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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定暗道
朔风镇火药网络的惊人发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朝堂隐秘的角落。
陆绎连夜入宫密奏,御书房的灯火燃至天明。
次日,数道不经内阁、直发北境的心腹将领与监察御史的密旨,便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
明面上的动作依旧按部就班,兵部继续筹措粮草,户部核算军饷,仿佛一切如常。
但暗地里,一张针对北境潜在毒瘤的清除大网,已随着陆绎的调动和皇帝的默许,悄然张开。
沈青瓷则继续埋首于案牍库,她需要为这惊天推论寻找更坚实的旁证,同时,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验证“观星阁”残拓与那张从《金石杂录》中得到的暗道路线图所指向的,“玄翼”可能存在的总坛入口。
那处位于皇陵区域前朝观星阁遗址的推断,太过骇人,没有十足把握,绝不能轻举妄动。
而城南废弃砖窑附近,由星图指引出的、毗邻陆绎小院的密道节点,则成为了首要的探查目标。
夜色再次成为最好的掩护。
这一次,沈青瓷并非孤身一人。
子时刚过,两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那片荒凉的废弃砖窑区。
陆绎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劲瘦的身形,气息内敛,步履无声。
沈青瓷跟在他身侧,同样是一身利落的深色衣裤,【冰壶秋月】的内息在体内缓缓流转,让她感官敏锐,动作轻盈。
两人没有交流,仅凭眼神和细微的手势沟通。
再次踏入那阴森的窑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上次搏杀留下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与硝石味。
沈青瓷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已愈合的伤处,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
陆绎径直走向窑腔深处那片被动过手脚的窑壁。
他没有像沈青瓷那般摸索,而是直接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几块特定的砖石上或轻或重地叩击、按压,手法娴熟,显然对机关之术颇有研究。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从墙壁内部传来。
紧接着,那片看似严丝合缝的窑壁,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黝黝的洞口。
一股比窑腔内更加阴冷、带着陈年土腥和某种奇异金属锈蚀味道的寒风,从洞内扑面而来。
找到了!
沈青瓷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陆绎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在黑暗中依旧清晰可辨,带着询问与提醒。
沈青瓷深吸一口气,对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陆绎不再犹豫,率先矮身钻入洞口。
沈青瓷紧随其后。
洞口下方是一段陡峭向下的石阶,狭窄而湿滑。
陆绎取出一颗鸽卵大小的夜明珠,柔和的光晕勉强驱散了前方一小片黑暗,映照出粗糙开凿的石壁和脚下布满青苔的台阶。
密道内寂静得可怕,只有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和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
空气污浊而潮湿,那股金属锈蚀的味道愈发浓烈。
他们沿着密道小心翼翼地向深处行进。
陆绎走在前面,每一步都极其谨慎,时而停下侧耳倾听,时而用夜明珠仔细探查前方的地面和墙壁。
这条密道显然年代久远,但某些地段有明显的近期修葺和使用痕迹。
岔路开始出现,如同迷宫般延伸向未知的黑暗。
沈青瓷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在心中默默绘制着路线图,并与脑海中那张暗道路线图相互印证。
“这边。”陆绎在一个岔路口稍作停留,凭借对方向和气流的敏锐感知,选择了左侧一条看似更为幽深、但空气似乎略微流通的路径。
又前行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石室。
石室中央有一方积满灰尘的石台,四周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箱和看不出原貌的杂物。
墙壁上似乎刻着一些模糊的图案。
陆绎举着夜明珠,靠近墙壁,仔细辨认那些图案。
沈青瓷也凑上前去。
就在此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细线断裂的声音,自沈青瓷脚下传来!
她心中警铃大作,还未来得及反应,身旁的陆绎脸色骤变!
“小心!”
他低喝一声,猛地伸手将她往自己身后狠狠一拽!力道之大,让沈青瓷猝不及防,踉跄着向后跌去!
几乎在同一瞬间,只听“咻咻”数道破空之声,从他们头顶和两侧的墙壁暗格里激射而出!数支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盖了他们刚才所站立的区域!
陆绎在推开沈青瓷的同时,身体已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软剑,剑光如匹练般舞动!
“叮叮当当!”
一阵密集的金铁交鸣之声在石室内炸响!火星四溅!
大部分淬毒短矢被他精准地格挡开,但有一支角度极为刁钻,穿透了剑网的缝隙,直取他因护着沈青瓷而暴露出的左臂!
“噗嗤!”
短矢深深嵌入陆绎的左臂,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玄色的衣袖!
“大人!”沈青瓷失声惊呼,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陆绎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他看也未看自己的伤口,反手一剑劈向机关触发的大致方位,又是一阵机括碎裂的声响。
石室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短矢落地的余音和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回荡。
“你怎么样?”沈青瓷顾不上自己的狼狈,急忙上前扶住陆绎,目光焦急地落在他血流不止的手臂上。
那短矢乌黑,显然淬有剧毒!
