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纹与白面

　　颜漪姝抱着四瓶啤酒回到茶几边，两人各开一瓶，碰碰杯。
　　薛萌萌饮一口啤酒，继续娓娓道来。

　　*

　　中年女人见傅轩琪松口，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同学，小澄那肯定有钱，她爹去世的时候，有笔好几万的存款消失了，阿姨敢保证，在她那，你看……”

　　“我只要这几千块钱收到，其他的，和我无关。”

　　中年女人哎一声，“同学，你，你一看就是很有出息的，我们小澄，被我们拖累，吃了不少苦……她，她成绩一向不错的，未来考个普通学校肯定没问题，到时候，让她跟着你做事，你当老板，肯定可以的……”

　　傅轩琪抬手，打断她的话，“怎么，这么早想把她卖给我打工了？”

　　“诶，不是不是，哪里是卖，我们镇里有些老板手底下，不少忠心耿耿的人，这是长远，长远投资……”
　　中年女人兴奋说着，眼里闪着亮光，两片干燥起皮的嘴皮上下碰撞，傅轩琪懒得多听，任由她胡扯，脸上表情一直没变。

　　大段话说到最后，女人清清嗓子，说出最关键的事，“你看，每个月…给一点，到时候，小澄跟着你，攒了钱还给你…我是她妈妈，可以百分百担保。”

　　傅轩琪摸摸耳垂，“你要多少？”
　　“不多，不多，大概…两千？”

　　角落快速敲键盘的郑律师手指一顿，将拟好一半的合同保存，打开新文档，重新拟合同。

　　傅轩琪贯彻了嚣张跋扈又有些无脑的人设，轻笑着，“有意思哈哈哈！”
　　大笑着，她转回身，朝薛萌萌挑眉，“哈哈哈，你说，王澄那么高傲的人，要是求着我，跪着求我，多有趣啊……”

　　薛萌萌无语，虽然知道并不是真心话，但确实，傅轩琪演技一流。

　　傅轩琪笑得眼尾泛起泪珠，“哈哈哈哈，有意思啊有意思。”

　　薛萌萌“气鼓鼓”，“你不要太过分！她…她怎么也不会求你的！”

　　傅轩琪含笑着，转回头盯着中年女人，笑容逐渐减淡，“你看，她同学说，王澄不会听我的，阿姨，你说怎么办？”

　　中年女人支起身，笑得谄媚，“不会不会，有借条啊！”
　　傅轩琪目光冰冷，“有点道理，不过她不认怎么办，说不是她签的字。”

　　中年女人面露难色，“这……”

　　傅轩琪也不着急，偏头问郑律师，“两千那个拟好了没？这么慢，快点，我等会儿有事。”
　　郑律师擦擦鬓边的冷汗，手指飞速敲键盘，“快了。”

　　“不不不”，女人急了，“签我的，签我的，行吗？小澄她肯定认，我是她妈妈，签我的，律师先生，麻烦改一下合同，每个月两千，嗯…”

　　傅轩琪没说话，眯着眼，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薛萌萌，“等一下，你刚刚说，王澄退步了十多名？这么简单的开学考都掉成这样，要是最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我要她干嘛？”

　　薛萌萌赌气，“呵我怎么知道？你要找她，自己找！”

　　中年女人笑着说好话，“同学，你，放心，不会掉的，不会，真不会。”

　　傅轩琪想到什么好玩的，眼睛眯着，像只精打细算的狐狸，“可以啊，你说不会掉的，那个谁，王澄这次考多少名啊？”
　　萌萌翻个白眼，“四十七。”

　　“才四十七啊”，傅轩琪啧啧两声，满是嫌弃，“就比我高一点…算了，阿姨，你听好了，我信你一次，往后她成绩排名掉一名，扣一百，懂吗？扣你的…”
　　中年女人嘴角抽了抽，“当然当然。”

　　傅轩琪脸上的笑收敛，走上前两步，拎起地上的中年女人，狠狠往她脸上扇了一巴掌，“你他妈以为我在开玩笑吗？阿姨，喊你阿姨给你脸了。”

　　中年女人被狠狠掀翻在地，还没反应过来，傅轩琪踩着她的小拇指，蹲下身，“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她原先排名二十多的成绩怎么掉下来的，不是你假期在校门口转悠，拦着人，问东问西吗？”
　　中年女人疼得哇哇叫，“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再来…”

