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抵酒钱

作者:瞅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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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路


      浓稠夜色借月蒙了尘,因着天已暗下来,陈述劝江家父女留了宿。
      “余儿啊余儿,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江父在房中怒火中烧,积攒着被最亲最爱之人蒙骗、愚弄聚起的情绪,紧握双拳锤着胸口在原地来回走动。
      他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女儿,悲痛道:“你若真有自己的想法,何不抛下我这一副残躯任意东西!”
      “女儿不敢。”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明白。你跟随道长研习我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万不该叫上那位姑娘来哄骗与我!”他气的咳了几声。
      “爹爹。”江余庆上前扶住他:“我做这一切,不过是想守在爹爹身边。”
      “你若看不上爹爹给你寻的亲事走便重新给你找,你万不可再和那雾姑娘有所交集了!”
      “爹爹为何一定要我嫁人。”江余庆轻语嗫泣,“我不想嫁人,不想离开爹爹,更不想离开师傅。”
      不忍女儿泪流满面,江父轻抚她的面颊,“如今我病缠身赴阎罗不过差一次突然,可怜你形单影只又没个亲眷,道长又能护佑你到何时呢?今后忍气吞声你可如何过活啊?!”
      “爹爹——”
      “余儿!你究竟要我说多少遍,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话说到头,他终于暴怒。
      江余庆闭了闭眼擦干眼泪后退跪下去,仰首并三指起誓言。
      “苍天在上,黄土在下,我江余庆在此立誓。
      我不要白头偕老好良缘,甘愿终身不嫁为爹爹终余年。
      我不要平安顺遂生富贵,甘愿一生跟随师傅济世渡人,身死后曝尸荒野无人问。
      此誓为证,若生他意,叫我万箭穿心而死、躯体灰飞烟灭。”
      江父扶额哭泣几欲晕厥,喘着粗气弯腰手指着她半晌欲言又止。
      “你个傻儿啊!”悲叹过后最终无可奈何拂袖而去。
      门外立着雾凇三人,见江父夺门而去,而后江余庆起身走到门前而后传来声音。
      “这几日叨扰陈公子了,明日一早我与爹爹便会离开。”
      “小鱼。”雾凇唤道。
      江余庆扶着门将半扇身子挡在门后,有意遮住了面上红斑。
      她并没有看向雾凇,而是对着陈述道:“陈公子。夜已深了,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
      话了,是吱呀的关门声。
      透过门窗的光亮突然消失,黯淡的月光洒在路面成了返程唯一的照明物。
      院子仆从点着灯随时候着人归来,三人谁也没有睡意,便落座在石桌旁。
      江余庆的选择不言而喻,躲避的又太过明晰,陈述看着雾凇,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或者说,他不知道雾凇究竟需不需要这个安慰。
      “陈述。”雾凇突然唤道。
      “嗯?”
      “你的同情是不是表现得太过明显点?”
      “这是关切。”
      她啧了一声,“既然如此,就不要吝啬把你的酒拿出来给我暂时解个闷。”
      陈述笑了。
      对于情绪,她从来不藏着掖着。
      杯中酒水映着凉凉月色,雾凇只是看着,却迟迟没喝。
      “陈述,你这么聪明能不能猜到小鱼是怎么想的。”
      他答非所问自饮一杯,“你说酒真能解忧吗?”
      “有缘无份的话算是可惜吗?”她又问道。
      “你觉得酿酒的人会不会根本不懂酒?”他继续胡诌。
      雾凇觑了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述手肘抵着桌面漫不经心支着头,眸中含笑看着疏尘:“我看起来像是情感经验很丰富的人吗?”
      “不知道。”疏尘如实答。
      “酿酒的工人并非必要懂酒,爱一个人并非一定要懂爱。”这话是说给雾凇的。
      因为他自己在等一个不懂爱的人去爱人。
      “陈述,”雾凇笑着与他举杯,“这是我不曾阻拦你的原因。”
      一切尽在无言中。
      陈述抬手与她对碰,“换一种思路,认清自己的感情或许能解你的疑惑。”
      疏尘坐在一旁听着垂眸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多谢。”她站起来笑着对陈述说:“我需要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
      “我有心和小鱼谈谈,但想来她一定不想见我。就劳烦你帮我跑一趟了。”
      陈述陷入沉默。
      他真是没事找事。
      推阻不过,前脚陈述刚离开,后脚放在桌上的酒就被雾凇一杯接着一杯的饮。
      “雾凇。”疏尘出声道。
      “没事。”她笑着摇摇头。
      半晌后突然说:“若是夫人还在,她会告诉我们要怎么做。”
      氤氲一双深瞳抬眸,疏尘抿唇道:“你想练剑吗。”
      “好啊,我们多久没有对练了?”
