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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是我,记不得无足轻重的人
从出租车上跳下来,高真晗头回从郑捷小区正门进去,尽责的保安还多瞧了几眼这位陌生的住户。
下了大半天的小雨总算刹住了脚,只剩零星几颗小水滴不时飘打到脸上,她吸了吸清冷的空气,把连帽卫衣上的帽子扣过来,武装到位的模样倒恰好与这个小区本来的气质配搭到位——为防偷拍,一些演艺圈的住户连在小区楼下走动都是全副武装的。
气温骤降,又是雨天,夜间本来就很少有人影来往的小区里更显清冷,反正高真晗逛了半天一个人没遇上。
她并不着急回到不过她一个人呆的屋子,带着凉意的温度正适合排放脑子里的浮杂。
他给她补涂唇色时的认真模样,他把她压在化妆间门口舍不得开门的黏糊样让她回想起来还能脸红。他用腻歪到不行的语气说高真晗我不想上班,这话,连她这种宇宙无敌工作狂在好几个无敌美好的夏日早晨都对他说过,他们嘴上的不想,单纯是心理上的依恋,身体,却是无比忠诚于职责。
踩过地上浅浅的积水滩,声响清脆又悦耳,一点不显下雨天的烦躁,暖橘色的路灯把绿色的树叶烘出一片光圈,在寂寥的空气里,在陌生的地盘上,高真晗努力把自己抽离出来,瞪大眼睛看看自己为郑捷做了些什么。
这一个晚上,她所做的,能让老头骂人,高孝成血压高,还能让梁仕奇暴跳如雷,可是她自我感觉很好,这是她的假期,这一点时间,她还是付得起的。历经折磨人的化妆和反复拍摄,她适应不了的疲惫是真的,听郑捷抱着她哼哼唧唧说高真晗你别为我妥协的心软是真的,她愿意哪怕是用这样的方式陪他工作一晚的心意是真的。
她的感情不是用固定的方程式写出来的,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携手走出来的,未来究竟有多可怕?眼下的日子太甜,她还想象不到。
高妈妈来电话的时候,高真晗正蹲在绿化丛边上跟一只大拇指大小的小青蛙较劲,“你打哪儿来的?别跑——”
多可惜,准科学家在路灯下踏着水花追逐青蛙的画面没能保留下来,她在无人的小道上抱怨她妈,“你把我的小青蛙吓跑了,你赔我。”
深知自己女儿性子的高妈妈不觉头大,“你几岁了我的闺女,哪儿来的青蛙,你在哪儿啊?”
高真晗抬头看了看郑捷家的方向,“你不想知道的地方,不如不问。”
高妈妈听了就犯愁,“你说说你,怎么这么犟呢。你爸这两天那个低气压哟,你中秋真不回啦?”
“前两周不就说好了嘛。”
“谁跟你说好了?你那是单方面宣布,真是女大不中留……”
“看看,当爹妈的矛盾,你不谈恋爱的时候,非逼着你出去找,你找着了又来抱怨人不回家。”
高真晗“找着了”这三个字对高妈妈来说也是一道坎,她虽然不像高孝成反对得那么惊天动地,但本质上也是铁板一块的反对的。干了一辈子党政工作的她不能想象某一天老同事老朋友问她,你们家真真找了个干什么的呀,她回答,找了个小明星,她想想都头疼。
“真真,你真的不要爸爸妈妈啦?”
听听,这种杀人诛心的话,高真晗都想为她干了无数年谈话工作的老母亲鼓掌,父母的示弱最是伤人无形,捅的都是心尖子,可惜高真晗是六界清醒,不论是在古细菌界、真细菌界还是动物界、植物界、真菌界、原生生物界,她都不含糊。
“别卖惨了我的亲妈,最可怜的是我!你们说我伤了你们的心,我可不得跟着伤心,可是我明明是那么快活,多分裂呀。妈,咱家也闹不出来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一套,你们也管不住我,那怎么办呢,要不我们各让一步?”
事实上,现在已然是各让了一步,横竖谁也没法改变彼此的想法,高真晗把恋爱谈在了老两口看不见的地方,曾经被家里人火热期待的,如今变成了碰不得的雷区。
高孝成的固执是被亲爹都盖了钢印认证的,他不能接受他超凡的女儿在这件事情上有的超俗的眼光,但牛马驴骡子都拉不回来的高真晗一副我俗我爱的样子,不给好面子的父母留一点余地。
好在高真晗还有个好爷爷,隔三差五乐呵呵地问小伙子什么时候才来看我呀,高真晗总是一言挡之:不是你安排的春节嘛?
