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襄传

　　太后与赵允明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肃穆寂静的大殿，走向后方的清凉阁。廊下晨雾未散尽，石阶湿冷，仅有几名亲信内侍远远跟随，步履声在空旷的寺院中回响，更添几分诡异的寂静。
　　就在将踏入清凉阁前那片松柏环绕的庭院时，异变陡生！
　　庭院四周原本看似空无一物的回廊之后，骤然响起凄厉的锐啸，那是弧刃急速切开空气独有的尖响！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从右侧殿宇的飞檐阴影中疾射而出！
　　那人一身夜行衣，面覆黑巾，手中一柄弧光凛冽的弯刀，在破晓微光中划出一道阴冷的寒芒。他身形快如鬼魅，直扑太后而去……
　　“有刺客！保护太后！”近侍的惊骇呼喊凄厉响起。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太后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惊得踉跄后退，跌倒在原地，可那弯刀劈落的弧线，却在最不可能的角度，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偏转。那必杀的一刀，竟贴着太后的肩头滑过，“嗤啦”一声只割断了锦绣外袍的系带和一缕发丝。
　　而刺客本人，却因这全力一击的落空和刻意的“失手”，重心不由得微微一偏，他足尖顺势拧地，腰身急转，那柄落空的弯刀借着回旋之力，划出一道更险、更急的圆弧，如同毒蝎反尾，骤然撩向站在太后后侧附近，毫无防备的国师赵允明！
　　这一下变招，刁钻诡异，刀光自下而上反撩，比直刺更难防范，
　　赵允明面色剧变，他虽不通武艺，却骤然醒悟，刺客是冲自己来的！可这醒悟来得太迟。这一刀若中，他必将毙于刀下！
　　危急关头，一道瘦长如竹的身影，竟似离弦之箭般从斜刺里射出，一股强劲的掌力，携着沉闷的破空声，硬生生插入赵允明与刀锋之间，是那高瘦的红袍僧。
　　掌风与刀气轰然对撞。弯刀被这刚猛无俦的一掌劈得向外一荡，刀刃的去势虽被阻住，那凌厉的余锋却未能尽消，终究在赵允明腰腹处划开一道半尺长的血口！锦衣撕裂，皮肉翻卷，鲜血瞬间涌出，浸湿了前襟。虽未殃及性命，但那刺骨的锐痛与死亡的擦肩之感，已让赵允明闷哼一声，脸色煞白。
　　几乎在同一瞬，另一个圆滚如肉球的身影已“滚”至近前，正是那矮胖红袍僧。他手中一对乌黑短杆铁笔，化作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点点寒星，不仅直取刺客持刀的腕脉、手肘，更阴险地分袭其肋下与膝侧要穴，攻势刁钻狠辣，瞬间将刺客的攻势封死大半。
　　这两人配合默契至极，一高一矮，一刚一柔，宛如一体。高僧掌风刚猛，如铜墙铁壁般封住刺客所有进路；矮僧铁笔刁钻，如附骨之疽专破招式衔接。在这般天衣无缝的夹击之下，刺客那原本诡谲凌厉的弯刀刀法，顷刻间便被搅得散乱无章，频现破绽。
　　眼看刺杀无望，刺客手中弯刀虚划半弧，借力向后一跃，身形便如一道挣脱束缚的黑色闪电，倏然拔地而起，整个人已飞掠上屋檐。
　　两名红袍僧正欲提气疾追，忽听一声：“不必追了。”
　　太后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纷乱的清晰与冷凝。那两名红袍僧闻言，动作明显一滞，竟同时转头看向赵允明。
　　赵允明脸色苍白，手捂着胸前伤口微微颔首。得到这无声的许可，两名红袍僧方才敛去周身凌厉气息，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回赵允明身后左右，重新隐入那片阴影里。
　　太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面上却无半分波澜，她关切问道：“国师受惊了。伤口可要紧？速传太医来。”
　　赵允明压下因疼痛而紊乱的呼吸，勉力躬身：“劳娘娘挂心……臣……臣无大碍，皮肉之伤罢了。”他语气虚弱，却仍维持着臣子的恭谨，“倒是娘娘……方才真是险极！可曾受惊？可曾伤着？”
