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师

作者:知别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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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在


      翌日辰时,宣政殿。
      宫门外排满了等候上朝的官员,他们身着官服,头戴梁冠,腰间玉带在晨曦中泛着微光。
      “听说了吗,孙尚书宅子昨日塌了。”
      “这谁不知道,那动静想不听见都难呐。”
      “唉,那究竟是何人所为竟如此嚣张?”
      “听说是裴二。”
      “……哪个裴二?”
      “还能哪个?除了他裴南泽天下还寻得到第二个裴二?”
      “……”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哑然。
      “不对吧?老夫听闻当时太子殿下也在场,说是东宫大内当街大吼了一声……”
      他向诸位投去‘你们懂得’的眼神。
      孙尚书刚失了爱女,整个人很是颓废,眼底浮满了乌青,闻言未置一词。听他人提及裴二时,眼底闪过狠厉之色。
      倒是同他交好的刘侍郎很是不满,正巧前几日春宴上遭那裴二讥讽,正找不到机会有的放矢:“王大人的意思是区区一个太监吼了一声孙大人的房子便塌了?哼,我竟不知王大人何时学了那说书的满口谎话,平白无故便要信口雌黄?!有这本领刘大人还当什么官,神棍想来更适合!”
      “你!”
      “陛下驾到——”
      一声尖刺的声音自宣政殿传来,打断了大臣们的争吵。
      众人相看两厌,挥袖进了大殿。
      皇帝稍稍问候,连孙尚书的事也顺带安抚,“听闻昨日乌衣巷出了些乱子……”
      “父皇。”站在一旁的商泽晏站出来行礼:“父皇,此事正是儿臣督办,没能处理好是儿臣之过。”
      皇帝眯眼打量他片刻,稍加训诫。
      诸位大臣在底下听到茫然,太子平时早朝从来不说话,一直干站到罢朝,也不会多给他们一分表情,今日怎么如此反常。
      可孙尚书听不下去了,觉得太子同裴南泽沆瀣一气,杀害了他的女儿,当即扑跪殿前。
      “陛下!恳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啊!”
      站在殿外看个正着的裴南泽啧啧摇头,“这哪是朝会啊?分明就是戏台子,泽晏怎么面无表情的,都不懂得欣赏一下。”
      端坐殿前的皇帝原想稍加安抚,也不好驳了对方的面子,只得问道:“孙尚书何出此言?”
      孙尚书道:“陛下,昨日将军府裴二公子裴南泽无故到臣府上,臣以礼相待谁料想他竟对心生怨怼公然使用术法摧毁臣的宅邸,杀害臣下小女,嫁祸于人,如此无法无天,简直目无法纪,还望陛下为臣做主呐!”
      裴二做了什么,皇帝就算不知也会偏袒,毕竟存了想让裴南泽留在身边,认祖归宗的念想。
      可这孙尚书却张口就是裴二杀了他女儿,,就是想偏袒也不好摆在明面上,只好折中看向裴左将军:“这裴二公子虽顽劣了些,想来还是知晓分寸的……”说着看向一旁默默无言的太子,“既然此事是太子督察,便将案情事无巨细同孙尚书交代一下吧。”
      皇帝虽这样说着,却丝毫不给太子开口的机会,立刻话头转向立在下方的裴恪:“将军府也该多加教导。左将军?”
      裴恪虽不知事情缘由,可也看出皇帝在护着裴南泽,立刻搭话,上前拱手道:“臣下教子无方,让幺子在外惹出祸端,今后必会严加看管!”
      “裴左将军……确是重情重义。”同裴南泽站在一块的人道。
      裴南泽笑道:“怪我,忘了跟我爹提及此事了,我猜他现在心里肯定把我骂个狗血淋头。”
      那人莞尔:“倒是太子,今日有些反常。”
      “哦?哪有你反常。”裴南泽收回望向大殿的视线,转身去看他身侧的人,那人未着官服,一身淡绿色袍子,袖口衣襟处压了一层暗边,在阳光下浮动,“江大人翘了早朝,陪我在这听门角不也很反常吗?”
      江知眠淡笑道:“听他们如何数落我这个当师长的?”
      “……你还真师长师长叫上了?我的大人。”裴南泽略微不满,磨着牙朝他逼近。
      下一刻便被撂在他肩上的手推远:“都是说你的,你可长点心吧。”
      裴南泽盯着他的笑容看了一会,才顺着手臂一路望至搭在他身上的手,自然牵起,十指紧扣。
      这也能怪他?
