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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客寻岛
四周空阔且漆黑,他在虚空中不断下落,眼前金色的符咒逐渐将他包围,无数看不见的利剑穿过自己的身体,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他隐隐看到晶莹的液体向自己奔流而来。
如一双熟悉而热烈的眼睛。
渐渐地,四肢变得麻木,好像浮在云端,又好像陷于深潭,他感觉有温柔的流动的东西轻触自己的嘴唇,带着清爽的海风气息,耳畔似有水流潺潺,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冰凉的液体滴落在自己脸上,自己像被流水包围着,耳畔有微小的啜泣声,像极了当年找不到他的林深。
他感觉自己很困,利剑穿过身体的时候并不是痛,而是一种僵麻的感觉,他似要忘掉自己的眼睛,忘掉自己的鼻子,忘掉自己的身体,忘掉一切,忘记自己。
水流似乎把他拥得更紧了些,耳畔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嘴唇的触感也越来越强烈。
“你回来。”
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黏黏的哭泣,滚烫的气息从唇部流入五脏,有力的臂膀自胳膊揽住后背,他拼命地想要去听,去感受,去看,去品味嘴角的温度,去体会对方给予他的温暖。
眼前终是有了光线,他看到了林深,化身为鲛人的林深,他们唇齿交融,紧紧相拥,林深的耳部长出了腮,他湖蓝色的尾巴在水中浮动,他紧闭双眼,泪水从眼角滚落,抱着他的手微微颤抖,他在害怕。
江自流想要告诉他,自己回来了,但又不舍得停止这场吻,于是他以更热烈的方式拥吻上去,他抱住了林深,一只手放在对方背上,另一只手抚摸着对方深蓝色的长发,他感受到林深的激动和颤抖,我回来了,你不要哭了好吗?
他看着那长长的睫毛慢慢颤动,对方蓝色的眼睛里映出年轻的自己,林深的眼神既疲惫又惊喜,他似乎一条搁浅的鱼再次遇到海水,那眼神中有着历经多年的思念和融入骨髓的热爱。
一番似乎要把对方刻在心底的对视后,林深闭上双眼,再次吻了上来,他的牙齿轻轻触碰着自己的唇,宽大有力的手臂环住整个身体,江自流听到自己体内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他将林深的头发揉在手心,揽住对方的身体,鱼尾弯曲起来绕在他双腿两侧,海水在二人附近静静流淌。
在记忆和知觉逐渐消失的片刻,他清晰地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追着自己的小孩,也看到了长大后英姿飒爽的仙门弟子,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对于那份留恋的不舍。他根本就无法抗拒那样热烈的爱。
林深害怕被抛弃,而他,害怕不被依赖,害怕他的小孩真的忘记自己,也害怕自己忘记那个爱他入骨的人。
原来,面前这个人,他亦深爱着。
那便予他这一场放肆。
海水中有鲜红色的血漂浮到他的眼前,他的手在林深后背上仔细探查,他感受到紧致的皮肤之上被划开的伤口,也感受到对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他看向四周,海水似乎是一个牢不可破的结界,阻挡着外面的一切攻击,当利剑从海水划过的那一刻,他看到林深微蹙的眉。
林深在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他,所有的水流,都是他的屏障。
不!林深只是一个鲛人,他受不住的,江自流比任何人都知道这里的凶险,这里曾杀死过无数天神,也差点杀死曾经叛乱的孑人,这里,是神仙的死穴。
苍旻圣坛之下,便是弑神阵。
在看到天权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猜了出来,天权真正想要对付的,一直都是自己,这里就是唯一能够让孑人失去知觉,失去记忆的弑神阵。
只要林深不再执意保护他,弑神阵就不会攻击林深,江自流把双手放在对方肩膀上拼命想要推开那个不要命的傻子,他想要说话,想要骂他,想要把他打跑,但他此时使不出一点法力,说不出一句话。
他的唇被林深紧紧贴着,林深是那样倔强地反抗着他,他的力气忽然变得那么大,他的身体也要比自己更加高大,他蛮横地把自己环在中间,把那些伤害挡在外面。
傻子,自不量力,混蛋!江自流感觉眼睛胀痛,他忽然感觉到了心慌,他害怕那个人抱紧自己,更害怕那个人松开自己。
