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他霁月光风

作者:座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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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意(已大修)



      灯花微晃,眼前隔着软红轻纱,朦朦胧胧像个陈旧又微糜的梦境。钟渐微微偏头,身后人的指尖划过他耳垂。红衣的年轻人嗓音沉静,不辨喜怒:“哪位?”
      身后人短促笑了一声,理了理系好的结,朱红丝绦沿着墨发垂下,伸手握了满把:“季公子这般模样性子,招惹些风流债不是常事?我便是来讨债的。”

      嗓音陌生,语气倒是温和有礼,内容却不。

      钟渐若有似无哼笑一声,朝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平淡道:“既然知道是常事,那我又怎么知道,你是风流债中的哪一个?”
      那人的手一顿,似笑非笑,意味不明:“……还挺多?”

      钟渐不答,唇边弯起个沉静温良的笑来。但衬着那蒙在眼上的红纱,像水墨中落了一滴胭脂,再端雅沉静也掩不住惊鸿一瞥的绮艳。
      来人凑近了些,呼吸带着新雪似的的薄冷香气:“都有谁啊?”

      “那么多人,我怎么记得清。”
      他慢条斯理的说着这样薄情的话,偏又一副温润纯良的模样,是长卷上的神仙,话本里的妖邪,游戏人间后毫不留恋,落下无悲无喜的一眼。
      这是钟渐于朝堂上百官前从未有过的模样,就算是心照不宣的玩笑,却也实在招人得要命。

      来人呼吸微顿。
      “……好无情啊。”半晌,他轻轻地埋怨,“那季公子认得我么?”

      “我与你那些‘风流债’,可有什么不一样么?”

      他咬着“风流债”三个字,像是要嚼碎了再吐出来。

      钟渐凭着眼前模糊的影子,抬手搭上一旁的金丝山水小屏,鬓边墨发落在肩上,一向端方的丞相难得压不住那点逗弄的心思,微微回头,朝身后人温声笑道:“不认得,不清楚。”

      下一瞬,闲闲搭在屏风上的修长手指就被攥住,人被一把圈了起来压在小屏风与案几之间的软榻上。对方手臂护着他后脑与脖颈,钟渐再次闻到那微冷的香气,一如面前这个人,风月靡色里总辗转着三分怅然孤寒。
      他朱纱遮眼红衣铺散,却下意识伸手抓住对方垂落的衣袖。

      衣衫旋落,带起的风惊动案上烛火,飘摇一瞬。一片寂然中似乎有人轻轻“嘶”了一声,按着他的手紧了一下。

      钟渐微微仰头,隔着朦胧软红和那人对视,于是冥冥中的生死爱恨都在此刻变得温软而混沌,看不清来路归途。他理应警惕,却不自知露出个笑来。

      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瞬时,温热气息猛地擦过侧脸埋入肩颈,滚烫濡湿中掺着轻微的刺痛,激得人后脊微微发颤。钟渐眼睛被蒙,其它感觉便越发鲜明。唇齿近乎暧昧地摩挲过脖颈,细微的水声和压抑的呼吸就响在耳边。他猝不及防泄出一丝气声,下意识偏头躲避,露出的脖颈却被人埋得更深。

      一只手腕被按着,他勉力挣出另一只手推了推人肩膀:“别……”

      那人稍稍离开了些,呼吸间的气息仍急促地扑在他露出的肩颈上,半晌,嗓音有些哑:“我与他们,可有不同?”
      这次声音没有伪装,熟悉得很。钟渐尚未完全回过神,反应慢了些许:“……什么?”

