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昼短

　　“他没让我收你为徒，或许是知道我时日无多，免去了不必要的牵扯，所以我们连朋友也做不成。”净月抬头望着华云顶，“可是这里，是我对这个世界，仅存的牵挂……”

　　她的修行，从这里开始，也会从这里结束。
　　她在这里为自己争来净月剑仙的美名，也在这里斩断了她自修大道剑之后唯一结下的师徒之情。
　　她在这里始觉修行无味，也在这里收他为徒……

　　她想这里留着，留着。
　　或许有朝一日李长歧还愿意回来……

　　小涂实难对她的话语感同身受，但话已至此，她只得点头应下。

　　净月这时却取出一枚彩玉手镯，套在小涂的腕间，继续道:“这些天我已经把应该教给你的东西都规整好了，就在这个手镯之中，等以后你有时间了再慢慢看吧，里面还有逍遥剑和大道剑的心法与剑谱，待你修为再进一步，再择合适的修炼即可。”
　　“多谢仙子……”

　　小涂捏着手镯，心情复杂。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净月有些奇怪，可却说不上来具体。
　　尽管认识不久，可现在的净月，和之前认识的净月，简直就像两个人。

　　净月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叮嘱了句：“小涂，人在修行路上很容易就迷失了自己的方向，我就是迷航太久了寻不到回去的路，才落得这个下场。你千万不要沉沦于无关紧要的选择中，也不要辜负自己的信念……只有这样，日后才能走到他身边去，或许能有与他并肩之时。”

　　说完，她就轻轻一推，将小涂的身体，以风携着，卷进了秘境之中。
　　这个秘境，只为金丹期的弟子开放，修为达到元婴才能离开。

　　小涂进去之前，又回头看了一下净月。
　　她也说不上什么感觉。

　　只觉得这种离别，比起离开李长歧时，更叫人彷徨。

　　净月的一字一句，都是在倾诉她即将死去，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李长歧知道他的师尊将不久于人世吗？

　　小涂刚踏进华云秘境之中，就被一道灵光包裹住，掉进了无底的深渊。
　　不知坠落了有多久，安静的环境中，突然出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咆哮——

　　“现在逍遥阁是招不到人了是吗？华云顶是什么人都能放进来了是吗？当我们老头子死了没办法了是不是？”

　　小涂双脚缓缓沾地，四周一片昏暗。
　　但咆哮的声音实在饱含愤怒，小涂觉得自己好像能通过声音去看到一副老头在叉着腰骂人的画面。

　　她环顾着阴暗的环境，大声开口：“前辈，晚辈小涂，冒然打扰……”
　　她话没说话，那骂骂咧咧又哭丧着语气的老头儿声音突然就响在了她耳边：“哟，还活着呢。”
　　小涂道：“死不得一点。”

　　老头呵呵一笑：“有志气，我喜欢！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杀一千个妖魂再来与我说话。”

　　话音落下，小涂就被一股大力卷着，丢进了另一片空间。
　　四周妖兽的气息浓烈刺鼻，此起彼伏的呼吸如振雷灌耳，小涂落地就被摔个半死。

　　听着身周低低嘶吼的动静睁眼，却只看到无数嗜血妖兽，都齐齐地看着她这个突如其来的猎物，全都蓄势待发。
　　小涂：“……”

　　不到两息，妖兽们便齐齐朝她发起攻击。
　　“我天！”小涂当即屁滚尿流地跑，四周又传来了老头的狂笑声：“你在此地，有用不完的灵力哈哈哈哈哈！这一千头血狼妖魂，就是你在华云景修炼的试金石，若是你比血狼先一步死了，就乖乖滚出华云景，莫要脏了老夫的墓！”

　　“……”
　　小涂伸手捏着拳头，果然感觉灵力充沛。

　　说起来，自从来到十洲五岛，她吐纳灵力时，都要比在人间顺利得多。
　　不过现在倒也不是去想这个的时候，她抬起手，原本系在发丝里的缚仙索便出现在了手中，一边仓皇逃窜，一边回想着李长歧教过她的功法。

　　但她修炼至今的实战经验堪称为零，走位可堪辣眼，与乱七八糟的妖兽们挤搭在一起，简直毫无章法。
　　不是人仰马翻，就是东倒西歪，倒是让在外围观的老前辈看得气血直涌：“净月那小女子把你送进来，不是让你修剑的吗？你的剑呢？”

　　小涂操控着缚仙索绊倒了几匹妖兽，才抽空回答：“我没有剑！”

　　噢，天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李长歧让自己跟着剑修修炼，净月让自己在剑修心法里二选一，两个人一唱一和是安排得真妥当啊！
　　把她后半辈子的安排都齐活儿了，就没想过给自己搞一把剑吗？

