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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嫉妒谁？阿欢，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大丫的眼神下意识偏离，下一息却又想起了什么，转而迎上云起的注视，慌张道，“你可是听到谁说了什么？她定是骗你的，若你不喜我唤你阿欢，我日后不唤便是。”
糖葫芦被插回了草垛，云起不疾不徐地看过去，“她？她是谁？”
大丫一怔，眼神闪烁着，“她，她是……”
“你觉得小草这个名字好听吗？”
思索被突然打断，大丫有些不明所以，“小草？”
“是啊，小草，你觉得这个名字好听吗？”
大丫低下头，“小草这个名字太常见了，自然是没有阿欢好听的。”
“大丫，你觉得你的叔叔婶婶怎么样？我还没从你口中了解过他们呢？”
“他们，他们很好。”
许是云起的语气变得温和，又或是在此时难得碰上了一个不难回答的问题，大丫慢慢抬起了头，回想起了那对不幸早逝的夫妻。
“叔叔婶婶都是和善的人，叔叔性格爽朗，是幺子，自小便得阿公阿嬷的喜欢，为人大方，跟村里人的关系都很好，每每打猎得了好东西，总会给我们家也分些。
婶婶是隔壁村教书先生的女儿，长得很白净，说话轻声细语的，极少同人红脸。逢年过节的时候，她总会避着我娘偷偷地给我塞两块糖。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对村里人很好，对我很好。”
对你更好。
大丫微垂着脑袋，眼底情绪晦暗不明，桌下，握着灯笼的手指掐进了木棍中。
“他们太好了，所以你爹嫉妒他能干的弟弟，而你，也嫉妒生来就拥有父母宠爱的阿欢。”
“我没有！”
大丫噌的一声站起身，灯笼落到了地上，咕噜噜滚了两圈，将熄未熄的火苗碰到了稻草，终于星星点点地再次明亮了起来。
“我没有，我没有嫉妒过她，我很喜欢阿欢，我对她那么好，事事照顾她，为了她，我甚至害死了我的家人，我怎么可能嫉妒她？
是谁？是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对不对？她们是骗你的，都是骗你的。我和阿欢……”
“阿欢也是骗我的吗？小草，你口中的故事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云起稳稳当当地坐着，仰头审视着面前神情激动的女孩。
“你，你说什么？”
“我醒来的那一日，你在害怕什么？你在怕这个刚咽气的堂妹会醒来报复你吗？”
“我没有……”
“所以哪怕我表明了身份，你也在怀疑我，对吗？姓名、灯笼、糖葫芦，你从未停下，或者说，你无法制止自己试探我的反应。
哪怕你见到了我使用术法，你也还在害怕，你是怕哪一日我再次醒来真成了阿欢吗？”
“我没……”
看着站起身，一步步逼近的云起，大丫再次往后退了一步。
“你看向我的眼神，无一不在告诉我，你讨厌我，嫉妒我，你想永绝后患，你在恨她，恨阿欢，是吗？
所以，你编造了一连串故事，甚至将改名这种荒唐的罪行都安在了你死去的母亲身上，你在嫉妒她吗，小草？”
听到小草这个称呼，她终于止住了脚步。
“是，是，是！没错！我就是嫉妒她！凭什么？凭什么她生来就享受父母的疼爱？凭什么她爹娘死了之后，我爹娘对她比对我还要好？
凭什么她是事事欢喜，我就是杂草一根？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她都对她好，我永远被人忽视？
但我不止恨她，我还讨厌你们，特别是你。”
小草指着云起，怨毒明晃晃地摆上了脸。
*
洞内，音波阵阵，拦下了慕南枝的攻势。
醒来的陈玉儿焦急地站在一旁，“这可怎么办啊？慕道友，这琵琶分明调用的是王婉盈的神魂之力，再这般下去，她很快便会神魂俱散的。”
慕南枝握着大刀抵挡，“那又如何？除非王道友能及时醒来，否则死在其中的就会是我们三人，你要命不要？”
琵琶弦上，母虫仍在酣睡，琵琶虚影中，王婉盈紧闭着双眼在痛苦挣扎。
“傅道友离开已有一段时间了，我去消灭母虫，你对抗琵琶之力，试着唤醒王道友。根据阿欢所说，天黑满三日，我们便再也出不去了，只剩下6个时辰了，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
音波再次袭来，陈玉儿看了眼王婉盈，咬了咬牙，终是下了决心，“好！”
“讨厌我？我自认为并未得罪你。”
云起扫了眼后方弥漫的火势，心中估算着慕南枝的进度，好整以暇地坐下。
“得罪？是啊，你从未得罪我。但你的存在，就是在鄙夷我。
