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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雪
余杭外城客栈,门头的牌匾朱漆斑驳,不知经了多少年风吹日晒。
河边夜风吹来,敞开的半扇门吱呀作响,埋没在堂内喧闹人声中。
熏天的酒气和谈笑声中,一个穿着红色裙装的女子迈进客栈,快步向楼上走去。客栈掌柜飞速扫了一眼,朝着疾步逃窜的背影皱眉喊道:“喂!三日了,再不交房钱明天给老子滚出去!”
红衣女子头也不回跑开了。
直到穿过泛着潮湿气息的走道,一路进了房间关门锁好,红衣人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走到窗边,将紧闭整日的木窗小心推开一条缝,向外看去。
客栈位置偏僻,窗外汝玉河静静流淌,白日天气晴好的时候,还能瞧见远处的垂云山。
她低低骂了一句,开口竟是个粗粝的男声!
已经三日了。
贺贵死了三日,明明说好那边会派人来接他离开,却迟迟等不到消息。因为害怕被人发现,也为了等待前来接应的人,白日他只能扮作女子模样找地方躲藏,直到夜幕降临才敢回到这个破客栈。
好在客栈偏僻,住的人都鱼龙混杂,就算他行迹特别些也不会有人发现。
但他已经等了三日,比耗尽的耐心更令人不安的,是已经空空如也的钱袋。眼下连续住的房钱他都交不起,只能靠小偷小摸填饱肚子。
今夜要是再等不到人,明日恐怕他真的会被掌柜赶出客栈。
男人透过缝隙望着窗外。但他能看到的,只有河面映照的火光,听到的也只有楼下传来的谈笑声,令他越发焦躁。
难道他被放弃了,其实根本不会有人来接应?
不对,那位分明是很讲信用的人。男人想。
正在这时,他的身后忽然响起另一人的声音。
“看什么呢。”
男人吓得一激灵,猛地转身看过去。
屋中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只依稀看见三步外站着个男子,身高腿长,腰间还佩着一柄刀。男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判断出是个练家子的,他不确定能不能打得过。
他紧紧靠在窗边,捏着嗓子试探道:“公子是什么人?深夜闯进女子厢房怕是不好。”
但来人没心思同他装,冷声道:“贺贵是你杀的?”
男人登时冒出一身冷汗。
不是自己人。只怕是来索命的!
“公子认错人了吧,奴家只是一介弱女子,怎么会杀人呢?奴家不认识什么贺贵,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谨慎地看着来人,故作轻松解释着。
但邹池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语气肯定道:“你是残阳派弟子。”
男人一震,心中越发提防起来,“公子在说什么?残阳派又是什么?公子今夜……”
“两年前我见过你,残阳派外门弟子,刘文豪。”
听他毫不客气点出自己的身份,男人沉默了。
再开口时他不再假装,恢复了男声道:“你认识我?你是什么人,掌门弟子?可惜你怕是不知道,我早就离开了残阳派。”
“为什么?”
刘文豪摘下头上的发带随手扔在桌上,脱掉身上的红色外裙,露出穿在里面的粗布短打。
“混不下去了呗,还能有什么原因。我也年纪大了,虽然功夫不好迟迟成不了内门弟子,但多少有些武艺傍身,跑出来谋生还是够的。”
“贺贵是你杀的。”
刘文豪顿了顿,装作轻松道:“既然你是残阳派的人,我便也步瞒着你。的确,是我杀了贺贵。”
“你一个人?”
见邹池眼中流露出清晰的怀疑之色,刘文豪瞬间红了脸,恼怒瞪着他。
“我自己杀的,有什么问题!?我好歹也是残阳派出来的,虽然比不过你们这些内门的,杀个酒囊饭袋还是绰绰有余!
“而且我去的时候,贺贵房外的守卫已经全部被人迷晕了。有人在我之前去了客栈,是你吧?”
