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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已不乐意好几天。
自从那天看见谭文清后,王蔺辰就浑身不舒服,但眼瞧着谢家有家事要处理,他自是不好久留,这几天一门心思等着谢织星来同他说点什么。退一万步讲,合作伙伴家里闹翻天,总归是不利于创业大计的顺利进行,她‘理所应当’要来聊几句。
然而,抓心挠肝等了好几天,谢织星却带着沈如琅来找他,一本正经地要讨论琅窑后续如何运作的问题。
“这像话么?”
王蔺辰多少带点借题发挥的意思,不赞同地看着谢织星:“窑炉样式是重中之重,核心机密,怎么好随便拿出来叫别人去品评比对?就算是行老也不行。行老也是人,是人就有倾向,鬼知道他那屁股坐的谁家凳子?”
沈如琅觉得,王家郎君这几句话说得特别像话,听起来比“比对图纸”靠谱多了。
谢织星的嘴唇抿起一个明显表示不同意的弧度。
王蔺辰看在眼里,并不像从前那般热心询问她的意见,而是继续道:“先前沈家把图纸样式捏在手里,捏成了挛窑界的一手遮天,现在风水轮流转,总也有咱们挣钱的时候,这窑炉样式不可外泄。”
“那你说怎么办?”
“沈如翰能去找行老,咱们自然也能。”
谢织星道:“我们谢家窑确切来说还算不上定州瓷作的商户,平日他们议事商量我们是没份参加,家里也没谁认得秦行老,崔叔好像见过行老几回,也没说上话。”
王蔺辰对行会不大熟悉,且又一次认识到谢家窑在行业内的地位,沉默了须臾,“那让你沈姐姐去找行老。”
沈如琅道:“恐怕我也不行,等咱们商量好,我回家跟阿爹说说。”
王蔺辰感到稀奇,“这秦行老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么?怎么,平头百姓还见不上他的面儿了?”
这就问到谢织星的‘专业’范围内了,“定州瓷作这些年需要与官府沟通的事几乎没有,唐……前朝时,邢白瓷比我们定白瓷的名声更大,所谓南青北白,这里的‘北白’说的就是邢窑白瓷。”
“南青北白?就南慕容北乔峰那意思?”
“对。”
“什么龙什么风?”沈如琅疑惑。
“呃,没什么,一个玩笑话。”谢织星光速略过这一话题,继续道:“定白瓷的白度不够高一直算是某种硬伤,况且产量也不很大,知道定白瓷的至多也就附近几个州县,我们与大定坊没什么交情,但我猜测,官府定烧的白瓷数量应该也不多。”
定白瓷大体算是牙白色调,在成瓷率几乎飙到百分百的后世,牙白只不过是众多白色里的一种,可供挑拣的选项太多,故而人们的追求就四散得五花八样。可在选项并不多的当前,大多数人还执着于纯粹的白,即雪白。
邢窑白瓷以类银类雪出名,在唐朝,一度盛极一时,只可惜没扛住战乱的霍霍,如今正处在苟延残喘的阶段。
但无论它是什么光景,下定决心要做大做强的谢织星都无所谓,竞争不应该是零和博弈式的你死我活,最好是百花齐放般的争奇斗艳。
不管邢窑是否式微,定州白瓷甲天下的目标都不会变。
“螺蛳壳里做道场,终归是摆不开架势,说是定州瓷作,其实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家瓷坊,能摆上台面来一起商量的事也不多。究其本质,定州瓷作其实更像个小团体,多少带点排外的意味。”谢织星侃侃而谈,“但是,假若定州白瓷的整体产量能有一个跃升,那么局面就会不一样。”
王蔺辰很快抓到重点,“这么说起来,现在这关口最适合往瓷作里塞个自己人进去?”
谢织星和沈如琅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觉得,王小郎君的考虑委实有点超前,却又十分合宜——他那算盘珠子真就拨得震天响。
三个人围坐一起在铺子里商量了一下午,最终拟出一个大伙都满意的应对策略,而后沈如琅就从王蔺辰的眼神中读到了“没事就赶紧走,我有话要和谢小七单独讲”的过河拆桥那意思。
看在“应对策略”着实不错的份上,沈如琅率先告辞。
王蔺辰转头就摆出个兴师问罪的眼神,“谢小七,你和那个姓谭的怎么回事?”
谢织星咂摸了一番这话中意,“什么怎么回事?”
他把那密戏图册取了出来,“那家伙到铺子里来给你送这玩意儿,还跑去你家,你同他……在搞什么猫腻?”
她随意翻了翻画册,瞬间就明白了谭文清的动机——他以为这是一本碍于脸面而没能买下的书,不由莞尔。
王蔺辰看到她脸上浮起的笑意就头皮发麻,严肃道:“谢小七,你们才认识多久,他就送这种东西过来,你可得仔细点,千万不要引狼入室!”
“没事,他不是那种人。”
头皮直接炸了,“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那种人?那种人是哪种人?他要揣着见色起意的心思,又套一副翩翩君子的皮囊,你看得出来么你?”
