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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去求前夫
“黄鼠狼好歹知道鸡好吃,您可是连好东西都往外推。行,茶叶我拿走,不过话得说清楚,我可不是来拜年的,是来拜师的,当然,您这师父架子太大,徒弟我差点连门坎都迈不进。” 冯兰英笑了笑。
郑开山被噎得够呛,吹胡子瞪眼地想训斥,冯兰英却已经拎着茶叶,哼着小曲儿,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
这次虽然没成功,但是冯兰英没有放弃。她想起郑开山对传统技艺的执着,便找机会请教他一种几近失传的绣艺。
这次她态度认真,眼神专注。郑开山看她确是真心求教,勉强多说了几句,甚至演示了一小段。
冯兰英学得认真,临走时,她看着郑开山,收起玩笑,语气诚恳:“郑师傅,谢谢您指点。这锦纹绣真好看,可惜啊,就跟有些人的眼光一样,藏在深闺人不识。市里那个征集会,多好的机会,能让这些老宝贝见见光,说不定还能给咱国家换点外汇呢。”
她叹了口气,像是惋惜,又像是激将,目光清亮地看着郑开山:“我就不信,真正的好东西,还能被一张纸憋死。条条大路通罗马,您说是不是,郑师傅?”
郑开山沉默了会,听出了她话里的机锋,也感受到了她那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儿和乐观。
突然,他猛的拍案而起。
“死丫头,你以为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不知道?又是送面又是送茶,假模假式地请教针法,绕来绕去,不就是想让我给你开那张推荐信,好去攀那个什么市里的高枝儿吗?!”
“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你那些玩意儿,糊弄糊弄外行还行,真拿到台面上,狗屁不是!针脚是细了点,可匠气太重,毫无灵气!配色更是土得掉渣,上不得台面!就你这野路子的东西,也配县里去参赛?简直是丢人现眼!”
他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冯兰英脸上,话语刻薄至极:“脚踏实地干点活,挣点安生饭吃就不错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以为外贸单子是那么好拿的?那都是给有根基,有传承的正经工艺社准备的!你一个个体户,无门无派,也敢做这种梦?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番劈头盖脸的贬低和羞辱,若是换做旁人,恐怕早已委屈得掉泪。
但冯兰英没有。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
她挺直了脊梁,目光毫不畏惧地迎上郑开山愤怒的视线,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
“郑师傅,”她的声音清晰,字字铿锵,“您老眼界高,看什么都俗气,我认。但您说我的东西狗屁不是,野路子上不得台面,我不服!”
她上前一步,逼视着郑开山:“手艺好坏,市场说了算,群众说了算!不是您一个人说了算!老的,传承的,就一定是好的?那些躺在功劳簿上,抱着老黄历不肯撒手的东西,早就该进博物馆了!时代在变,需求在变,我的绣样能卖出去,有人喜欢,那就是它的价值!”
她越说越快,“您看不起野路子?可野路子有野路子的活力和新意!总比某些墨守成规,故步自封的老古董强!靠着资历和公章混日子,除了会挑刺贬低年轻人,还会干什么?我看您才是那个被时代甩在后面的人!”
最后,她笑了笑,“您就守着您那些老规矩,老眼光过吧!看看是您这棵老树先枯死,还是我这棵野草先长成参天大树!咱们走着瞧!”
说完,她根本不给郑开山反应的机会,猛地转身,衣角带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和平工艺服务部的门。
留下郑开山一个人僵在原地,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被她气得浑身发抖,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冯兰英快步走在巷子里,胸口愤怒和委屈又憋闷。
这些天的所有的努力就像白费了似的。
老东西!
眼睛只会往后看!
守着那些老规矩,老花样,就能当饭吃吗?
时代不一样了,外面需要的是新鲜好看,能卖出去的东西!她的绣片能换来真金白银,能让人喜欢,这就是硬道理!
野路子怎么了?野路子有野路子的活法,有野路子的闯劲!她不偷不抢,靠手艺吃饭,堂堂正正!
他越是这样看不起她,她越要做出个样子来!她就不信,没有他郑开山那张纸,她冯兰英就真的无路可走!
心绪烦闷间。
冯兰英去了县革委会大院旁边的布告栏,想看看有没有其他政策信息。
正低头看着,旁边两个穿着中山装,干部模样的人一边走一边闲聊,话语断断续续飘进她耳中:
“……新来的县长,年轻,有魄力,抓经济是一把好手……”
“是啊,听说上次去市里开会,还特意强调了要挖掘本地特色,发展对外贸易……”
“唉,就是上次下乡考察,那车子差点翻沟里,多亏了司机小崔同志反应快……”
“你说崔国栋?那可是救了县长一命!现在可是县长跟前说得上话的红人……”
崔国栋?