　　“哀家无事，只是吓得心慌。”太后抬手轻抚心口，眉头紧蹙，目光却片刻不离赵允明渗血的指缝，“多亏了国师身边这两位……高僧？反应迅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顿了顿，似才想起询问，“这二位大师是……？”
　　赵允明强忍疼痛，低声道：“乃是臣为研修古经，特从西域请来的护法僧，粗陋之人，不通礼数，让娘娘见笑了。方才情急救主，唐突之处，万望娘娘海涵。”
　　“救主之功，何谈唐突？”太后轻轻摇头，目光在那两抹沉默的暗红上又停留一瞬，意味深长，“只是……身手如此了得，又这般忠心护主，国师真是……慧眼独具。”
　　“娘娘过誉。”赵允明低下头，额角因忍痛渗出冷汗，“今日之事实在蹊跷，竟有狂徒敢在寺中行此大逆之事，臣……必须彻查！”
　　“必须彻查。”太后缓缓重复，语气转冷，“寺院清静之地，竟有如此逆贼！”她话锋却忽地一转，目光落在赵允明染血的衣襟上，声音里带上几分不容置疑的关切与决断，“不过，此事便不劳国师费心了。你伤势要紧，当务之急是安心静养。”
　　她微微抬手，止住赵允明可能想说的话，继续道：“况，再过几日，便是永嘉那孩子……入土为安的吉日。她自幼与你亲近，这最后一场法事，还需国师你亲自操持，方能慰其在天之灵，也免天下人悠悠之口。国师，为了永嘉……便好生养伤吧。”
　　话已至此，赵允明只得躬身领命。在两名红袍僧人无声的搀扶下，他捂着胸前洇血的伤口，步履略显滞重地缓缓退出。
　　太后立于原地，她的目光早已越过纷杂的庭院，直直刺向刺客消失的殿宇深处。最终，定格在那株冠盖如云的老菩提树上。
　　晨风拂过，巨大的树冠飒飒作响，枝叶摇曳间光影乱颤。太后的视线久久未移，仿佛要透过那层层叠叠的浓绿，钉穿某个隐匿的影子。

　　菩提树深处，浓荫蔽日。粗壮横枝与气根交错成的天然屏障后，两道身影几乎与树干融为一体。
　　九襄背靠主枝，身形稳如磐石。刚才远处庭院中的刀光剑影、虚情假意皆被她一双沉静的眸子尽收眼底。在她侧后方更隐秘的枝杈间，另一人单膝微屈，一手轻按枝干以稳定身形，另一手正缓缓将覆面的黑巾扯下。
　　黑巾之下，赫然是萧逐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他额角沁着细汗，呼吸比平日略微粗重，左肩衣物有一处不显眼的破损，正是刚才被那高瘦红袍僧掌风余劲扫过之处。
　　“可惜了，”萧逐声音里压着未能尽全功的憾恨，“方才那一瞬，他确无防备，只恨我功力未逮。”
　　“此人凶悍奸诈，怎会如此轻易便能拿下，想必今日太后也只是试他深浅。”原来今日刺杀，本就是太后的旨意。
　　九襄安抚他的声音如一缕穿叶而过的凉风：“今日至少看清两件事。其一，国师本人确实不通武艺；其二，他身边伏着的那两个‘红薯’，远比预想中更难缠。”
　　（宝莲OS：“红薯”？九襄，你也学幽默了。）
　　“知彼深浅，便是胜机。”九襄微微侧首，沉稳道：“这次探出了虚实，下次……便是连根拔起的时候了。”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刃：“此地不可久留。你速去太后处复命，永嘉的法事，便是她选定的下一次杀机。她必有新的安排与你。”
　　她微微倾身，字句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而我，必须立刻赶回国师身边。经此刺杀，他正是惊弓之鸟，也是疑心最重之时。他定会动用一切力量反杀。我要做的，就是摸清他的每一步棋。”
　　“万事小心。”萧逐沉声道，声音里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虽知那国师因着那层离奇的“误认”，眼下不会伤害九襄分毫，可她要去周旋的，终究是个能将人心放在炭火上细细炙烤的阴毒之辈。
　　“放心。”九襄的神色却静如寒潭，“他既错将我视作失散的亲人，这‘软肋’便是我最好的甲胄。他非但不会防我，此刻，怕是正需要我这个‘亲人’的宽慰与支撑。”
　　她语气陡然转利：“真正的威胁，是那两个‘红薯’。若有机会，能提前剪除其一，这局棋，我们便算赢了一半。一切消息，仍依前约，留在此处。”
　　九襄的眼神深邃，仿佛已窥见即将铺开的棋局。
　　（宝莲OS：“计划A，离间计，到此为止。计划B，请君入瓮……正式落子。猎杀，现在才算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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