　　“对嘛，不要总到校门口转悠，影响我手下的心情，我让她跪，她就得跪，我让她往东，她要是往西，说明你这张欠条没什么作用，所以最好的，永远消失在我眼前，不然单单不止找她麻烦，连带你一起算账懂吗？”

　　中年女人拍着地面，哭得狼狈不堪，傅轩琪抬脚，松开她。

　　“记得身份证号吗？”

　　中年女人跪着，“知道，知道……”

　　“不是问你的，王澄的，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

　　傅轩琪摔给她一支笔和打印出来的合同，女人颤巍巍填好所有空，递上合同。
　　郑律师接过合同，看了眼，朝傅轩琪点点头。

　　傅轩琪收回目光，招招手。
　　二楼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板寸头拎着一个黑包，出现在几人视线里。
　　咚一声，黑包砸在女人脚边。

　　“数数吧，这个月的两千，算上五百医药费。”

　　中年女人脸上的委屈瞬间消失，露出笑容，点头哈腰，拉开包拉链，不嫌弃手指的脏，沾点口水，坐在地上数钱。
　　等她清点完一沓，傅轩琪不耐烦摆摆手，“以后要钱找他，明年六月份为止。”

　　“诶诶，谢谢，谢谢。”

　　傅轩琪木着脸走在最前面，薛萌萌跟在她身后，郑律师和其他人说一声，大步追上傅轩琪。
　　“小侄女，等一下。”

　　傅轩琪闭闭眼，站定，声音很疲倦，“郑叔，怎么了？”

　　“来洗洗手。”

　　傅轩琪愣了几秒，伸出手，郑律师捏着一瓶矿泉水，往下倒水，傅轩琪搓搓手，洗了两瓶水方才止住。

　　“小姐，录音和合同已经保存好了。你做得很好，这比我们讨论出来的最佳方案还好些。”

　　傅轩琪沉默着不说话。

　　“一些小钱罢了，他们这些人，不吸血是不会走的，你没有伤害到谁。”

　　薛萌萌弯弯嘴角，礼貌上前一步，抱着傅轩琪的胳膊，“郑叔叔，我和小轩说吧，大概能猜到全部了，您放心。”

　　郑律师点点头，“好，好，麻烦薛同学了。”

　　薛萌萌扶着傅轩琪踏入校门，转过拐角，傅轩琪推开薛萌萌，快步跑到不远处，扶着一棵树连连干呕。
　　薛萌萌追上去，轻拍她的后背，“小轩，没事了，没事，你做得很好。”

　　傅轩琪多么爱干净和护短的一人啊，站在空气浑浊的房间，说着大堆违心的话，艰难忍着生理性反胃，最后实在忍不住，不怕脏自己手，也要出手教训那个女人……

　　傅轩琪吐得中午饭都呕出来了，才感觉好一些，浑身无力靠着薛萌萌，“不要和橙子说…她回来之后也不行。”

　　薛萌萌猛点头，“当然，她现在还没能力，谢谢你，小轩。”
　　傅轩琪摆摆手，“送我去医务室吧，我要去躺会儿……”

　　*

　　颜漪姝呆呆听完，眼泪水直打转。
　　薛萌萌将啤酒空瓶精准扔进垃圾桶，回头就见一一宝抹着眼泪，“怎么了？怎么哭了？”

　　颜漪姝抽一张纸巾，吸干眼泪，“这是什么爱情啊…太美了吧…”

　　薛萌萌打开另一瓶啤酒，轻笑，“对啊，我也真是迟钝，要是早些看出来，那必要努力撮合啊！”
　　颜漪姝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看出来了，也没帮到她们什么，诶。”

　　两人又碎碎聊着，十一点，喝得半醉的薛萌萌斜躺在沙发上，颜漪姝摇摇晃晃站起身，拍拍她的腿：“别在这睡，洗个澡去…”

　　薛萌萌拉着抱枕不松手，“呜呜呜，我也想要绝美爱情…”

　　“哈”，颜漪姝被她逗笑了，“你不是来安慰我的吗？怎么自己也哭上了？”

　　薛萌萌瘪着嘴，“你们两个真的挺好的…一一，你知道她的事之后，不觉得心酸吗？我一个局外人，渐渐知道她的事情，都觉得好难过…”

