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抛人类被迫捡垃圾

　　丧彪一路跑到山头，空气是冷的，风是冷的，让猫很不舒服，其实它并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它更喜欢晴天，能晒太阳睡午觉的晴天，但也只有现在这样的天气，才适合它坐下来冷静地想一想今天发生的事。

　　它在城市里当然不仅仅只看到过被虐杀的动物，也见过被人类照顾得很好的宠物，但它不敢赌，如果只有丧彪一只猫，那它就天不怕地不怕，可现在不是，它是大王，它背着无数条命在黑夜里行走，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如果一万个人类里面只有一个虐杀犯，那么它就会因为那一个人而远离所有的人。

　　丧彪闭上眼睛，血淋淋的脸庞在眼前一一闪过；它合上耳朵，夜风却吹来凄厉的惨叫……这才是它这十几年性格变化的真正原因，它白日不敢休息，夜里不敢停歇，生怕某一天，躺在血泊里的就变成了自己的族人。

　　为了保护族群，它带它们远离人类，从未对它们提起过有关人类虐杀动物的任何事情，但它把那群动物保护得太好了，把所有的危险、可怖的事都隔绝于外，只留下它自己承担，这是功德，亦是苦果。

　　阴差阳错，命运弄人。

　　那些动物今天和它吵架，虽然泄愤居多，但至少有一句话是对的，如果当初在森林里，丧彪没有以一己之力解决所有的危机，而是选择和其他动物合作，把不算太危险的妖兽/交给它们，以此锻炼它们的能力，可能事情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是丧彪错了吗？但它只是想承担好一个首领的责任。

　　是动物们错了吗？但它们只是想回家。

　　可如果大家都没有错，那又为什么每个动物都这么痛苦呢？

　　难道当初真的不该带动物们逃离，就应该选择坚守家园吗？这个念头只在丧彪脑海中出现了短短的一瞬，就被它立即抹去了，因为这样做只会带来更惨烈的结果，它不是早就……

　　早就……

　　早就……什么？

　　意识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对它说话，它越想去听，头就会变得越疼，那道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大。

　　丧彪在山头枯坐了半个晚上，身上的毛被露水打湿又被吹干，耳边的说话声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似乎只差一步，它就能彻底听清了，可不知为何，它突然不想知道了。

　　它该回去了，它的子民还在等着它，哪怕吵架了、生气了、互相怨恨了，子民也还是子民，大王也还是大王。

　　没关系，等那个来历不明的人类走了，再把族群们带去可以暂住的树林，过不了多久，大家就又会和好如初了，都是一片森林出来的，相处了几百、几千年，又怎么会因为一个人类就跟它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呢？

　　没事的没事的，它们一定会理解自己的苦心的。

　　丧彪这样想着，竟真的说服了自己，从石头上站起来，准备回去了。它缓缓呼出一口气，空气在它眼前凝成了一团白雾，将它的视野变得雾蒙蒙的，世界都好像假的一般，叫猫看不真切。

　　没来由地，它突然心慌起来。

　　就在下一秒，它脚下一阵晃动，好似山崩地裂一般，隐隐还有虎啸的声音传来。

　　丧彪眼神一凛，立刻看向巨响的来源，然后瞳孔骤缩，那声巨响竟是从它来的方向传过来的！

　　顾不得多想，丧彪运转浑身灵力飞奔下山，它的面上一片沉静，可心里却是如坠冰窟，它的速度很快，离那道声音越近，鼻翼间闻到的血腥气就越重。

　　它明明还在平静的森林之中，可眼前闪现的场景却越发不受控制起来，时而是子民倒在血泊中的场景，时而是那黑猫和橘猫躺在土坑里的画面……又血腥，又混乱。

　　它的头越来越疼了。

　　就在绕过下一棵时，一只麻雀突然冲了出来，扑到了它头上。

　　丧彪认得这只麻雀，是狐三的同伴，名叫麻小五。

　　对方好像认出了它，它刚一张嘴准备说话，麻小五就恨恨地啄了它一口：“你还回来干什么！”

　　“你滚啊！你滚！”

　　麻小五颈部和背部的羽毛炸开，叫声尖锐又短促，头上一片血红，乍一看去很吓人，但仔细一瞧便能发现，那不过是棕红色毛发和鲜血的凝固物。

　　毛发不是麻小五的，血也不是。

　　“发生什么事了！”丧彪悚然，下意识提高音量，掩盖自己颤抖的声音，其实事实很明显，但它不愿意去想。

　　不愿意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为什么平时从不分开的两只动物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它不敢想，也不能想。

　　“你还敢问！”麻小五的声音比它更大，更尖锐，和那只字字泣血的喜鹊一模一样。

　　“死了！它们都死了！”

　　“我爹死了！鸟妈妈死了！大金死了……”它一口气报出了好几个名字，然后深吸一口气，“……就连赤麂也死了！”

　　“你满意了吗？”

　　鸟不会哭，悲伤都只能通过声音表达，它用力拍翅膀，将愣神的丧彪往反方向赶，不让它靠近这里：“你没能信守承诺，保护好大家，现在又回来干什么？！”

　　“你不是说、不是说让我们滚到这辈子都看不见你的地方去吗？你现在满意了吗？！”

　　“你滚啊，滚远点，离开这里，我不想看见你！”

　　丧彪几乎是直挺挺地被它逼得倒退着走，眼神发直，没有注意到背后的石块，踩上去，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那是一颗很小的石块，很小，丧彪可以绕过它，踢开它，无视它，甚至碾碎它……可绝对不该被它绊倒。