      ——结果另一只手也被按住了。

      来人强硬地扣紧他手指,再度俯身,钟渐闷哼一声,扬起脖颈,本应整齐妥帖的衣襟已经凌乱得厉害,素白的皮肤上漫上大片的红意。丞相先前气定神闲地逗弄人,现下多少有些后悔,他神思被搅得不大清明,下意识喊身上的人:“阿喧。”
      慕喧动作一顿,那双从来含笑含情的眼此刻晦暗不明。大景的钟相从来万人景仰,是霁月光风的君子表率,此刻红衣墨发躺在他身下,蒙着眼也能看出神色带着几分茫然,就像把莲台上的神仙拽进了十丈软红的泥泞俗尘,沾了一身旖旎风月。

      他声音很轻:“更阑终于认得我与他们的不同了?”
      似有若无地轻轻碰着他的脖颈:“你再叫叫我。”
      钟渐不应,挣扎着要起来,他放软声音:“求求你了,哥哥。”

      钟渐蓦地一僵。

      ……
      不知过了多久,慕清寂轻轻摘下蒙在钟渐眼前的红纱。手掌半遮在他眼前,待人慢慢适应了光亮才放下来。
      他此刻没用易容,神清骨秀,坐在软榻一侧,一身素衣外罩鸦青软纱,紫檀木簪固定了脑后的头发。此刻几缕长发有些凌乱地散在鬓边,让那本应书卷气十足的打扮多了几分暧昧不明的风流意味。他目光专注,轻轻给榻上人擦拭额边颈上的薄汗。

      力度轻柔举止守礼,看不出半点方才哄着人一遍又一遍舔.咬过人家脖颈的流氓劲儿。

      钟渐慢慢缓过来,看着慕清寂这衣冠禽兽的模样便觉得头一阵阵地疼。那红纱不但蒙了眼睛好似还蒙了心,钟渐几乎是默许一样的放任了方才发生的所有事。现在回想起来,默默地往软枕里埋了埋自己的脸,平复还未散去的热意。
      慕清寂便也不说话,他得了便宜,现下自然乖得像个鹌鹑。先前那点子嫉妒与焦躁散了大半,眉目间颇有一种平淡如水的温柔安静,细看全是餍足。

      钟渐眼角余光瞥见他面上神色,再是温和好脾气也忍不住:“你便是仗着……”
      “是更阑说不认得我。”慕清寂轻轻拨开黏在他颈上的长发,一本正经,“我这个人,很不经逗的。”

      “……”钟渐扯回被他握在手中的袖角。

      他眼角还带着未散的红意,脖颈上深深浅浅一片。帕子擦过那些痕迹时钟渐轻轻蹙了下眉,慕清寂连忙放轻动作:“疼?”
      钟渐顿了一下:“……不是。”
      只是感觉有些奇怪,仿佛仍有触感残留。他并不反感,只觉得有些陌生。

      从前,在他风头无两的十五岁,如履薄冰的二十岁,那时的钟渐从没想过在二十五岁会碰到这样一个人,可以与他这样亲密无间。坊间传言“嫁人当嫁小钟相”,是因为当年十六岁的钟渐郑重说出一生只求一心人的诺言,少年含笑垂眼,意气风发得就像锦都三月的明朗春光,在一遍遍的传唱里鲜活如昨。可是十年的光阴倾覆,所有人事都面目全非,二十五岁温润高华的钟相端坐高台,眼底藏着过往半生的苍茫衰朽,活成了大景的脊梁,天下的贤相。

      他没遇上这样一个人,也没再奢求过能遇上这样一个人。

      慕喧啊……

      这个人太好了,好得就像人行于荒沙白漠,山穷水尽时看到的绿洲。他无法辨别真假,却依旧不可避免地近乎疯狂地试图去渴求、去触碰,哪怕那是上天施舍给将死之人的一场美梦。
      哪怕他再也承担不起一场梦碎了。

      可慕喧捧出来的是一颗滚烫炙热的真心。
      ——他不能这么自私。

      钟渐陡然生起一种深重的惶恐来,他近乎残忍地将心底剖开,翻搅每一寸血肉每一丝隐秘,一遍一遍地叩问,想捧出一个同样干净的答案。

      他怔怔然,眼睫微颤,被朱红织锦与流光金线簇拥,整个人却苍白如雪。慕清寂安静看着他,突然俯身,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额头。
      冷香清冽。