陆绎推开她的手,声音因忍痛而略显沙哑:“无妨,皮外伤。”他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银盒,打开后里面是数种不同的药粉。
他看准伤口颜色,毫不犹豫地将一种白色药粉撒了上去,药粉触及血肉,发出轻微的“嗤嗤”声,一股奇异的腥臭气味弥漫开来。
“箭镞无毒,是麻痹筋骨的药物。”他简短解释,动作麻利地用撕下的衣摆紧紧包扎住伤口,额角因疼痛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但整个过程快、准、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沈青瓷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和迅速被鲜血浸透的布条,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悸动。
方才那一刻,若非他反应极快,将她推开,此刻被短矢射穿的,可能就是她的心脏。
“我……”她想说些什么,道谢或者道歉,却觉得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陆绎包扎好伤口,抬起眼,对上她写满担忧与愧疚的眸子。
在夜明珠朦胧的光晕下,她平日里清冷坚韧的面容,此刻显得格外脆弱。
他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动。
“跟紧我,别乱碰。”他没有多言,只是重新握紧了软剑,目光扫过四周,“机关已被触发,暂时安全,但此地不宜久留。”
他率先向石室另一端的出口走去,步伐依旧沉稳,只是左臂的动作明显有些僵硬。
沈青瓷默默跟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他挺拔却带着伤痛的背影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在胸中翻涌。
是感激,是依赖,是愧疚,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悄然滋生的情愫。
两人继续在迷宫般的密道中穿行,更加小心谨慎。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水流声,空气也湿润了许多。
他们循着声音走去,密道尽头,竟是一条隐藏在山腹中的地下暗河,河水流淌湍急,不知通向何方。
“看来此路不通,或者……需要特定的方式渡过暗河。”陆绎观察着湍急的水流和对面幽深的洞口,做出了判断。
探查至此,已无法再深入。
他们需要折返。
回去的路似乎更加漫长。
陆绎手臂的伤势显然影响了他的状态,气息有些不稳。
沈青瓷几次想开口询问,都被他眼神制止。
终于,重新看到砖窑洞口透入的、微弱的星光时,两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钻出密道,重新呼吸到外面清冷的空气,恍如隔世。
陆绎靠在冰冷的窑壁上,微微喘息,脸色在星光下显得异常苍白。
沈青瓷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道:“你的伤……让我看看。”
陆绎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沈青瓷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被鲜血浸透的临时包扎,伤口狰狞,皮肉外翻,虽然用了药,但仍在渗血。
她想起自己怀中还有陆绎之前给的宫中秘药,连忙取出,仔细地为他清理伤口,重新上药,再用自己随身携带的干净布条,仔细包扎好。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手臂的皮肤,带来微凉的触感。
陆绎垂眸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与认真。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药香,以及一种无声的、悸动的暧昧。
包扎完毕,沈青瓷抬起头,正对上陆绎深邃的目光。
那目光不再冰冷,不再锐利,而是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的温柔与探究,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吸摄进去。
她的心跳骤然失控,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慌忙移开视线,声音细若蚊蚋:“好……好了。”
陆绎没有动,依旧静静地看着她。
夜风吹拂起她颊边的几缕碎发,星光落在她清丽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他忽然伸出手,用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握住了她刚刚为他包扎、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手。
他的手心带着伤后的微凉,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青瓷身体一僵,猛地抬头,撞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青瓷。”他低声唤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沈司直”,声音喑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我父亲,前青衣司指挥使陆廷章,当年便是因追查‘影先生’,而‘意外’身亡于一次类似的密道探查中。”
他顿了一下,目光沉沉地锁住她,仿佛要通过这交握的手,将那份沉重的过往与此刻的心意一并传递给她。
“我们……是一样的。”
一样的背负血海深仇,一样的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一样的与那庞大的阴影不死不休。
沈青瓷的心狠狠一颤,被他话语中透露的往事与此刻的亲近搅得心潮澎湃。
她看着他眼中那深沉的痛楚与孤寂,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她没有抽回手,反而微微收拢手指,回握住他。
冰冷的指尖被他掌心那一点微弱的暖意包裹,仿佛驱散了这漫长一夜的寒意与恐惧。
在绝对黑暗与寂静过后,在这荒僻废墟的星光下,隔着家仇国恨,隔着身份悬殊,隔着未卜的前路,两只冰冷的手紧紧交握。
无声的承诺,在指尖传递。
生死相依,不再是冰冷的联盟条款,而是烙印在心底的、滚烫的誓言。
情,于危难中悄然滋生,于黑暗中彻底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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