　　个个都说她菜得一批她也就认了。
　　怎么着，在这个基础上又都觉得她技艺高超到可以不用武器就能大杀四方吗？

　　那她还修炼个鬼啊！
　　妈的两个神经病！

　　被妖兽追得头晕目眩的小涂已然六亲不认，把李长歧和净月一起骂了个狗血临头。

　　也是折腾了许久，才终于侥幸捆死一匹血狼，硬生生抽了条狼的腿骨来当剑使。
　　听说善书者不择笔，剑肯定也一样，嗯，就这样！

　　不管了。
　　再骂一句:辣鸡李长歧！

　　等出去了必定要给他脑门儿一棒槌！
　　不！
　　十棒槌！

　　而远在黎城的李长歧，正在街上瞎转悠呢，冷不丁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摸着鼻子，问跟在身边的胥辞：“你骂我了？”

　　胥辞：？？？
　　胥辞一脸莫名：“我骂你干什么？”

　　李长歧收回目光，想不通：“奇怪了，那是谁在骂我？”

　　胥辞觉得小涂走后的李大哥整天都神神叨叨的，说话也都没头没尾的。

　　他决定稍微离他远一点。
　　可他脚步还没抬起来，李长歧的步子却先停住了。

　　“李大哥，怎么了？”

　　胥辞问着，也顺着他的目光偏头看过去，就发现李长歧的目光落在前方。
　　而前方，立着一名十分熟悉的紫衣华服女子……倒也算不上十分熟悉，他只在巡游盛会那天远远地见过。
　　之所以是“十分”熟悉，是因为她脸上的妖纹，曾在他梦中徘徊过许多次。

　　岁元本来是寻李长歧回去，落地之后还未开口，便注意到了落在身上的强烈目光。

　　李长歧天生法眼，从来不曾入过她的狐术幻境……更甚者，大多数时候他眼里的自己，都是原形在刻意搔首弄姿，具体有多辣眼就不必提了……
　　若非有着脆弱的友情维系，指定早就一巴掌呼过来了，如此，他自然不可能用这种痴痴的目光看自己。

　　岁元上前，指了指呆愣的人，问一旁雨我无瓜状的李长歧：“这位就是华阴洲的小太子了吧？”

　　李长歧点头:“正是，你来得正好，我本来想借着他是枕风孙子的身份便利，忽悠去找你要功法来着，不过这小子好像对你也是蓄谋已久了，那正好认识一下。”

　　蓄谋已久……
　　这什么精准用词？

　　岁元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僵硬：“……你确定？他这蠢样？真的是枕风的孙子？步引江的儿子？”

　　她才见过步引江不久，再怎么说，那位也算是坐镇一方的大妖之首，虽然眉宇间常年挂着忧郁的气质，但自身修为强横，气势自不必提。

　　但眼前这目光痴痴的胥辞？？？
　　小弟弟毛都没长齐吧？
　　这合适吗？

　　她就是有心想成全，也过不去心里那一关啊。
　　年纪大了，实在是不好这一口啊。

　　李长歧打了个呵欠，笑道：“拜托，你是老狐狸，人家才百来岁，挡不住你的幻术才是正常的。”
　　说罢，他伸手，在胥辞眼前挥了挥，又打了个响指。

　　胥辞陡然回神，看看李长歧，有些茫然：“我怎么了？”
　　李长歧指了指对面的岁元：“喏，你一直要见的老祖宗，你刚刚差点就被她迷死了。”
　　胥辞：“……”
　　岁元：“……”行，吧。

　　胥辞再朝岁元看去，眼见着孩子又要开始傻眼了，李长歧不由哭笑不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随后他领着两人去了百里明璋给他安排的住处。

　　一路走下来，胥辞有些发热的脑门儿总算是降了温，但一进屋，他就朝岁元走近了两步，走得都顺拐了，给岁元看笑了：“怎么？你这是认识我还是不认识我？”

　　胥辞还记得她是老祖宗，赶紧别别扭扭地行了个全礼，又摸着头傻笑：“仙子，我在望月秘境里见过你，但秘境中的元神似乎和你的模样有些不同。”

　　“我就在望月秘境里的元神与本体早已切断联系，没有灵力供养便无法存续太久，所以它便借物而生了自己的形貌，与我本尊有些不同也正常。”岁元寻了个位置坐下，淡淡道：“小子，你的事，你父亲跟我说了，望月秘境的元神我也已经收回，对于你的情况，这大概有了些了解。”
　　“……哦。”

　　岁元也不客气，抬手就掰着他下巴看了看。
　　确实是个漂亮胚子。

　　她叹道：“小狼崽，你来得太晚了，再早个十年八年的，我兴许还能跟你快活几回。”

　　胥辞傻了:“啊……这……这么刺激吗？”

　　这上来就放大招，敢问他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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