      “?”钟渐有些茫然地抬眼。
      “更阑是通透的人,因我而踌躇苦恼,证明我于你而言是不同的,我因此生出卑劣欣喜。”慕清寂声音很低,“但我并不希望你因此自苦。”
      “更阑,你我相交至此,是因为我们都交付真心。这本无关风月,是我生了旁的心思搅扰了你,你没有道理必须答应。你从不用逼迫自己给我答案,哪怕你最后并没有接受,有些事我一样会做,你也是一样的好,从不欠我半分。”

      他的墨发垂落,与钟渐的纠在一处。丞相眼底安静地映着他的影,有一种渺远的温和:“……阿喧,你才是最通透的那个。”
      “不。”慕清寂垂下眼,喃喃:“我是凡人,私欲丛生的凡人。”

      “世人皆凡人。”钟渐笑了笑,伸手碰了碰他的眉心,“你放心,你……于我也从来不是什么苦楚或者负担,只是……你尊重我的心意,无论结果如何,我也要对得起你。”

      ——慕喧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藏着山海与风月,于是专注看着人时便显得尤为深情。
      钟渐第一次察觉到这样的深情是他们前往寒山寺的那个雨天,半山海棠洇晕在雾气里,周围的一切都湿润而模糊。慕喧愣愣站在佛殿前,钟渐走近时与他对视,于是猝然看见那含着仓惶和一点压不住的情愫的一双眼。
      念经声不知何处起,钟渐那时心中一震,仿佛看到了什么结局。

      *

      掌柜站在外面,叩了叩门道:“后厨做了些爽口的夜宵,公子要用些么?”
      他等了片刻,门扇被拉开,自家二少爷站在门口接过他手里的托盘:“有劳,公子问他带来的那小书童如何了?”

      虽然疑惑钟渐就在屋内为什么不亲自露面来问,但掌柜还是应道:“我们招呼恒光小兄弟一起吃些夜宵,他现下正同伙计们在一处,不过总想着来公子门外候着,怕公子到时候寻不到人。”
      慕清寂笑了一声:“且叫他宽心。”他合上门扇,将托盘放在桌案上。钟渐现下确实也不便露面,他衣衫有些散乱,襟领尤甚,此刻正在屏风隔开的内室中整理。慕清寂往那边望了一眼,避嫌似的移开目光:“你带来的小书童正跟着他们吃夜宵呢,不必担心。”

      “好。”钟渐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多谢。”

      慕清寂掀开汤盅看了一眼,掌柜送来的是两盅银耳桂花甜汤,两碟小菜,一盘冰镇过的葡萄。他一边将汤盛出来,一边随口问道:“更阑今日见到我好像并不意外……你一直都知道我就是司终?什么时候知道的?”

      钟渐将衣襟抚平,重新系好衣带,闻言手微微一顿:“你那天一定要坐到我榻边,我虽昏迷,但隐约闻到了人间雪的香气,又听周叶提起关于司终的一些事,便猜是你。”
      他取过玉佩挂在腰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你从扬州直接赶来楚州,我猜你应该是来楚州没几日便救下了长水君的夫人。”眼帘微微一抬,“那些拦截长水君夫人的‘山匪’,应是你的人。”

      “我救下长水君夫人的前一晚,才刚到楚州。”慕清寂承认,“我怕扰了你的计划,便没有找你。寒山酒庄这边打探到长水君的夫人第二日晚正好回城,我其实也是……临时起意。我当时只是想借这份恩情慢慢引起长水君的注意。但没想到那天晚上杨扈受伤,这正好是个机会。”
      他说是这样说,但短短时间内能布下这么一个局借此打入长水君府邸内部,足见谋断过人。

      钟渐在桌边坐下,慕清寂将汤碗放在他面前:“你晚间吃了什么?”
      钟渐思索片刻,他胃口一直不好,晚间也就喝了大半碗粥,用了些菜。慕清寂听罢摇摇头:“我就知道,你瘦了些。”
      将汤勺递给他:“多少喝一些。我之前在扬州得了张调养脾胃的方子,等我多问几个大夫,再试一试效果。”

