穿林打叶,润物无声。
下雨了。
归笙思索:是该趁雨没下大赶快回去呢,还是待在凉亭里等雨停了再走呢?
正犹豫间,林外的诵咒之声渐渐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嘈杂之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归笙心下好奇,戴上斗笠,跳上亭顶,朝喧哗处张望。
只见不远处的林间空地,杵着两拨截然不同的人。
其中一拨人个个身着白衣,灵髓绕身,腕间全挂着一串奇奇怪怪但还怪好看的珠子,想来正是方才诵咒的修士了。
而另一拨人则有些出乎归笙的意料,只见他们无一不是华冠丽服,锦绣绫罗,且神容镇定,姿态雍容,在气度上完全不输对面的修士。
但非常明显,后一拨人是一群毫无修为傍身的凡人。
他们那边之所以嘈杂,倒不是因为这两拨人起了冲突,而是雨势来得突然,惊动了躲藏在竹林间栖息的北原来客,一帮妖魔鬼怪横冲直撞找地方避雨,将那些相对来说毫无自保能力的凡人撞得飞了起来。
场面一时极度混乱,好在那群诵咒的修士显然提前训练过处理眼前的状况,没一会儿便默契地将众多凡人护好,并维持秩序护送他们转移。
弄明白了是怎么个事,归笙的好奇心得到满足,正要跳下亭顶。
就在这时,那群白衣修士中忽有一人扑了出来。
那人似被人恶意撞了一遭,力道之大,令其直接扑进了雨水浸湿的地面,一袭白衣顷刻遍染灰泥。
归笙早在瞧见他要摔倒时便掠了过去,却依旧迟了一步,对方的手臂摔折成一个扭曲的弧度,隔得那么远都令她心惊肉跳。
那折了手臂的白衣修士伏在地上,缓了一阵,支起尚且挽好的那只手肘,慢慢撑起身。
撑到一半,他后知后觉有道近在咫尺的人影。
他惊讶地抬起头,望见一双要将他扶起的手。
……
音澄看到这里,直觉不对:“这段也是你写的?”
嫁衣鬼明显也没料到这种走向,目瞪口呆:“不是……这人是西漠的灵侍,这里原本的情节是她趁那灵侍摔倒,一脚踩断他本就受伤的胳膊,再趁他吃痛顺走他手腕上的那串珠子……不是要去扶他的啊?”
音澄:“……你写的这个女角本职是强盗吗?”
嫁衣鬼与有荣焉地道:“强盗只是她众多身份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音澄:“……”
音澄缓缓地道:“你可真爱你笔下的这个角色。”
嫁衣鬼欣然承认:“那当然了,哪怕她是我虚构出来的,她也是我此生最爱的人。”
音澄没再回应,嫁衣鬼便也将注意转回魔鼎。
“总而言之,是你这位同伴自己想去扶人,没按照戏本的剧情走,不过没关系,魔鼎很快就会把这段修正掉的。”
……
望着眼前这张沾了几许污泥的清隽面容,归笙的心脏怦怦直跳。
青年湿漉的发丝沾在额角,似一笔墨泽洇染了玉色的莲瓣。
虽不至于像今晨见到前任情人那般心潮澎湃,但归笙此刻的心境也着实称不上清白。
她分明从未见过此人,为何竟有种想抱抱他的冲动?
归笙绝望地认清了一件事:原来自己竟真的是如此三心二意之人么……
这边归笙正在重塑对自己的认知,那边的白衣修士终于有所反应。
他对她微笑颔首,眸中清光潋滟:“多谢。”
归笙呼吸一窒,心中难以自控地蹦出三行字——
算了。
美成这样。
她三心二意也是人之常情。
归笙释然了,并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本性。
她弯下腰,非要亲手抱起这株委顿在地的莲花不可。
然而,不待归笙的手触碰到这名修士,她脑袋里陡然“嗡”的一声。
如同跌入了一道传送阵法,归笙眼前天旋地转,景幕骤变。
待到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已经坐回了问道营的居所。
手里还多了一串奇形怪状的珠子。
归笙:“?”
归笙颤颤巍巍地把这串珠子拎到眼前,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方才发生了什么?
这不是那白衣修士手上的珠子吗?
怎么一眨眼就到她这里来了?!
归笙肃然回想,随即更加惊恐地发现,她的记忆竟然是连贯的!