　　颜漪姝被钉在原地，长睫毛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良久，答非所问回了一句，“小轩和澄澄吗？挺好的。”
　　薛萌萌彻底昏睡过去。

　　第二日下午，王澄拎着电脑包敲响颜漪姝家门。
　　颜漪姝刚睡醒午觉，睡衣都还没来得及换，揉揉眼睛，“王澄澄？”

　　王澄抬起右手，袋子里套着两杯奶茶，“你最爱喝的。”

　　颜漪姝一边让出位置，一边问道：“怎么来这么早？”

　　王澄笑了笑，“都是能线上处理的，我就拎着电脑过来了。”

　　颜漪姝甜甜笑着，接过奶茶，“谢谢！等一下，我换个杯子。”

　　白色和深蓝色马克杯放在阳台小桌上。
　　颜漪姝坐在左侧，匍匐在画板上，用彩色钢笔细致勾勒着画，偶尔抬起身，食指中指夹紧钢笔，端起小桌上的白色马克杯饮一口奶茶，冰块叮叮咚咚撞击着杯壁，悠闲舒适。
　　王澄坐在小桌子右侧，手指尖快速敲击键盘，偶尔站起身打个电话，坐回原处时举起蓝色马克杯，小口抿奶茶，杯中奶白色上下浮动一阵，归于平静，安静闲适。

　　傍晚六点，王澄合上电脑，抬头见颜漪姝仍专心致志绘画，轻声拉开阳台门，走出去准备晚餐。
　　两菜一汤出锅时，颜漪姝正忙完一个约稿订单，捧着画纸进客厅。

　　王澄招呼着，“正好，过来吃饭啦！”

　　颜漪姝摊开画册，将画纸摊开在最上面，等待完全晾干，嗯了一声。

　　“哇！王澄澄，你也太贤惠了吧！”
　　王澄擦干手上的水珠，听到夸赞，转头看向餐桌边眼冒精光的嘴馋一一。

　　“怎么？你第一次吃我做的菜？”

　　颜漪姝大笑，“哎呀呀，就是这种，忙完工作，有人已经洗手作羹汤，等候在桌边，哇，心动，心动啊！”

　　王澄抿嘴笑：“谢谢这位心动嘉宾的夸奖…”

　　“什么心动嘉宾！”
　　餐桌边的手机里突然传出声音，吓了颜漪姝一跳，“小轩？”

　　王澄慢条斯理拿起桌角的手机，“说好不说话的，吓到一一了。”

　　手机那边的酸味都溢出屏幕了，“橙子…她都心动了诶！你是不是做什么大餐了？”

　　“没有…不是都和你说了么？”

　　满嘴狗粮的颜漪姝，微笑。

　　两人吃完饭，分工合作洗完、擦桌子，忙完家务活已经晚上八点半了。
　　颜漪姝伸个懒腰，撑着厨房瓷砖台，问还在刷锅子的王澄：“等会晚上回去吗？”

　　王澄嘴角微扬，“回。”

　　颜漪姝坏笑着逗她：“小轩管得这么严呀？”

　　王澄摘下手套，一双眼睛澄澈又明亮，“有老婆管，挺好的。”

　　“啊……”
　　颜漪姝捂着胸口，不行不行，这对打不过，太甜了。

　　王澄垂下眼眸，声音很轻，“其实，高三毕业那个暑假，她家里人就知道我和她的事了。”

　　颜漪姝瞪大眼：“什么？？？那么早吗？傅叔叔当年出手拆散你们的吗？现在小轩和她爸爸关系冷淡……不会是因为他当年拆散你们了吧？”

　　王澄挑眉，似笑非笑，“你想知道？”
　　颜漪姝眨眨眼，“难道…不是吗？”

　　王澄微仰着头，淡笑：“如果想知道的话，就去门口拿一下外卖，聊天怎么能没有夜宵呢！”

　　颜漪姝满脸严肃认真，老成地走上前，拍拍她的肩，“好，你先酝酿酝酿说词。”

　　门口，一大盒蒜蓉清蒸小龙虾挂在门把手上，还有几罐黑啤摆在地上。
　　颜漪姝左手拎起小龙虾外卖，右手刚提起啤酒。

　　等一下，这个情形，怎么这么熟悉，和昨晚有点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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