      他们两人单独吃些夜宵便也不太在乎什么“食不言”的规矩。慕清寂在钟渐旁边坐下,就楚州这边的事继续说了下去:“楚州这边我家的生意不算多,虽有商号钱庄,但并没有多少触及上层的机会。我这些年也只是听说楚州这边不太干净,具体如何,也是来了才知晓一些。”
      寒山酒庄虽是慕家势力,也有一些可用的人手。但到底势单力薄,打探或送出一些消息是足够的,再多的却也有心无力。

      “所以我一开始不知道先生的存在。”慕清寂轻轻搅了搅甜汤,“但是杨扈那个伤非高手不能为,长水君府中的门客与仆人中也有一些传言。我看他与刺史两人的神色,又试探一二,感觉他们应该知道是谁,却没有直接动手。这才隐约确定楚州应该还有另一拨势力,足以与杨家抗衡。”
      “后来从你那边的消息里,才得知了这个‘先生’。”

      钟渐听过微微颔首,他夹了一筷子藕片给慕清寂:“还不错,夜间吃这个倒是爽口。”
      他喝了两口甜汤,沉吟一二,将自己这边的安排与推测全数讲给了他。慕清寂听罢,突然道:“你脖子后的伤,就是那个林子衿打的?”
      钟渐闻言下意识伸手碰了碰,那些淤青看着严重,但耐不住药是皇宫里带出的秘方,现下已经没多少痕迹了。他摇了摇头:“我在他那里,应该没留下什么好印象。不会留手也是应当的。”

      慕清寂先前看过那些伤,知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闻言他轻轻哼了一声,暂时没有再就此事多言。

      钟渐汤就喝了半碗便放下了小勺,伸手去够一旁的冰镇葡萄。慕清寂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他的手:“做什么?大晚上吃那么些凉的?”

      “我就吃几个。”那葡萄上还冒着凉气,深紫色的外皮上凝了细小的水珠,钟渐转头看他,神色颇有几分无辜,“之前那段时间,你也不在,我都没怎么吃的。”
      慕清寂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就指着我用内力给你揉肚子呢。”

      钟渐道:“这葡萄既然放在了我面前,那定然是你不反对我吃一些的。”他嗓音温温和和的,但很有底气,“不然你就叫人端回去了。”
      “丞相倒是理直气壮,虽觉哪里不对,偏又叫人说不出错处。”慕清寂叹气,“我算是明白每逢外使来到大景,都不愿在谈判时见到丞相。”

      “只许两个。”他挑了两个最圆最漂亮的,剥了皮放在玉碟里,“不能再多了。”

      他看着钟渐慢慢吃着葡萄,细细回想钟渐方才提到的在楚州种种行动,轻声感叹:“更阑真是厉害,你这几日与那些纨绔周旋,再加一场撷芳宴,推测出徐东亭是先生借林子衿的手带走,又掀了林子衿铁石心肠传言下的底,弄明白了楚州的局势,顺便收拾了杨扈……怕是你那边还有更多的猜测,只是暂时不确定,无法言明吧。”

      钟渐突然听到他情真意切一顿夸赞,哭笑不得:“方才告诉你的那些也是猜测居多,要说厉害还不如说说你自己。”

      “若不是心中八分确定,更阑是不会说出来的。”慕清寂突然想到什么,抬眼笑道,“自己夸自己有什么意思?不如更阑夸我!”

      钟渐被他的厚脸皮讨夸的行径弄得无奈,可慕清寂盯着他的眼瞳明亮,揉了一把碎星似的,看起来十分期待。钟渐便也顺着他,低眉想了想,轻声笑道:“阿喧从来都是心有成算,拿捏得住人心的,就算我来,也不会做得比你更好。旁人夸赞我是因为我站在天下人的眼中,一举一动都能被人瞧见。惟有阿喧,是怀珠韫玉的绝艳才,偏要做和光同尘的世中人。”

      他嗓音温润,像松风与流水,目光深处藏着一轮明月。

      “……”慕清寂一时愣住了,他慢慢偏过头去,耳根一点一点漫上了红意。

      “更阑……”半晌,他转过来,闷闷道,“想……”
      钟渐眼疾手快把剩下一颗葡萄塞到他口中:“不,你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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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心意(已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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