      “阿娘走后再也没有。”
      厢房中取来刀剑,风中两人对立而站。
      刃间千篇往事回现,铿锵碰撞声好似马蹄踏过冰川叩醒冰封之下沉睡的生息,长风划过雪原萧瑟瑟颠倒众生。
      罗袖翻飞将酒气散尽,恍惚间忘却今夕何夕。
      直至短刀闪过锋芒停滞虚空,雾凇轻笑:“不打了,你赢了。”
      月色缀在瓦当之上,她纵身跃至房檐,疏尘站在身侧。
      “雾凇。”
      “嗯。”
      “爱是什么呢。”
      仰面见泠泠月色,她轻声回答:“是放手。”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嘴唇几乎没有怎么动,眼睛只是看着月亮,若距离的稍远一些只会以为她在出神。
      疏尘不解其意,“为什么。”
      “陈述问我是否分得清情绪和情感,其实从始至终都分得清。”
      雾凇没有给他提问的机会,而是陷入回忆继续往下说,像是在进行一场不需要回答的对话。
      “你还记得司炳没死的时候吗?我们被迫杀了很多很多人。”
      从记事起她便被卖入北玄,这是她的救赎,亦是她的噩梦。
      疏尘垂着眼睛不说话,那段时光不仅给雾凇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他亦如此。
      “后来为了杀了他,我们几乎屠尽了北玄旧部,那些杀的人中不乏一些无辜之人。双手沾满鲜血的样子我看也看够了。”
      习惯之后雾凇早就不会再展现什么害怕之类的情绪,为了照顾疏尘,她成为北玄表面上的门主,变得越来越强大,应付各种事都得心应手。
      但其实她也经历过自我厌弃的时候,尽管后来已经自我容纳仍没能抵消掉这部分痛苦。
      “江小鱼的手是用来济世救人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不是一类人。”
      她只是在赌,赌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年幼时她在心中埋葬了一颗微弱的种子——那颗种子叫胆怯。
      她把一部分胆怯留在了过去,剩下的如今给了江余庆。
      疏尘与她不同,没有那么多刻骨铭心的情绪,他大多数时候总是淡然的并且极少谈论情绪的话题。
      但他此时问:“雾凇,你想哭吗。”
      她只是笑,“想啊,但好像这件事还不足以让我掉泪。”
      “我不想你难受。”
      她看着月亮好一会儿说:“过些时候我们回家吧。”
      若放在从前,她恐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会把北玄当作家来看。
      “好。”疏尘说。
      被月色照耀的黑夜朦朦胧胧没什么实感,这边陈述与江余庆桌前对坐着。
      “江姑娘想必明白我是为谁而来。”
      “是。”她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着。
      “我此番是作为一个朋友来问一个问题,并非作为东道主来当说客的。”
      “陈公子的意思我明白,我亦有话要说,你不必有所顾虑。”
      “我只问一句,江姑娘对雾凇是什么情谊?”
      陈述把这件事想的很简单,一句话问完他就可以离开。
      但江余庆的答案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抱歉,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他吃了一惊,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没有注意陈述的惊讶垂首继续往下说:“我们之间注定没有缘分。”
      “你是在担心你父亲?”
      “并非如此。”
      “那就是在顾虑她女子的身份?”
      “同样不是。”
      陈述罕见地有些迷茫。
      “我与她,并非一路人。”
      “此话何解?”
      她抬起一只手,灯火的光芒穿过她的指缝照出明暗面,围绕手指一周的皮肉像镀上一层金光。
      “我与她的身份天差地别,道路更是殊途。”
      陈述蹙起眉头看着她,“我还是不太能明白。”
      “师傅说的果真不错,当局者迷,纵使冷静如陈公子也不能幸免。”
      他看着江余庆有些惊讶,不过短短几日她宛如脱胎换骨,竟隐隐有习静道长三分神韵了。
      却听她道:“去年中秋月初我曾在山上偶遇雾姑娘,我嗅见她身上的血腥味,亲眼所见她离开的地方一具新鲜尸体被抛在山腰。
      年前大雪隆冬之际庙上收留诸多贫苦,道长命我将那男尸入土,又将其腰间挂着的铜钱取来备用……”
      陈述心下复杂突然问道:“那男尸你可还记得什么模样?”
      “一身破烂黑衣,年纪不大但骨瘦如柴,腰间缀着一串铜钱。”
      “荠麦。”他不可置信地呢喃着,“你的意思是雾凇杀了他?”
      “你可知雾姑娘是何人?”
      陈述张口没发出声音。
      “北玄山门名义上的门主是一位女子。”江余庆话只说了一半。
      陈述仿佛觉得自己的身体处于失重漂浮状态,往日回忆在他脑中飞快闪过,仿佛他印象中的人只是某种臆想出来的假象,如今才开始有了具体的呈现。
      聊了许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院中的。
      陈述告知了雾凇关于江余庆的打算——江父一生不曾出过余昌,她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辞别师傅带父亲远游。除此之外,他没有提及任何事。
      他自知现在这种情况下不是提及其他事的时候。
      这天夜里几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有睡好。
      待天明之际江余庆前来告别,陈述拉走了疏尘将空间留给她们两人。
      “小鱼。”长久沉默中雾凇先开了口。
      她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雾凇的从容让江余庆感到一丝安慰,她应声:“嗯。”
      雾凇隔空碰了一下她脸上的红斑,似是在描摹她的样子。
      那块在她面上晕开的痕迹,像是乌山烟雨中晕染的落花。
      “我们还会再见的吧。”她不知是在问还是在叙述。
      “会的。”
      “要我送一送你吗?”
      江余庆摇了摇头拒绝,“我和爹爹一起走。”
      雾凇有些失落,但很平静的接受了。
      江余庆突然走向前抱住她,嘴唇贴近着耳畔发出轻柔且缓慢的低音。
      “阿凇,谢谢你。”
      “你第一次唤我阿凇。”
      雾凇倾身回抱了一下,没有问她为什么要说谢谢。
      江余庆眼圈有些红,吸了吸鼻子拉开了距离。
      “后会有期。”
      雾凇沉默着没有回答。
      方才拉开距离前江余庆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
      ——你穿红衣很好看,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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