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大师

　　小沐点点头，她知道瑶瑶姐说的是实话，她的患者恰好也有这个圈子的人。很巧，两个患者都是女人。按现在流行的说法，三十而已的女人。

　　对于普通女人，三十岁正当年，女人如花，花似梦。可对于演员，三十岁就是分水岭。已经红了的尚且焦虑，更别说她们这样不红的。

　　“我大学刚毕业就演了主角，在一部收视率还不错的片子里。男演员是一线小生，可惜演完之后，观众只记住了他，没人记住我。之后我还想演主角，可给我的都是女二、女三这样的角色，我怕接了这样的角色就演不到女一了，就没有接。这么一拖，两年就过去了，圈子里都在传我耍大牌，挑戏。我和经纪人到处解释，成天参加试镜，也没有用，送到我这儿的剧本越来越少。后来只有网剧的本子，还能送到我手里。”

　　“网剧好啊，网剧现在多火啊。”

　　“是啊，现在知道好了，但那时候刚有网剧，都是些粗制滥造的片子，上不了星台才上网。我很犹豫，担心拍了网剧，以后更接不到正经戏了。这一犹豫，就错过了。谁能想到网剧如今这么火啊，好多不如我的演员都靠着网剧翻了身。我再想接，人家网剧女一也不肯给我了。现在我只能在一些网剧里面演客串，几个镜头，两句台词。我的经纪公司快到期了，经纪人现在连消息都懒得给我发。我已经三十岁了，再这么下去，我恐怕连客串都接不到了，我该怎么办。”

　　“要不换个行业试试？台前不行，可以转幕后啊。”

　　“幕后更不行，幕后需要人脉，处处都要低头求人。我在圈子里认识的人本来就不多，除了合作过的导演、演员，其他人我都不认识。我是专业学表演的，除了表演我什么都不会，没有戏拍就等于断了财路。要是早几年，我还可以嫁人。可是现在，嫁人也晚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嫁人绝不是一条好路，因为另一位三十而已的女演员就早早嫁了大款。

　　小沐和她见面的地方是市内一座公园，她们坐在标注着“禁止吸烟”的指示牌旁边。

　　她叼着一只比正常香烟长两倍的烟，边抽边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谁不是这么想的啊，不然我嫁个快五十的人干嘛。可你猜他怎么想的？”

　　小沐摇摇头。

　　“他以为我崇拜他，崇拜他的智慧，崇拜他的经历，还崇拜他的才华。我呸，他一个倒卖家用电器的，有什么才华可言。这人啊，都是越老越扣，守财奴，他就是。以前我花钱，他也不高兴，但好歹面上过得去，能忍住不说。现在倒好，我稍微花点钱，眼睛就瞪起来了，还跟我说什么经济不好，要节约，要做好过苦日子的准备。早知道要过苦日子，我找他干嘛，我找个年轻的不好嘛。”

　　“就是。要不，离婚吧？”

　　“离婚？那不是便宜他了，我二十多岁，最当红的时候嫁给他，青春、名气全被他占了，才花了他这么点儿钱，我就离婚，我傻不傻啊。不离，坚决不离。他不是没钱，账户里钱多着呢，我偷偷看过他的股票账户，里面几千万呢。他就是我不想给我花，想留给他那几个孩子。在我之前，他结果四次婚，分别留下两儿两女，你说这挨千刀的，命还挺好，五个老婆四个孩子，万事齐全。”

　　“那你还不赶快离，真到分家产的时候，你未必能分到多少。”

　　她狠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只完整的大烟圈。“你不懂了吧，他是我丈夫，只要归西，他的财产立刻有一半归我，剩下的一半，才是我和他的几个孩子分。一半儿可不是少数，为了这个，我得继续坚持。”

　　“真不是，您赶紧找个律师，咨询一下遗产法吧。据我所知，如果他的财产在婚前做过公证，那他死亡之后，遗产怎么分就要看遗嘱，遗嘱怎么写，就怎么分。他要是发狠，遗嘱里一分钱都不留给你，那也没办法。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

　　她叼着烟，转过头愣愣地看着小沐，“你确定吗？”

　　“确定，不信您在网上搜一搜，我国法律就是这么定的。”

　　她双手在手机上一通乱点，脸色越来越差。验证小沐的说法一点不难，只要搜索遗产、遗嘱、继承顺序，立刻就能看到答案，和小沐所说，只字不差。

　　“那怎么办啊？万一这老头和我耍花枪，我到时候哭都来不及。”她拿烟的手有些抖，紧张地看着小沐，“有没有什么办法，我能提前知道遗嘱？”

