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万里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够两个时辰了没有。”

　　乐思蜀长舒口气，下意识抬手拂了拂方才被醒春剑点过的胸口。在触摸到层叠衣物后的曜魄时，她才恍然想起自己和宇明婋此来忘言楼最重要的目的。

　　“宇少侠。”

　　她回过身去望向宇明婋，正想开口和她低声商议几句，却在宇明婋身后不远处看到了负剑而立，扬眉轻笑的夏犹清。

　　“乐少侠，明婋。”

　　夏犹清唤了一声，随即迈步走出人群，来到乐思蜀和宇明婋的身边。

　　“犹清，你已经结束今天所有的比试了吗？”

　　宇明婋此时仍然握着赤霄刀，她抚摸着刀鞘，侧头对着夏犹清问道。

　　“都结束大半天了。”

　　夏犹清傲然一笑，接着说道：

　　“你们两个太投入了。我在你们后面站了起码三个时辰，你们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

　　“三个时辰？”

　　乐思蜀有些愕然，她深吸口气，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宇明婋：

　　“那我们和虞前辈论了多久的道呢？”

　　宇明婋双眉皱起，思索良久后笑着摇了摇头。

　　“五六个时辰吧，太阳马上都要落山咯。”

　　一声慵懒的回答从她们身后悠悠传来。乐思蜀回过头去，却见虞还素翘着腿晃着酒，冲她们几人笑着说道。

　　“虞师姨。”

　　夏犹清挥挥手，轻快地问了一声好。

　　“阿清。”

　　虞还素点点头，而后笑着问道：

　　“今天力挫了多少柄剑啊？十二柄，十四柄？”

　　“十九柄。”

　　夏犹清得意地回道。虞还素纵声大笑，酒壶在竹椅边缘敲出几声轻响。

　　在夏犹清和虞还素交谈的同时，乐思蜀和宇明婋也交换过几次眼神。她想自己怀揣着曜魄，和宇明婋一起与虞还素交手了五六个时辰，并未见虞还素有什么异常的表现，这足以证明虞还素也和万鹤仪一样，并未被魔界侵蚀同化。

　　“去找她吧，她应该很愿意陪你们一起追寻真相。”

　　万鹤仪的声音重又响起，而在此时此刻，乐思蜀忽然从她的话中领会到另一重用意。早在她们试探虞还素之前，万鹤仪就已经认为这位流霞长老可以和大家一同追求真相，也就是说，当时的她已然笃定虞还素没有入魔。

　　“打烊了打烊了。诸位看官，明儿再请早吧。”

　　乐思蜀正回忆思忖之时，阁楼上的说书老者咚的敲了一声鼓。围观的人们如梦初醒，缓缓从乐思蜀等几人身边散去。

　　“师姨。”

　　眼看人群散去，夏犹清从腰间取下一只信筒，递到了虞还素的手中：

　　“这是师尊给你的信。”

　　“掌门怎么又惦记上我这个闲人了。”

　　乐思蜀看着虞还素耸了耸肩，又轻轻叹了口气。她口中虽然抱怨，左手却很自然地放下酒壶，随后拧开信筒抽出信笺。

　　虞还素随意扫了几眼信笺上的内容，而后重重打了个哈欠。乐思蜀看她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随即又用衣袖擦拭了一下眼角：

　　“掌门有令，我自然是要遵从的。只是我论了一天的道，实在是有些疲倦，信里说的事情，等我睡醒了再说吧。”

　　虞还素揉了揉信笺，将之七扭八扭塞回信筒，随即说出一句令在场众人都有些意外的话来。乐思蜀讶异地看着虞还素，却见她竟真的向椅子里挤了挤，而后手捧着酒壶缓缓阖上双眸。她侧首看向身边的宇明婋，却见后者摊了摊手，面上露出无可奈何只得听之任之的笑容。

　　“那我们就等会儿吧。”

　　夏犹清听到虞还素的话时也微微一怔，但她很快便调整好了心境，甚至还从容不迫地从周边寻了三把椅子过来。

　　“虞前辈好像有点不太靠谱啊。”

　　乐思蜀轻手轻脚地挪到椅子旁坐下，默默腹诽了一句。

　　阁楼上不断有乐器演奏的声音传来，忘言楼中的客人们伴着乐声渐次离开。一炷香的功夫后，乐思蜀发觉除去阁楼上的说书老者，以及柜台后忙碌的翟掌柜外，楼中就只剩下她和宇明婋、夏犹清，以及犹自安眠的虞还素四人。

　　“抱歉，掌柜的，我们还想再待一会儿。”

　　乐思蜀左等右等不见虞还素醒来，便先站起身，走到翟掌柜身边低声说了一句。乐思蜀方才见过翟老板和虞还素一笔笔算清酒账的较真样子，有点担心她也会对自己等几人迟迟不离开忘言楼的做法感到不快。