最终他放弃了挣扎,他知道自己无法左右林深的想法,也不可能逼走他,他接受了这一切,只希望林深能够挺住,他贪婪地吻着对方,渴望这一刻的长久。
静流在林深的眼角轻抚,也托起他深蓝色的长发,轮廓分明的脸有着成熟男子的刚毅和少年侠客的俊美,他看着,静静地看着。
慢慢地,唇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后背的手臂也逐渐消融,眼前的鲛人少年慢慢变得透明起来,最红融入海水中。
只是,那海水仍紧紧地围绕在自己身边。
江自流感觉胸口似乎被针扎一般疼,看着漆黑一片的四周,感受着流淌的海水,他忽然紧紧抱住双膝,痛哭起来。他的眼泪流在海水中,无法着陆,他不知该去哪里寻找自己的爱人。
苍旻圣坛似乎深不见底,他在海水的包裹中下降。
下降。
当他再次看到光亮的时候是在一片宽广的大海之上,他躺在船上,摇晃中看到一个船夫穿着蓑衣划桨,他用手撑着坐了起来,在四周找不到林深的身影。
那船夫或许是听到后面有声音便转过身来,问道:“你还记得我吗?”苍老的眼神中有着似乎穿越千年的渴望和追寻。
明明从未相识,他却感觉和对方有着很深的纠葛,不知为何,他点了点头。
他看到那船夫眼角微红,似是十分激动。
他虽感觉奇怪,但现在林深的安危还不清楚,他没有心情想别的事,他猜测面前的船夫一定不是普通人,于是直接问道:“船家,你可有见过一人身鱼尾的鲛人?”
船夫笑了笑,看向茫茫大海,道:“便在这里,你看见的那片海,都是他。”
“那他的伤还好吗?”江自流虽对此很是惊讶,但还是决定先确保林深的安危。
“不是很好,但也不必担心,你或许还不知道他的来历吧。”船夫笑道,他把桨放在原地,船桨自己划了起来,他转身面向江自流,虽一身粗布蓑衣,但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却不似凡人。
“的确。”江自流回答,他确实疑惑林深为何会忽然出现,又为何能够达到那般的御水之能。
他看向澄澈的海面,只看到自己的倒影。
“你对他的了解有多少?”船夫的问话打断了江自流的思绪。
“孤儿,苍云门弟子。”江自流简单说道。
“他的确是孤儿,却不是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孤儿。他的真正名字叫做海客,是伴随兇魔一同降临人间的水怪,当年兇魔被封印之后,他就化身为人去陆地上寻找对方,一开始他还记得自己的过去,但时间实在是太久了,沧海变桑田,他从小孩子长成大人,再逐渐衰老归于泥土,经历了无数次的生与死,还是没有找到穹极,后来有一次,他从土壤中醒来,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名字,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就那样开始了新的寻找。”
船夫的声音苍老而浑厚,带着岁月的风沙。
江自流再次看向海面,他似乎看到还是孩子的林深摇摇晃晃地在人间寻找着一个人,一个已经忘记的人。
“他在找我。”江自流喃喃道,那天的夕阳,那天的晚饭,那天闯入家门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那个孩子,都那么清晰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那不是偶然的救赎,而是命中注定的相遇,孑然一身的他遇到了同样孤独的林深,于是相依为命,于是有了羁绊,于是海客找到了他的岛屿。
“他忘了那么多,还是本能地找到了你。”
船夫悠悠说道,他看着江自流,似看着一位无法归来的故人,他知道往事已逝,也知道自己和她之前隔着的是什么,但他还是想要问一问,他开口:“你恨我吗?”
“苍珏前辈,您究竟在透过我的眼睛看着谁?”江自流问道,虽然他从未见过苍珏,而且苍珏也刻意更改了声音,但他还是猜了出来。
若苍珏真的是解开兇魔封印的人,那么他便不会轻易死在弑神阵下。
“您,究竟是谁?”江自流站起来,走向苍珏,他在对方身上看不到他的过去,他只看到那双眼睛逐渐收起温柔和善,变得冰冷,也变得空荡。
他在往前走的同时,忽然像是不受控制一般轻轻摇了一下头,就是那一刻,他看到对方的眼眶涌上泪水,苍老的身体整个松了下去,似乎长期绷紧的弦遇到了让它安心的森林,他不必再用箭头对着那只曾被它射伤的鸟儿,因为那只鸟儿愿意再为他唱一支歌。
苍珏嘴角微微上扬,他用手擦去眼角的泪,恢复平静而冷厉的眼神,就在这时大雨倾盆而下。
他将斗笠摘下,拥抱这场夏季的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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