见他没有否认,刘文豪心中不免松懈了几分。
“这样看来,我们还算是一伙的。既然如此,你今晚来找我干什么?”他仰起下巴,上下打量着邹池。
但他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有回答的意思,接着开口问道:“为什么杀贺贵?”
几次三番被人忽视,刘文豪不免有些恼怒,但又估摸着自己打不过人家,最终只恨恨瞪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回答道:“那狗东西抢了我的妻子,强掳回去当他的第十三房小妾。我上门讨人,被……”
他说一半忽然停住了,似乎想到什么,飞速瞥了邹池一眼。
“反正贺家不肯放人,这件事被郡守府的人只手遮天瞒了下来。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他神色凄然,看上去不过是个命运凄苦的可怜人。
可他正惆怅着,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嗤笑。
“你若是有这本事一个人杀了贺贵,还至于追来余杭才动手?贺贵在事发前两日便已经到了余杭,你甚至比他更早一日住进这间客栈。但你迟迟没有动手,却偏要等到贺贵在锦宁坊闹事的当晚,才好等待时机嫁祸给旁人。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那双锐利的鹰眸刺向他的双眼,刘文豪只觉得周身骤然一阵寒意,激得他下意识战栗。他像一只被人盯上的猎物,无处可逃,仿佛下一刻就要被人撕碎。
一滴汗珠自额角滑落,他伸手扶住桌边,硬着头皮支支吾吾。
“什么人?没有人指使我,你想太多了,只是恰好而已。我对余杭不熟悉,当然要多等几天看看情况……”
他话音未落,眼前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鬼话。
“你杀了贺贵却不回去丹阳带你的妻子离开,而在余杭留了三日之久,又是在等什么人?”
面对来人的接连逼问,刘文豪张了张嘴,憋不出一句话。他仓皇移开视线,背过身回避邹池的目光,假装忙碌摊开床铺。
“你问太多了,我要歇息了,明日再说吧。大人既然不是来抓我的,就请回吧。”
黑暗里,邹池视线中忽然掠过一抹白。他目光一凛,飞速抓起枕边的白色瓷瓶,仔细摩挲端详。
瓷瓶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触感和形状,底部细微的突起更让他确定了几分。
他抬眸,看向刘文豪的目光冷冽。
“这是哪来的?”
刘文豪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对自己动手慌忙躲开。直到送听见邹池的声音,缩在窗边的男人才抬头看过去。
瞧见对方手中的白瓷瓶,他脸色一变,扑上去就要抢夺。
“还给我!”
还不等他碰到瓷瓶,便被一脚蹬在心口,后背狠狠撞上窗边,将年久失修的窗扇撞得“砰”一声弹了出去。
刘文豪痛的捂住心口哀嚎,却见男子大步逼近抵至自己身前。
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眼底满是不耐。
“刘文豪,我没有耐心。你知道我是残阳派的人,就该知道我有多少折磨人的手段。
“不管你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今夜,他保不住你。”
刘文豪猛咳了几声,忍着痛撑着窗台站起来,咬牙瞪着眼前的男子。
他犹豫片刻,终于松了口。
“既然你是残阳派的人,难道不知道……”
话未说完,一道银光闪过穿进他的后心,他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邹池瞬间警觉,跳窗向远处那道黑影追了过去。
身影一路逃窜,踏过屋顶躲进人群,试图甩掉身后的追击。但邹池比他更快,紧盯着逃窜的黑影,鬼魅般飞速逼近。
正当他准备躲进暗巷,只见一柄长刀从身后袭来,“噗呲”一声扎进他的肩头,将他牢牢钉在树上。
邹池走上前拔出长刀,只见黑衣人仰面倒了下去,口吐鲜血面色青黑。
“不好!”
等他回到客栈,只剩下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刘文豪消失不见,不知生死。
邹池在窗边僵立了许久。
直到楼下爆发出一阵笑声,他的身形微动,从袖中掏出瓷白的药瓶,借着窗外微亮打开,倒出一些在掌心。
暗色手衣中央,粉末的白显得格外刺眼。看起来像是一连心的解药。
他抬手凑到鼻尖轻嗅,却忽然顿住。
沉沉夜幕下,他的目光如夜色寒凉。
“这不是一连心的解药。其中含有醉仙花根茎,致幻的。”
锦宁坊内间,少年将白色瓷瓶推回邹池面前。
“这是掌门在刘文豪房中找到的?”