      明明江知眠和商泽晏也都在,凭什么这些大臣就逮着他不放,跟鬼一样,冥顽不灵。
      大殿之上,孙尚书一直垂着头,身体微晃,像风中残烛。直到他听见皇帝那轻描淡写的“顽劣”、“知晓分寸”,他脑中那根绷了一夜的弦,“铮”地一声断了。
      女儿惨死的脸与皇帝敷衍的神情在他眼前交错,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竟是不顾一切地扑跪出去,花白的头颅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咚”一声闷响,再抬头时,额上已是一片骇人的红印。
      他声音劈裂,泣血般嚎哭道:“陛下——!为老臣做主啊陛下!老臣那女儿……她昨日还在为老臣熬汤捶腿,今日便成了一具焦尸!是那裴南泽!是他害了我儿性命,毁了我家宅院!陛下若不为老臣伸冤,老臣……老臣今日便撞死在这龙柱之上!”
      商泽晏昨日回宫急切,将那孙绘证词派人给孙尚书看,想着料理完周临也不迟,谁知宫门落了锁,父皇又临时寻他,才让这家伙有了来朝廷打闹的机会。
      该不会是父皇知道什么,要给哥哥一点颜色瞧地吧?
      商泽晏本还不满,抬头一见父皇黑着半张脸,顿时乐了。
      众大臣见此情景,坐山观虎斗,隔岸观火,以求明理者应势伏地者亦有之。
      裴恪咬着牙,一路扫过跪地哭冤的大臣,都是些蛀国蠹虫,小人嘴脸。锦衣玉食惯了都不知边关荒辘,风起沙石碛,战士们是如何席地而枕,和衣而眠。反而拿着无关紧要的琐事嚷嚷个没完!
      “报——!”
      就在这时,殿外闯进一士兵甲胄尽乱,跌撞扑跪殿前。
      “边关急报,北漠来袭——!”
      众人哗然。
      大殿之内,因边关急报而起的哗然尚未平息,孙尚书跪地泣血的悲鸣与武将们瞬间绷紧的神经交织在一起,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皇帝的脸色已然铁青。
      孙尚书的事可以压,可以拖,但边关告急,外敌来袭,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刻不容缓。
      他目光如电,扫过下方一众武将,最终,定格在刚刚还在请罪的裴恪身上。
      “肃静——!”
      太监尖锐的声音划破冷凝的大殿。
      大臣也都安静下来。
      皇帝先看了一眼几乎崩溃的孙尚书,语气略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孙爱卿丧女之痛,朕心亦恻然。此事,朕必会给你一个交代。然,”他话锋陡然一转,声调拔高,带着金铁之音:“国难当头,戎狄犯境,山河安危系于一线!此乃社稷第一要务!”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皇帝的目光牢牢锁住裴恪:“裴左将军。”
      门外裴南泽不屑地轻嗤一声。
      商泽晏盯着端坐高台的皇帝,攥紧了拳头。
      裴恪头颅低垂,看不到表情,唯有声音沉稳坚定,透着一股果断和坚定:“陛下信重,臣万死不辞!必率王师,破敌凯旋,以报君恩!”
      “好!”皇帝要的就是这个态度,眼底浮现笑意“朕予你临机专断之权,北境一应军务,由你节度。即刻准备,午后誓师出发。”
      裴恪:“臣,领旨!”
      这一连串的指令快如闪电,根本不容他人置喙。主战派将领自然无异议,而孙尚书及其友朋则目瞪口呆,他们本想借着朝会逼皇帝严惩裴南泽,岂料风云突变,裴恪不仅无事,反而被委以重任,手握重兵,成了救国英雄?
      此刻若再纠缠家宅私怨,反倒显得不识大体,不顾国事了。
      孙尚书张了张嘴,那口腥甜的血气似乎又涌了上来,看着皇帝那不容置疑的表情,以及周围武将们同仇敌忾的神情,他最终只是剧烈地咳嗽起来,瘫软在地,被一旁的同僚勉强扶住。那根想要撞向龙柱的力气,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国难抽干了。绝望,深深的绝望笼罩了他。
      皇帝见状,心中稍定,再次开口,既是对裴恪,也是对满朝文武:“裴将军为国出征,凡我臣工,皆需同心协力,共渡时艰!至于乌衣巷之事……”他目光扫过太子商泽晏:“太子既已督察,便继续深入查证,待裴将军凯旋,再行论处。退朝!”