春节,如果郑捷的“这个春节绝对不工作”的宣言不作废,做事有计划讲节奏的高真晗已经为四个半月之后排下了日程表,届时,对她而言,将是妥妥的困难与欢悦同在。
因为明天需要开早工,郑捷在接近凌晨一点的时候被放回了家,为怕吵着高真晗,他洗漱都没敢进主卧卫生间。他甚至想过就在客卧凑合一晚,反正也就只有不到五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可是他舍不得,他们俩能贴在一起的时间是何等金贵,况且转念一想,真正的老夫老妻谁会在意,就算把人吵醒了,多半也不过是眼皮子也不抬地翻个身而已。
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像他父母般过日子,谁还记得几百年前初初在一起时才有过的小心翼翼?郑捷想他也一定会走到那么一天,收工后累到话也不想说,回家倒在老婆身边闷头就睡,或许被她迷瞪瞪地抱怨几句,或许还会被她踹上一脚,除了累除了困得只想睡除了理所当然就是这样,他大概不会再有多的感觉。
不像现下,他除了累除了困还有换着花样的念头在脑子里蹦跶。
他想再靠近她一点点,想象着自己轻如羽毛般匍匐在他的床上,贼头贼脑地一寸寸轻挪,动作滑稽又可笑,实属有违帅哥天伦,直到他找到一个自认为合适的位置,不至于碰醒她,又有她的体温在旁边烘着,够了,这样就很好,在两个人极有限的物理相聚期里,这让他觉着时间不至于被浪费。
他又纠结明天早上他走的时候若是她还没有醒,他要不要把她叫醒片刻。他明显还在那个初初小心翼翼的阶段,还远远不是理所当然的老夫老妻阶段,他舍不得吵醒她,又舍不得在出门前不跟她说两句话,他忽然来气,为这份半点不规规整整的工作,她舍了家人过来陪他,而他竟只能抠抠搜搜在夜里在黑暗中看着她的后脑勺懊恼。
在他生气的同时,手臂不听大脑使唤地搭在了她的腰上把人拉近,而被吵醒的人既没有迷迷糊糊地抱怨也没有踹他一脚,只是眼皮子都不抬地翻身投进了他的怀抱,她的手回搭在他腰间,是无声的安抚,让一个傻小子睡前笑得嘴都咧到耳后根,满足又酣然。
然而他的运气不太好,一夜无梦眨眼就天亮的人已经尽量拖延起床时间,从迷糊中挣扎,从半清醒到清醒透顶,在遮光帘挡严天光的昏暗中,他守着她到心理极限时间,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体温,光着脚舒展着腰身往外走,而继续享受安静的卧室的人对此毫无感知。
高真晗美美睡够十小时,一觉醒来,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感觉有些啼笑皆非,敢情她千里奔投是来“陪睡”的,这个念头让她把自己闷头捂在被子里笑了好久。
她爬起来把头伸出窗帘外看着外头阴沉沉的天,在心头盘算着怎么把她的假期充分利用起来,门铃响起来的时候,她还有几分意外。
他昨晚何时下单的泡脚盆,居然一大早就送到了,她揉了揉酸疼的小腿肌肉,回想起脚跟落不到着实地的感觉,从脚趾尖到足弓到后脚踝都在叫嚣着可别再有二回。
投桃报李,她扔了一条微信去问他晚上几点能回来,要不她包饺子?这可是她极其有限的厨房技能。消息很快弹了回来,带着欢欣鼓舞。可是欢喜鼓舞等着吃饺子的人不知道的是,包饺子的人出个门,就把时间搞丢了。
郑捷总算见识了高真晗的不靠谱,一收工就往家赶的他揣着一颗充满期待的心转眼就被砸得稀碎,家里的一切都是冷冰冰的,最让他觉得有温度的东西还是放在门口包装都未拆完的泡脚盆。
他担心地给她打电话,换来对面一声尖叫,不是因为惊恐,而是“我这才想起你”的抱歉。
高真晗算是灰溜溜摸进家门的,意外于没见着人影。她挨个房间找过去,结果人悠悠哉哉坐那儿泡脚,手里捧着剧本,嘴里念念有词,他们俩都有相同的本事,绝不让时间闲着。
“这个不是送给我的么?”高真晗先假装没事来投石问路。
郑捷的脚在泡脚盆里用力扑腾了两下,“本来是送你的,我又改主意了,送我自己,拍戏这么辛苦,不该犒劳我自己?”
高真晗一听,差不多知道路在何方,傻小子生气了,还气得不轻。
“你吃了吗?”她有些讨好地问。
“用得着嘛?气饱了。”
他火辣辣的回冲让她忍俊不禁,说出的话却自带哀怨气质,“可我还没吃呢。”
“哟,您干嘛不吃了再回来啊?”
这话酸得倒牙,高真晗蒙着脸笑了好一阵,才跳着侧坐到人身上去。
腿上承受重力,脚下的按摩滚轮顷刻扎实地与脚底板连成一体,这让郑捷疼得忍不住闷哼了声。手上虽是在她身后做出了防护的姿态,谨防她后仰摔着,嘴上倒是不饶人的,“做什么呢,没见我正忙工作嘛。”
郑捷就着手里的剧本推人,高真晗死皮赖脸地合上他的本子就往人身上赖,“我错了还不行嘛……”
他继续假模假式地推人,“哟,可不敢这么说,高博士日理万机,记不得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和无足轻重的人是正常的。”
她知道她的第一要务是哄人,可原谅她,这个使小性子的家伙就是让她觉得很可爱。
可以想见,她笑得越起劲,有人就越火大,“高真晗谁派你来的?你就是专门来气我的。”
“我怎么气你的?我这么气你的?”
她挑起他的下巴,本着气人的目的咬下去,嘴唇是人脸上最柔软的地方,郑捷被咬得皱眉,“高真晗你原形毕露了!”
“你真的要我现原形吗?”
要消他的气,容易到她只需要勾勾手指头。
他被咬过的地方,被人用嘴唇柔风细雨地碾过,而这份直白的抚慰电光火石间就被反转了。
满室加重的鼻息和泡脚盆里撩起的水花在告诉你,他到底还气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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