谢织星的淡然与他的激愤形成了鲜明对比,而他那点激愤又成为某种养分,把她心里那朵摇摇摆摆的小花给浇灌得生机盎然,“当然看得出,见色起意的人其实还挺明显的,他不像你,他应该是那种表里如一的类型。”
“我、我是见色起意的那种人么……”
“应该是吧。”她意有所指地朝他胸口以下、大腿以上的中间段落扫了眼,语气有几分笃定道,“你这副样子看起来,是你家里边的老二在主事儿,你脑袋上的老大应该是服从于老二的。”
王蔺辰差点被吸进胸腔的那口气呛着,气急败坏地拍桌道:“污蔑,这是污蔑!谢织星,你在侮辱我的人格!”
她笑嘻嘻抬头,“那对不起啊,我向你道歉。下回,我指定不明说。”
“你……”比起她藏着掖着,倒还不如被她损两句,王蔺辰揣着一肚子来日方长的谋算,硬生生把胸口那股气给压制了下去,“我要是见色起意那种人,还费劲绕这么一圈跟你创业?在周珅那小子做混账事的时候,我就直接顺水推舟,强取豪夺了……总之,‘我们家’是老大管事。”
“那你之前不还觉得我好看么?”
“觉得你好看怎么了?你本来就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已,我又不图你美色。你放心,你就是睡我身上,我也绝不动你半根头发。”
生机盎然的小花瞬间枯萎,“那我真是看走眼了,你竟是君子。”
“那是自然,我可不像某些人,表面君子,暗地里上门送小黄书……”
努力维护自己君子人设的王蔺辰,此时尚不知晓张口就来的代价,他急于修正谢织星对自己的印象,却低估了自己在别人眼中散发的魅力。
或许,当“爱”这个字悄然出现时,总习惯于先蹑手蹑脚地卑微一阵,克制又隐忍地躲在自尊心后面虚与委蛇,等到这个字终于图穷匕见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自尊心这个纸糊的门神才会被瞬间洞穿。
目下,王蔺辰显然是觉得,一个‘不上台面’的谭文清,把他当回事都算抬举他,故而仍旧按照他的‘策略’捂着心意,挂羊头卖狗肉地同谢织星插科打诨。
但如今上门找谢织星的人却不只谭文清一个。
几日后,谢家院门外来了个蓝衣黑靴的年轻男子,说要找与玉音瓷坊吴渭坊主打赌的那个谢小娘子,而他自我介绍为那场赌约的见证人。
谢大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片刻。
此人衣着虽然简单,却是肉眼看得出来的好质地,一张端肃的长方脸,脸上每一根线条都很清晰,他长了副颇为浓墨重彩的样貌——
两道锋锐的浓眉宛如两把大刀,白虹贯日般杀向鬓角,薄唇与周圈皮肤有极为明显的界限,乍一看像是刻意描画过,高挺鼻梁的‘杀气’不亚于刀眉,唯独一双眼睛窝在高耸的眉骨下方,流露出一点亲和感,使他整个人看起来不那么凶。
谢大哥谨慎道:“我家妹子在瓷坊忙活,敢问客找她是有何事?”
男子道:“敝姓欧阳,唐突来访,可否有劳小官人为我带路?我是大定坊的,近来听说令妹与吴坊主的赌约似乎赢面极大,心中好奇,便想拜访她询问一二。”
谢大哥暗暗吃惊,心想,四妹妹真是出息了,大定坊的欧阳官人竟然上门来拜访她!
他二话不说就带着欧阳瑾往瓷坊走去,谢织星这会正同谢二哥在试验新的印模,王蔺辰在旁看着,每过一会就问个问题,几十只碗把三个人紧紧包围。
远远一看,很明显就能看出,在三个人里,个头排行第三的那位小娘子占据着主导地位,她时不时端着个印模仔细查看雕刻的花纹,时不时又指着那花纹同身侧那小官人说话,眼神始终在各式各样的碗盘与印模之间流连,身上虽裹了块围裙,却不可避免地在浑身各处都沾了瓷泥与粉尘。
“那就是我家妹子,欧阳官人稍等,我去叫她。”
欧阳瑾站在稍远处负手而立,目光追随着谢大哥,他走到那谢小娘子身前说了几句话,几个人便纷纷抬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欧阳瑾适时对他们点头微笑。
那谢小娘子这才放下手里的印模,顺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随后带着一张沾了泥点子的脸就要往外走,却被她身侧的小官人拉住,抹掉了脸上两处泥尘后才放行。
欧阳瑾等她快走到眼前,再次确认了她不过是个及笄之年的小娘子,脑子里莫名跳出来“天赋”二字,他向她拱了拱手,说明来意:“谢小娘子,今日在下造访是为你与吴渭坊主赌约一事。近日城中不少瓷坊坊主听闻谢家窑炉成瓷率颇高,均有意想在谢家第三次开窑时来观看一番,不知谢小娘子可否……”
谢织星一闪念的功夫就答应了,“好,想来看就都来吧,人多热闹。”
欧阳瑾顿了一顿,“你需要……同家人商量一下么?”
谢织星有点发愣地看着他,半晌,朝他露出个甜甜的笑容:“噢,需要!那刚才我说的那句话先不作数,我问问阿爹和阿叔再答复你。”
欧阳瑾也跟着笑了,“好,我等你回信,等你们商量好,到大定坊说一声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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