初见起你就挂着笑容，装作一副亲和有礼的模样。我欺骗着你，防备着你，却也忍不住放下戒心。
我说羡慕阿欢年幼时有她爹爹做的灯笼，你不会做，但会主动帮忙，每每灯笼中的灵火被我身上的阴气侵灭时，你会不厌其烦地为我补上。
每次我唤一句阿欢，你虽不愿，但从未拒绝过我的请求，我在你这里得到过安慰，收获过欣喜，也看到过同情。
有时候，我恍惚觉着，你才该是真正的阿欢。”
“我不是。”云起淡淡地看着她，她只是她自己。
“是啊，你不是。”小草笑了一下，眼神转而又冷漠起来，“我略一定眼，我便知道你不是她，不是我们这里的任何人。
无论坐卧，你的背板永远是挺直的，无论何时，你的情绪总是只显露三分。无论你笑着或是蹙眉，内里体现出来的永远是冷漠，是高高在上。
你看不上我，哪怕你怜惜着我、宽慰着我，我也从未被你看到。你和她们一样，坐在那高台之上，从未将我看在眼里。
你比她们还要可恨，她们厌恶我，将我当作尘灰，可在你眼里呢，我连当尘灰都够不上。
你无情地俯视着我，却又装作一脸温和，高高在上地戏耍着我，看我像戏子一样为你搭台唱戏，像乞儿那般毫无颜面地乞讨，好笑吗？
应该很可笑吧，毕竟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
云起眉头轻蹙，“我从未想过看你笑话。”
“是啊，你没有，多么平淡的语气啊。但你最令人厌恶的也是这点，哪怕我在此歇斯底里，你也永远云淡风轻。”
院中火光越烧越旺，小草怒吼着，数十张人脸在她脸上交错闪过，声音越发嘈杂刺耳，“我要把你们都留下来，留下来看着我，围着我，永远与我为伴！”
“你到底是谁？”
“哈哈哈，我是谁，我是你的堂姐啊，阿欢。很快，你也会成为阿欢，忘记你的一切，丢开你令人厌恶的冷漠，成为我听话的好堂妹。”
“我成为阿欢，那阿欢呢？她会去哪儿？”
云起坐在石桌旁，越过小草看向她身后燃烧的屋子。
“你什么意思？你也想骗我是吗？屋子烧干净了重建便是了，我不可能……”
“堂姐。”
声音从后方传来，那熟悉的语调令小草的话戛然而止，她僵硬地提起嘴角，看着平稳坐着的云起。
“不可能，你骗我，是不是？我亲眼看着她咽气的，她不可能还活着，你定是在玩什么把戏……”
“堂姐，我不怪你，放下吧，这么多年了，别再执迷不悟了。”
“你闭嘴！”小草猛地转过身，数十道声音异口同声，嘲哳难听，“你是个叛徒，你没有资格劝我！”
*
“你是说……”
“对，我大伯大伯母不算好人，但拿了我爹娘的钱，我在家里的日子过得属实算不上差，当初大伯母要卖的人，是我堂姐小草。
据我所知，我大伯是嫉妒我爹的，但是在山上打猎时，我爹为了救他葬身虎口，大伯逃下了山，一直自责，我娘去了之后，除了大伯母略有微词，他们都对我很好。
我有大伯父和阿公阿嬷护着，堂姐却因为重男轻女的母亲，过得并不算好。我体弱，堂弟金贵，大伯母觉得女孩子都是赔钱货，管不了隔房的侄女，就使劲儿使唤堂姐。
后来，堂姐意外发现了大伯母往她的吃食里倒药粉，她为了报复大家，就碗里的粥混在了所有人的吃食中，我当时肚子痛侥幸躲过了这一劫。”
“那她没死怎么变成那样了？”
“不，她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死去的。但因为怨恨，她又以鬼魂的样子活下来了。渐渐地，村里人都死了，我也逐渐发现了她的怪异之处和那些蛊虫。
村中人日日上演着相似的故事，我难以接受，故意激怒她，迎来了死亡。”
“那之前呢？你们知道有外来人吗？你看到棺材中那些陌生的面孔不觉得奇怪吗？”
“不，镜中会补足一切的，这在我们看来，很合理。直到我死去，我的意识留在了自己的身体。
看着不同的灵魂接管我的身体，成了这里的一口棺材，看着这个世界一次次重复，看着不同的灵魂之力被她吸收，看着这里的棺材一点点增多，我才逐渐明白了。
你们不是第一批，若再这般下去，你们也不会是最后一批。我既然能重新出现在这里，这是不是也预示着，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若是我们出去了，还不能结束呢？”
“最初有所怀疑时，我便时不时地叩问自己，我是谁？我真的叫阿欢吗？我真的是那个最初的阿欢吗？
但时至今日，我仍然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所以，无论如何，当有一丝结束的希望时，那至少，请让我就此湮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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