邹池坐在他对面,冷着脸微微颔首。
万生烟想了想,而后皱眉道:“我们派人去查了这个刘文豪。他七年前便成了残阳派外门弟子。七年来身手只退不进,偏靠资历欺负新人。与他相识的人说他贪财好色又没本事,最后实在混不下去,被赶出了残阳派。”
说着他摇了摇头,啧啧称奇,“这样的人,居然还能成亲?也真是可怜了人家姑娘。”
邹池漫不经心拾起瓷瓶,“上半辈子一事无成,晚上还要靠幻觉维持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刘文豪拿到的这份,应当是回春斋前些年淘汰的失败品。成品名为‘三重雪’,是一种慢性毒,表面上与一连心的解药无异,但无色无味,遇水化开不易察觉。”万生烟补充道。
“三重雪不易炼制,我也只接触过一次。但若有人想要以此操控什么人,也不容易叫人发现。”
“果然是他们干的。”邹池冷哼一声。
万生烟抬眸瞧了眼他的神色,好奇问道:“眼下刘文豪的线索断了,掌门是准备从药人院下手查?”
但邹池摇了摇头,“暂时不行。他们最近有胆子闹出这些动静,定是有所提防。现在出手很难寻到什么,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说着他将瓷瓶收起,抓起一旁的佩刀站起身来。
“我去一趟丹阳,这两日余杭的事情交给你。”
万生烟跟着站起来,点头笑道:“掌门放心,姑娘那边我会照顾好。”
邹池一噎,瞪了他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见店里伙计着急忙慌跑进来,神色紧张。
“万公子,衙门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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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中。
关思弦在牢房住了两三日,吃的用的从没短过。
邹池每天都回来看她,送来药膳,在聊聊外面发生的事情。若雪开始还有大半时间陪在她身边,小猫咪不喜欢牢房阴暗,常溜出去晒太阳,入了夜再跑回来窝在女孩枕边。
因为贺贵的死,锦宁坊也受到了影响。这两日没什么客人,关颂也忙着没停,协同官府调查的同时还要维护各处生意。就连与绫锦院的合作也险些告吹,是何百朝从中斡旋保下。
但外面再混乱,关思弦也插不上手,唯一能做的就是吃吃睡睡,倒是和隔壁黑虎帮的兄弟们混熟了。
那群大汉看着凶神恶煞,似乎人也不坏,吃了关思弦分享的点心,便热情地隔栏杆席地而坐,与她说自己走南闯北的见闻。
刀疤大汉是这群人的主心骨,但多数时候躺在草堆里,偶尔同她搭搭话。
大部分时间是小弟们与关思弦聊天,那黑脸壮汉尤其话多,今日也是一样。
几人热火朝天聊着,黑脸正眉飞色舞说起自己在大漠手撕盗匪的传奇经历,忽然见一狱卒走了过来。
狱卒打开牢房门上的重锁,朝里面喊道:“关思弦,你可以出去了。”
关思弦正听到精彩处,闻言一愣,转头便见邹池一身月白劲装站在门边,含笑望着她。
一旁的小兄弟看乐了,朝着关思弦挤眉弄眼低声笑着,“你相好来接你了?”
关思弦正克制着莫名想要扬起的唇角,闻言脸一红,转头瞪圆了眼睛小声道:“不是相好……是我朋友。”
两人说话间,邹池已经走了过来,朝着关思弦伸出手。
“思弦,我们走。”
听着隔壁几人嘿嘿笑,关思弦被人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将暖手炉塞到他手中,自己飞快爬起来。
黑脸大汉一直沉默盯着来人,直到邹池走近,看清了他的长相。
他皱了皱眉,忽然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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