　　小沐摇摇头，这事可真是问对人了，遗嘱的事她门儿清。

　　大爷的遗嘱握在法官的手里，这是小沐第一次上法庭。她是陪父亲来的，而父亲是为了陪大娘，大娘提起了诉讼，声称这份遗嘱无效。

　　为了证明遗嘱无效，大娘拿出了三个证据。第一个是大爷上一年的体检报告，报告中有多项指标不正常，不是高了就是低了，总是落不进合理范围。

　　小沐看着体检报告的复印件，心想，大爷已经六十多岁了，指标不正常难道不是很正常嘛。都正常才是不正常吧，怎么能指望六十多岁的人，拥有二十岁的心脏。

　　第二件证物，就更奇葩了，是大爷的备用手机。大爷平时用的那只和他一起落了水，救人的时候压根儿没捞上来。这一只是他之前用的，大娘在大爷火化前，靠人脸识别解了锁，登上微信、微博等一系类社交软件，将里面所有联系人的聊天记录都打印了下来，带到法庭之上。

　　法官看着堆成一座小山的聊天记录，皱了皱眉头，挥一挥手，让底下人拿走。

　　大娘站起身，朗声道：“我确定，这里面没有一个姓秦的，也没有任何人和他有过那种关系。这位秦女士很可能是他想象中的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考虑他之前是一位诗人，老了之后身体又不好，出现这样的幻想非常合理。”

　　这种情况的确有可能。

　　小沐回忆了一下心理学中对幻视的描述，一个人会经常看到自己想象中的朋友或仇人，这个人在现实世界中不存在，他只是某种情感的投射。如果你正好在此时需要一个朋友，这个人就是你的朋友。如果你正处于惊吓之中，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个敌人。看到他不可怕，可怕的是和他发生互动。

　　一旦有了互动，这个病就不好治了。

　　即便秦女士可能是大爷幻想中的人物，可总不能连女儿也幻想出来了吧，这得互动成什么样才能人造人。不可能，她断定大娘的判断是错的，大爷很正常，秦女士一定是现实中活生生的人，只是大家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

　　小沐用这句来警告女演员，她那位大款老公很可能已经立好了遗嘱，只是她还不知道。

　　她把烟扔在地上，用高跟鞋那针尖似的鞋跟狠狠撵了一下，“那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离婚吧，自己过点太平日子，不要和老爷爷勾心斗角了。姜还是老的辣，听说过吗？老奸巨猾，知道吗？你斗不过他的。大好青春，别都浪费在他身上了。”

　　“不行啊，”她叹了口气，“这几年，他已经把我关成金丝雀了，我飞不出他的手掌心儿。离开他，我怎么活，要房没房，要钱没钱，现在再想去演戏，也晚了。我都三十岁了，当红的接戏不难，现在恐怕比登天还难。我这种年纪的，只能演女主角的妈妈了。”

　　是啊，她们怎么活呢？嫁人不嫁人，只要到了三十岁，女演员好像就没活路了。

　　小沐看过去年得到奥斯卡最佳女演员的影片《朱迪》，讲的是曾经红极一时的女演员朱迪，到了三十岁，走头无路，客死他乡的故事。朱迪显然比她接待的这两位演员红得多，甚至可以说是世界闻名。她结了四次婚，有儿有女，可依然还是因为事业上的落差，走上了绝路。

　　她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女演员，生怕她们想不开。

　　“你们演员都不存钱的吗？”

　　明明大红大紫过，何以晚景如此悲凉？何况刚刚三十岁，此时说晚景尚有点儿早。

　　未嫁人的女演员说：“没有。本来钱也不多，又要活在媒体面前，样样都得和人比，留不下钱。这几年接的这些零活，钱更少，勉强度日。”

　　已婚的这位说：“我都嫁大款了，我还存钱干嘛？我以为他的就是老娘我的，谁知道他还能往回要啊。我之前是一心想和他好好过，现在我懂了，人家没这么想，没把我当自己人。我要不是跟你聊聊，回去还傻不拉几的伺候他呢。”

　　“也不一定啊，我这也只是猜测，没准他没立遗嘱，或者立了，也是给你的最多，都有可能。人性这东西很复杂，不到最后一刻，谁也猜不到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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