　　一只活了几千年、人生顺风顺水的猫妖，被一颗小石子儿绊倒了，何其可笑。

　　丧彪保持着摔在地上的动作没动，低着头倔强地盯着那颗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小石子儿，连麻小五什么时候消失不见，风云变色，四周渐渐崩塌，它都没有注意到。

　　然后它开始低低的笑，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响，笑得歇斯底里，比起笑声，更像惨叫和哭声。

　　在幻境的废墟中，在炸开似的头疼，它终于想起来了。

　　这群动物早就死了。

　　死去的子民回不来，活下来的子民也早就离它而去，几年春夏几年冬，它现在就剩下它自己了。

　　一个光杆司令，一个空“大王”。

　　“可如果，我告诉你，这背后还另有隐情呢？”一道幽幽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响起。

　　丧彪只闭着眼不说话，活着也好似死了一般。

　　“你想要逃避吗？”

　　……

　　“真是懦夫。”久久没得到回应，那道声音冷嗤一声，“几十年，竟然连一点长进都没有，废物！”

　　“看来它们说的对，你的确不是干这事的料。”

　　“它们是谁？”丧彪还是没有睁开眼，但它终于开口了，嗓音嘶哑得厉害，犹如冤鬼。

　　“信仰你的人，爱戴你的人，被你保护的人……”那人微微勾唇，脚向前迈了一步，身形不再被黑暗遮掩，漂亮单纯的脸上是不符合气质的鬼魅笑容。

　　他的手臂间还缠绕着一条黑蛇，蛇尾圈住他的手腕，自上而下，蛇头和他齐平，冰冷的视线一齐看向下方狼狈的身影。

　　岁宝宝道：“……还有，保护你的人。”

　　……

　　偏房的窗棂被掩着素色窗纸，天光从外间泼洒进来，半透明的玉色纸面上隐约映出房内情形。

　　不算大的屋内聚了三人两动物，两人坐床边，一人倚窗边，没人说话，气氛颇有几分凝重。

　　林风最先按捺不住性子，抓着戊己的道袍袖子，眼睛一个劲儿地往床上瞅，单薄的被子上有两团微小的凸起，此刻要是有外人在，看见床上的东西一定会觉得十分滑稽，因为躺在上面的不是什么人，而是一条蛇和一只鸟。

　　“师父，原遗和岁宝宝怎么还没醒？不会在幻境里出什么事了吧？”林风焦急地问。

　　戊己没理他，又仔细查探了一番这两人的情况，心里大致有数才慢慢收回手。

　　程立雪半边身子被光照着，侧脸温润如玉，他看了眼戊己的表情，微微一笑，宽慰道：“林同学不必太过忧心，你师父的实力你还不清楚吗？”

　　戊己重新坐回床边，抢回自己的袖袍，垂眸理了理上面的褶皱，这才对望眼欲穿的林风说道： “他们，无事。”

　　“那就好那就好。”林风拍着自己胸脯长舒好几口气。

　　“那他们到底为什么会晕过去啊？什么时候醒啊？会不会有后遗症什么的？”他们三个是在幻境坍塌之后出来的，还在后山的树林里，他们在幻境呆了很久，但在现实世界不过也只过去了一夜而已。

　　道观里的其他人没有离去，他们进不去阵法，只能在周围搜寻着程立雪三人，因此，他们一出现就被单清发现了，招呼众人把他们带回道观修养。

　　林风拒绝了单清的好意，强撑去找原遗和岁宝宝，最后还是戊己算出他们的位置，这才一起带了回来。

　　所有参与者中，只剩下丧彪不见踪影。

　　某个角落好像有东西在窥伺他们，林风若有所觉，抬头朝那个方向看过去。他们出来以后，工厂就突然塌了，在幻境中光鲜亮丽的建筑，现在就只剩下了残垣断壁，林风就在那废墟的空隙里，看见了一道黄色的影子。

　　说来也奇怪，单清说，他们进去以后，后山被困住的煞气就渐渐散去了，道观那边也传来消息，称观里邪祟的气息突然变弱了。

　　难道这个阵法真是幕后之人用来聚集煞气，喂养观内的邪祟的？现在阵法一破，邪祟也跟着虚弱了起来。

　　林风的问题跟连珠炮一样，程立雪也静静望着戊己的方向，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戊己想了想，慢吞吞地回答：“可能是，受到，幻境崩塌，的波及。”

　　“不是，什么，大问题，这几天，应该，能醒。”

　　“没有，后遗症。”

　　林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行，我相信师父。”

　　程立雪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溜了一圈，轻抿了一口茶水，闲聊一般起了个话头：“说起来，戊己道长不是一惯独来独往吗？怎么突然收了个徒弟？”

　　“拜师礼办了吗？说来也怪我们消息不灵通，要是早点知道，一定备好薄礼以示祝贺。”

　　林风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还没。”

　　戊己道：“有缘，就收，不需，繁文，缛节。”

　　程立雪弯了弯眼：“那就是还没办了。”

　　他正想说点什么，窗外却突然传来一阵轻叩声。

　　程立雪支开窗一看，来的人是单清，他还是那副仿佛全世界都得罪过他的冷脸，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观主”，然后就低头不知道对程立雪耳语了些什么。

　　程立雪听完很是高兴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然后转头朝戊己林风道：“二位，好消息。刚刚单清来报，说已经抓住那个阴煞了。”

　　“这还得多亏戊己道长的布置。”

　　戊己对他轻轻颔首，抖了抖拂尘垂下来的白毛，示意举手之劳。

　　程立雪：“二位为我们道观操劳了这么久，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过二位。不如这样，我这就准备准备，把除煞大会和你们的拜师礼一并操办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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