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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弯钩沉了又沉,启明星明而复暗,鱼肚白在黑云里搅得浪潮翻涌,待到天边第一道光刺破云层时,带着风尘的人才踏马而归。
顾云宸带了很多次困倦不堪的士兵回程,没有一次是败兴而归,失落的士兵垂头丧气,顾云宸在北岗勒马,没有过来。
顾全跟着部队回了军营,待马蹄声远了,方清梦才迈步。
她走到苍南身侧,朝马上风尘仆仆的人伸手,依旧是那句,“回来了?”
“嗯,回来了”
顾云宸搭上她的手,却没有下马,将人抱上马,从背后抱住方清梦,将脸埋在她后背。
损失近半,她比谁都难受。可她是主将,不能垂头丧气,她要稳定军心。
身下的苍南踱了两步,方清梦牵住缰绳,朝着马厩的方向走。
走了一会子,顾云宸的下巴搭在她了肩膀上,环住腰的手动了动,方清梦绕了道。
快到马厩时,方清梦下了马,顾云宸将苍南牵到马厩,亲自喂了水和草,替它洗了毛发,才走。
顾云宸在马厩另一边等她。
方清梦过去,替她解下头盔,见她不动,勾了勾她的手指。顾云宸抬眼看她,方清梦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掸了掸她肩上的尘灰,然后过去舀了一瓢干净的水,打湿从袖子里拿出来的方巾,拧干,过来给她擦脸。
她手上还有血渍,不大好擦干净,方清梦没将方巾拧得那样干,握刀的虎口皲裂,方清梦边擦边呼气。擦完了手,又给她擦盔甲。
一夜未眠,熬了通宵的眼眶红红的,饶是温雅的笑也挡不住困倦。她不是在安抚,也不是在怜悯,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擦拭落灰的神像,跟她说:“欢迎回到人间”
无关功绩,我在风月中,守候你的归途。
方清梦拧干方巾,握在手里,然后捏了捏她的手,握在手中,昂头看她,“顾云宸,回去”
顾云宸反握住她的手,“好”
她似乎也很困了。方清梦牵着她回了帐篷,替她卸了盔甲,解了袍子,她背过去躺下,里衣后背还有一团未干的汗。
顾云宸睡着了。
顾全回来时就烧好了热水,方清梦打了热水给她擦身子。
解开里衣,小麦色的肌肉随着主人一起沉睡,华丽的线条却不堪示弱地展示主人的健美。方清梦替她擦了两遍,又换了里衣。
顾云宸睡得好些了,呼吸也有些沉重。方清梦拿了药过来,替她擦在新伤旧痕上。
仰慕生爱的人欣赏这些勋章;怜悯生爱的人心疼这些过往;方清梦是第三种,她不歌颂苦难磨砺出了顾云宸的刀锋,也不怨恨盘生的荆棘束缚了她展翅高飞的脚步。
有些人生来就该被仰望,独傲神坛受敬香,这是凤毛麟角;有些人则需要历一苦迈一步靠近群山之巅,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大多数人;而有些人天资绝佳,一鸣惊人,仍需历经磨难才能铸造自己的丰碑,这是少数人。
方清梦是大多数人,顾云宸是少数人,大多数人要看少数人前程似锦,繁花“簇拥;她要看她披荆斩棘,所向披靡;长风破浪,志得意满。
替她涂了药,方清梦将瓶罐收好,起身时,被顾云宸拉住了衣袖。
“方清梦”
方清梦握住她的手,“我在”
“等一下,我便来”,方清梦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抚了抚。
将几个药瓶放回柜子里,方清梦坐回矮凳,她拍着顾云宸的手背,“睡吧”
一觉便到了黄昏时刻。顾云宸的手依旧被握在方清梦手中,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本书,她目光在书上流转,修长的睫毛缓缓交阖又分开,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像风吹过枯叶的声音穿插在宁静的村庄傍晚中。
“醒了?”,方清梦头也没抬。
顾云宸看着她,捏了捏她的手,声音有些哑,“醒了”
“再躺会?”
“嗯,不想起”
方清梦依旧没抬头,问:“想吃什么?”
不想吃。又看了看方清梦,问:“吃什么?”
方清梦这才抬起头,像往常那样抬了眼帘,再抬眼,“和往常一样,小厨房备的”
顾云宸避开她的目光,望着帐篷顶,“嗯”
“饿了?”,方清梦听她声音有气无力的。
有些饿,但不饿。
“我让顾全传菜”
方清梦放下书,起身。
顾云宸拉住她,“做好了?”
“一直在等你醒”
“那你中午…”
方清梦皱了皱眉,似斟酌了一下,“算是吃过了”
“算是?”