记忆给她呈现的是,昨日雨中竹林,她趁那白衣青年倒地不起时趁虚而入,一脚踩断他本就折了的手臂,顺利盗走了他碗上的这串珠子。
偷盗成功后,她回来休整了一夜,此刻正在准备参加盛会第二日的首轮比试。
“……”
梳理完记忆,归笙瞪着手里的珠子,完全无法理解昨日的自己。
她想顺走的分明是人,不是这死物啊!
……不对。
归笙收好珠串,眼神渐渐沉冷。
从上次幽会她的情人到现在,她感受到的猫腻不知凡几。
首先就是她性情大变的问题,会说一些她感觉自己根本说不出口的话,会时不时冒出一些她自己都不赞同的念头。
其次是想法和行动对不上的问题,她分明是想去扶那白衣修士的,怎么突然就转变成去偷他的珠串了呢?
最后是这一眨眼就过了一天的问题,这个问题最恐怖,意味着她可能对时间的感知产生了严重的差错。
总而言之,到处都是问题!
不是她精神出了问题,就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归笙凄风苦雨地掏出一副纸笔,一字不落地把自己的上述症状都写了下来,打算带去医修那里看看。
结果没写几个字,屋外忽而传来三声清越的鹤鸣,是首轮比试进场的提示音。
整座问道营开始震动,所有修士倾巢而出,奔往自己对应的演武台。
归笙也放下笔杆。
算了,先去打架吧。
说不定是太久没有打架,给她憋出毛病来了。
如果打完架,症状还是没有减轻,那她再向医修求助也不迟。
归笙起身出门,按照昨日抓阄来的序号找她的演武台。
在众多演武台上进行的比试,是五方盛会的一道核心环节。
所有参比修士抓阄分作两批,随机配对比试,胜者进入下一轮,同一轮淘汰的为同一等次,进入下一轮的修士再分作两批,重复此流程,直至终局只剩二人,在这二人间决出魁首。
比试的意义,自然不是以一局成败论英雄,而是为参会门派与修士提供一个崭露头角的平台。
五方盛会仙家云集,但凡能在演武台上的对决中展现真才实学,门派修士可为自家门派扬播美名,散修也可能得到观战的参会门派的青眼,从而招入麾下。
归笙第一轮对上的,是一只金光璀璨、花里胡哨的孔雀。
倒不是说真的是一只孔雀站在她对面,而是那修士鼻孔看人、摇头摆尾的模样,真的很像一只来比美的花孔雀。
趁那孔雀修士对着观战席搔首弄姿时,归笙目测了一下他的身材,大致判断出了对方的实力,遂选择赤手空拳地上场。
孔雀修士瞟见她,抛来一个藐视的媚眼:“这演武台是何等凶险之地,你一介小姑娘家家的,还没带武器,赶紧认输回去吧。”
归笙没有回答,等到裁判一声令下,一拳挥了过去。
由于归笙将对自己精神状态的焦虑全部浓缩进了拳头里,致使她的拳头刚硬如铁,无坚不摧,根本不是一只柔弱美丽的孔雀所能承受的。
仅仅五次眨眼后,台下维护秩序的修士便冲上来,惊惶失措地将二人分开,并火速将已经不省人事的孔雀修士送去了医修那里。
胜负已定,归笙在一众惊恐的视线中带着她刚猛的拳头回去歇着了。
当日傍晚,归笙从问道营的膳堂中打包了一碗腰花面回到居所。
正当她坐在屋子里嗦面条时,她收到了首轮对决的结果通知。
她没晋级。
原因是她下手太恶毒,毫无轻重,被判定为心术不正的危险分子,晋级名额自动转让给她的对手。
归笙并不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
她还没上台就注意到了,观战席上有一大片与那孔雀服制相同的修士,想来是他家宗门里来为他撑场子的修士。
她当着他们的面把他们家同门打得屁滚尿流,他们暗中针对她一下再正常不过了。
宗门想针对一个无依无靠的散修,太简单了。
按照赛制,第一轮的胜出者数以万计,想搞些偷梁换柱的小动作也太方便了。
归笙心情如常,也懒得去找承办宗门申诉,毕竟她本就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来的,她只是来见她的情人的。
归笙将通知结果的飞书叠好,随意弹到一边。
随即她捧起面条碗,“吨吨吨”地喝汤,美滋滋地扬起了眉梢。
结果刚放下碗,窗外便有诡异的人影晃动。
有人站在她的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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