　　“没事，我刚刚听到了的，你们继续待着就好。”

　　翟掌柜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继续忙着拨弄她的算盘和账簿。

　　“着急吗？着急的话我可以帮你们叫醒她。”

　　说书老者的声音蓦然从耳边响起，乐思蜀打个激灵，急忙回头时却在自己肩头看到一只灰色鹁鸽。

　　“好久没见同乡了，一时有些激动，如果吓到你的话，还请多多包涵。”

　　灰色鹁鸽口吐人言，而后腾空跃起舒展双翼，在乐思蜀惊讶的注视下重新化为了身着长袍，头发灰白的说书老者模样。

　　“萧磬之。”

　　她抱抱拳，报上自己名姓来。

　　“晚辈乐思蜀。”

　　乐思蜀长舒口气，平复心情后也回了一礼。

　　“不劳萧姥动手。”

　　虞还素惫懒的声音忽而响起，乐思蜀和说书老者一起回身，却见虞还素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一手握着信筒，另一手又在桌案上摸起一壶酒来。

　　“掌门交代的事情，我会和你们一起做的。”

　　虞还素仰头吞下几口美酒，依然散漫地说着：

　　“你们打算怎么试探剩下几位长老？说来听听。”

　　“在这里说吗？”

　　夏犹清皱皱眉，锐利的目光扫过说书老者和翟掌柜二人。

　　“对。”

　　虞还素抬起酒壶，向说书老者隔空一指：

　　“萧姥就是为调查和曜魄相关的事情才千里迢迢到霁州来的。”

　　“主要是为了采风，调查什么的都是顺手而为。”

　　说书老者快速补充一句，面上流露出期待之色。

　　“翟掌柜的家人因为不愿将曜魄卖给魔修，才遭了贼人的毒手。”

　　虞还素话锋一转，在看向柜台后的人影时声音低沉了几分。翟掌柜停下拨弄算盘的手，仰面回看向虞还素：

　　“事情都过去十多年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她略作停顿，再开口时语露讥讽：

　　“过去这么多年，那些人终于该明白你当年没有乱说了吧。除了万掌门之外，其它人当时不是束手旁观，就是说你素来异想天开，拿着无凭无据的东西乱加揣测。”

　　“那群人向来蠢不可耐，跟他们又有什么好说的。”

　　虞还素将酒壶上下抛了拋，抬眼看向夏犹清等几人时又带上几分笑意：

　　“还是我的师姪和她的朋友们聪颖，随我。”

　　“虞前辈，你之前也经历过和‘曜魄’有关的事件吗？”

　　宇明婋听完翟掌柜所说后立即俯身向前，对着虞还素问道。

　　“不错。”

　　虞还素点点头，简短地向在场众人讲述起多年前的往事来。

　　十余年前，虞还素接到一封加急的求救信，寄信人是霁州的富商翟越，她在信中说府邸被一伙贼人包围，情况十分危急。虞还素接到信笺后便与万鹤仪马不停蹄地前往翟府，但终究来迟一步。翟府之中尸骸遍地血流成河，她们忍着悲痛愤怒寻觅良久，在一间密室中找到了翟家唯一的活口，当时只有十岁的女童翟忘言。

　　翟家与妙华宗商业来往密切，同时亦是霁州最为富裕的几家商户之一。翟家被贼人灭门的惨祸惊动霁州上下，当时刚刚继任为掌门的万鹤仪率领一众长老调查数日，却仍不知那伙贼人的来历与下落。这时数日以来一直陪伴在翟忘言身边的虞还素站出身来，指出此事可能和曜魄，以及魔界的修习之法有关。

　　长老们都说从未听过曜魄和魔界有什么关联，因而对虞还素的说法将信将疑。当他们继续追问，却发现虞还素的这种猜测是从十岁的孩童翟忘言口中听说时，便直接怒斥她荒唐。当时只有万鹤仪对虞还素的说法深信不疑，她们一同从曜魄入手追查探访，发觉的确有一支商队几个月来连续到翟家开设的店铺中购入曜魄和其它炼材。

　　可惜这条线索很快便又断开了。几日后，有百姓说在废弃的古城中发现了几具尸体，虞还素和万鹤仪紧忙前往，最终确定古城中的遇害者，就是她们苦苦追寻的那只商队成员。但他们的行李都被劫掠一空，现场找不到半点和曜魄有关的痕迹。

　　“我和鹤……掌门又找了几个月，到底没有找到那批曜魄的下落。其他长老坚持说翟家之事是因为树大招风，遭人觊觎所至，这件事最后就依他们所说的做结。”

　　“当时你很不乐意，还在他们给我家人立碑的时候大闹了一场。”

　　昔年的女童，如今的忘言楼掌柜翟忘言低声说道。

　　“相信你的家人，尤其你娘亲会原谅我的。”

　　虞还素搁下酒壶，眯眼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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