县长司机!救过县长的命!
这几个词像闪电一样劈中了冯兰英。
她猛地抬起头,那两人已经走远。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一个她之前从未想过的大胆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如果通过崔国栋,接近县长,是不是就能拿到推荐信?
这个想法刚一浮现,就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强烈的荒谬和生理性的抵触!胃里像是吞了只苍蝇般难受。
她才和他划清界限,离婚时闹得那么难堪,前些天他还像个影子似的缠着,她好不容易才把他推开,现在却要掉过头去求他?这脸往哪儿搁?她的尊严呢?这跟扇自己耳光有什么区别?
可是……那是市外贸征集会啊!是能让手艺走出县城,甚至走出国门的机会!是能给文玲和两个孩子更好生活的可能!
郑开山那条路已经堵死了,这是眼下唯一能想到的,或许可行的捷径了……难道就因为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
为了她的绣艺,为了两个孩子未来的生活,为了能真正在这个时代立足……
她站在原地,挣扎了许久。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有些路,哪怕布满荆棘,为了走下去,也得踏上去。
冯兰英没有直接去找崔国栋,只是在运输队门口让保安给崔国栋带了一封信。上面是个茶馆的地址。
下午三点差十分,崔国栋就提前到了茶馆,没想到冯兰英来得比他更早。
两人隔着几步距离站定,一时无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尴尬。
冯兰英径直走过来,在他对面的藤椅上坐下。跑堂的伙计麻利地送来茶壶和两个粗陶茶杯,为她斟上。
还是冯兰英先开了口,“听说,你现在是李县长的司机?”
崔国栋看着她,眼神在茶氤氲的热气下看不分明,只“嗯”了一声。
“市级外贸工艺品征集会,我需要县级的推荐信和担保。”她继续说,眼帘低垂,声音依旧清冷,却难得有些柔和,“郑老爷子那边,我争取不到。听说县长主管这事,而你……能跟他说上话。”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他:“我想请你帮我引荐,或者,至少让县长知道有我这么个人,看看我的绣品。作为交换,条件你提。只要我力所能及。”
她将自己所有的姿态都压到了最低。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拿出的筹码,只是,他会同意吗?毕竟前些天她态度还那么强硬。
崔国栋沉默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停顿了很久。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茶馆里吵闹的声音和小二的吆喝声。
就在冯兰英以为他会拒绝,或者提出什么她难以接受的条件时,他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推荐信,我来想办法。”
没有询问细节,没有质疑她的能力,甚至没有提任何条件。
冯兰英愣住了,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设想过他的嘲讽,他的刁难,甚至他的趁机要挟,唯独没想过,会是如此干脆的应下?
“你……”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三天。”崔国栋打断她,报出一个时间,然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准备好你的东西。”
说完,他不再停留,起身就离开了。
自打上次在茶馆与崔国栋见过面后,冯兰英心里装着征集会的事,又忙着准备绣样,便没再往和平工艺服务部跑,自然也就断了给郑开山送饭的惯例。
起初两天,郑开山并没太在意。他向来独来独往惯了,饿了就啃两口冷馒头,或者胡乱煮碗清汤寡水的面疙瘩对付过去,心思都扑在那些老物件上。
可到了第三天晚上,问题来了。
他为了修复一件清代缂丝屏风,伏案工作到深夜。
窗外月色清冷,屋里只有煤油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当他终于直起酸痛的腰背,准备歇息时,一阵强烈的饥饿感猛地袭来,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他习惯性地瞥了一眼桌角。
往常这个时候,冯兰英那个丫头要是来了,总会变着法子放点吃的在那儿,有时候是一碗热汤面,有时候是两个扎实的菜包子,最不济也是个温乎乎的烤红薯。
那香味,能飘满整个屋子。
可现在,桌角空空如也,只有冰凉的木头和几缕灰尘。
郑开山皱着眉,起身想去灶房看看还有什么能填肚子的。
然而,橱柜里只剩半个硬得像石头的冷窝头,还有一小撮咸菜。
他烧了点开水,把窝头掰碎了泡进去,又夹了几根咸菜。端到桌上,看着那碗糊糊状的东西,闻着那股子毫无生气的味道,他一点食欲都没有。
他拿着筷子,在碗里搅和了半天,却一口也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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