“我看了侯爷一天,侯爷…秀色可餐”
顾云宸放开她的手,偏过头。睡着了不知,醒后意识清醒了,看见两人手拉着手,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又被方清梦这句话这样一挑拨。明明不是什么正经话,她说出来就清清白白的,莫名带了丝诗书气。
方清梦去案桌放书。待她慢吞吞放好书,又理了理桌面,顾云宸已换好了衣裳。
门闩抽出,木门敞开,方清梦撩开帘子,帐外的人机灵地将帘子捞起挂好。
“传菜”
颗粒饱满的白米饭,几盘清炒,一条水煮鱼。
方清梦照例吃得很慢。
一顿饭的时辰,薄浅的夕阳已从桌边退到帐篷门口,又退到远山。
吃了饭,两人围着军营转,最后在草场的栅栏处停下。顾云宸坐在圆木上,一条腿踩在低了两个阶的木头上,另一条腿垂下来,一直坐到晚间的巡兵换岗。
是个繁星璀璨的夜。
不过今夜风小,方清梦的衣摆也只是时不时扬一扬,回应同样兴致并不高的夜色。
“侯爷”,方清梦轻轻出声。
顾云宸转头看她,“走吧,回去吧”
“你…不去…”沐浴吗?
照顾云宸的习惯,晚间是一定要去静山河洗洗的。白日只是擦了擦,现在肯定不大舒服。
“要去吗?”,顾云宸问她。
方清梦突然感受到脸上泛起了热意,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问她,“要陪我去沐浴吗?”
方清梦收了收下颌,敛了敛目,垂着睫毛,答:“嗯”
她突然偏头。顾云宸的眸子很平淡,平淡地看着她,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可她就是觉得这样平静的目光很是炽热。那双星辰眼,只纳她一人。沧海桑田,海枯石烂,斗转星移,这样轰轰烈烈的誓言、场景,却这样平平静静地在那道平淡的目光中。
有些躁。
她说:“侯爷先去,我去拿药”
红着脸提着袍子行色匆匆,有些像落荒而逃。
方清梦拿着药去静山河的时候,突然有些后悔这样的提议。
河边的风带着尖端泛黄的丛草醉生梦死,柔弱的河面无力招架,被带起一层一层的涟漪。方清梦踏在软软的一层浅草上,若远处山谷的风的回声没那么大,应该可以听到草被踩折断的声音,她想。
一人高的草丛遮挡着视线,她的步子小了,慢了。她在想,迈到哪一步的时候,可以看见顾云宸。
她是否已经洗漱完,是穿戴好坐在河边等自己,还是浸在河水里发泄情绪,又或是自己最怕的那一种——她一抬头,小麦色的身躯乘着璀璨星光,迈开的步子舒展线条,修长有力的指尖还滴着水。
她心脏莫名毫无章法地跳了起来,脚下的一步一步,踩不上节拍。
她应该问问,之前顾云宸看见她沐浴是怎样的,也不至于如此手足无措。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
顾云宸穿戴好里衣,披着外袍,滴着水珠的墨发铺在身后,一手拿着蹀躞玉佩,披风戴月,朝她走来。
“方监军,你来晚了”,她伸出空闲的右手。
“监”字语气加重,监督,监视,监顾云宸,她应时时刻刻跟着,“你来晚了”,像是嗔怪。
方清梦将帕子递给她擦头上的水,“幸好,不算太晚”
河边风大,怕方清梦着凉,两人坐在一丛草下,方清梦替她擦药。
背上有很大一团青紫色的淤青,方清梦冰凉的手指推开膏药,不轻不重的力度。
擦完药,顾云宸等药晾干,合上里衣。
方清梦收拾好药瓶,盘腿坐在她身后,突然出声道:“侯爷”
她双手覆上顾云宸的脸,示意她不要转头,听自己说。
“你的胜仗、败仗,与我而言,并不重要,甚至…作为监军的我漠不关心;因为,我来接的,永远是马上的那个人,那个一箭挑起马车帷帘,射偏了我双翅帽的人。你骑马或是牵马,提刀或是执枪,败兴而归或是乘风恣意,都无关紧要”
首次出击,大败而归,即便是提前说了会打败仗,但顾云宸仍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她无颜面对方清梦,又不想冷淡她。方清梦把她的不想言,不知措尽收眼底,借着这个时机,告诉她,无关紧要,我等的人,是顾云宸。不是凉州主将,不是冠平侯。
“我总觉着,凉州的夜色很美,风月中等人也很美,有个牵挂我的人在归途更美”
“我是你的后盾,你亲口说的。顾云宸,你听到了吗?”
“顾云宸,你听到了吗”,她每说一个字,顾云宸心便跳一下。
她愣了许久,才滞滞地开口:“方清梦”,握住方清梦的双手,“你…”,方清梦环住她的脖子,起身从后面抱住她,轻声说:“想好了再说”
“你想好了吗?”顾云宸转头问她。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甚至,说话的幅度大一点,鼻尖就要碰到。
“你想好了吗”,方清梦也问。
顾云宸问:做我的后盾,你想好了吗?做我的牵挂,你想好了吗?方才的话,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方清梦问:说这句话,你想好了吗?你问我这个问题,是和我想的一样吗?
“想好了”,顾云宸的嘴唇擦过她的脸颊,轻声说。
侧身环住她的腰,将人揽进怀里。凑近,问她:“此事关不关风月?”
方清梦揽着她的脖子,有些热,答:“无关”
无关风月,只关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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