      “退朝——”内侍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
      皇帝起身,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留下心思各异的满朝文武。
      离开宣政殿时,裴南泽深深看了商泽晏一眼,按理说商泽晏总会发现他,对他展颜一笑。
      可是这次却没有,商泽晏好似没有发现他,径直自后殿离开。
      在裴南泽没有看到的角落,商泽晏脚步声停,立在原地,久久未动。
      远处乌云压城,簌簌雨滴接连坠地。
      雨雾弥漫整座京城,一声接着一声砸在每一个人心上,让热闹的京城陷入空前的焦灼。
      裴南泽撑着伞,同江知眠缓步而行。雨幕成了环绕周围的屏障,给了他们一个相对隔绝的空间。
      内忧外患……
      早在裴南泽回京时不是没想过,只是当这一天到来,他远比自己认为的还要没用。
      下三道不死不休,铁了心要攻入人间,人间神明不低头哈腰敞开大门说一句‘欢迎到来’,就算不错了。术师们有错,不该为了自保,夺人生魂,可谁又真的了解过他们。
      在红尘人间之下,同悲欢喜乐格格不入,在众生看来无异于野兽,从未将他们当作同类,敬而远之。只有家中鬼魂作乱,才想起有这群人,在守卫他们。
      就像这次,族地裂隙显现,除了术师们人人自危,哪怕天子也没有过多表态,因为他们总认为这是术师应该做的。
      在人间危难时刻,必须挺身而出,守在所有面前,这是他们身为术师的天命。
      可,凭什么?
      凭什么不被礼待,受世人排挤的术师要甘愿遭受这些冷眼。
      只因为是术师?
      可术师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他曾认为让术师感受到人间情感,便可融入红尘,为此他创出了混沌决,感悟众生,可结果却是,术师读懂红尘却依旧无济于事。
      雨水滴落在伞面,砸出一顿声响,不知是雨声太大还是心中太乱,江知眠唤了他几声也不见人应答。
      江知眠伸手触碰伞缘雨滴,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指腹一路滑进手腕,浸湿了衣袖,他毫不在意看了眼,道:“若实在不舍,不如去见一面。”
      “我爹啊?”裴南泽望着帘幕外的雨滴,短促地笑道:“去见他,肯定会说我矫情,也许还会遭一顿毒打。他那脾气,我还是给他积点德吧,省得他少活一秒,断气前都想得是怎么骂我。”
      江知眠才不理会他的胡说八道,不留情面揭穿道:“可这方向去的是军营。”
      “……”伞柄随裴南泽手腕旋转,自伞边缘旋出一道水帘珠串,如开在伞面的花,径自绽开,“原来江大人走这路是军营啊,我还是第一次走这路,还说怎么路上没人,脚踩上去都硌得慌。”
      裴南泽全然没有被拆穿的窘迫,反而将这缘由抛给了他,“我不认得路,随便跟你走的。既然江大人这般想让我去军营,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知眠转头看他,很不客气道:“如果哪天你不想活了,也不必寻什么毒药浪费钱财,咽口唾沫就行。”
      “我为什么不想活了?”裴南泽朝他身上靠:“我肯定会长命百岁。”
      江知眠不置可否,点头应是。
      脚下青石板路断开,取而代之的是沙石铺成的泥路,平常时看不出什么,可一到雨天,雨水冲洗掉表面的石头,底下的泥泞沿着缝隙飞溅出。
      裴南泽下意识弯腰提起江知眠衣袍,便被江知眠抬手止住,“哪里这般金贵了,你别乱动,好好走路。”
      “我时常想,要是能和你并肩,不论是青石板路还是泥泞小道,只要是你,一直走到底该有多好。”裴南泽停步,望向快到尽头的道路,明明两人站的很近,肩肘相靠,雨滴却将他的声音拉的很远,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他听到裴南泽说:“可是不能。”
      江知眠不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术师悲剧自古便存在。
      几乎成了亘古不变的认知,从来没人问过术师究竟愿不愿意牺牲。
      因为理所应当,所以心安理得。
      他们从不希望这成为术师的底色,他和裴南泽希望将选择权重新归还给术师。
      这条路必然不会坦荡,比起泥泞更多的是不屑和轻蔑。
      可有些事总要去做。
      良久,裴南泽问道:“如果有一天,我违逆天下,所做之事人神共愤,你待如何?”
      行致军营,守将刚要横枪呵斥,隔着雨幕看清来人,便立刻跪下,裴南泽掏令牌的手一顿,望着那淬铁寒枪什么也没说。
      两人并肩拾阶而上,靴子踩在碎石路上,在空旷无声下踏出一地水花。
      人神共愤……
      其实不然,别人江知眠不知道,反正他不会反对。
      毕竟那所谓人神共愤之事,也是他要做的。
      裴南泽总爱看热闹,戏折子多的数不胜数,时常闲来无事边同他分享,他也乐意去听。
      江知眠淡淡笑了一声,有些时候,戏折子看多了,也是想脱离看客,当一回施颜粉黛的小丑,登台唱戏。
      于是,他浅淡的声音低而迟缓,却又远比万千誓言来的要让他振奋。
      他说:“我与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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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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