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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客
02
蝶染将清酒倒入杯内,她的手指已经擦净,但楚于投已然亲眼看过这个清丽的女子是如何利落砍去黑衣人的头颅。
不得不说,李算也算是个奇人,竟将这样一个女子放在身边侍奉。
楚于投端着酒摇头笑叹。
客栈内,戴斗笠的众人或坐或站,各自占据了一方天地。他们沉默地抱着刀,有的坐在门口的屋檐的,有的靠在酒架侧面,像是一群姿态各异的泥塑人俑。
这李算的部下……倒也甚是有趣。
“楚知府便继续为我讲讲,为何如今推行春秋赁已然是一条末路。”李算放下酒杯抬起眼看他,脸上的血迹已擦掉,却留下了淡淡的红色,像是绯色的桃花。
“推行春秋赁需要什么?需要能力排众议的君主,需要识人善断、不畏己身的相辅,需要上下一心的能臣官吏。”楚于投说:“可如今伏尾帝梁太师都身染重病,楚王又素来与闻太傅等簪缨一党相交甚欢,只怕是一等圣上身死,这春秋赁就要被即刻废止。”
“为何如今闻太傅已经掌握了降娄一郡的贪墨事宜,却迟迟未曾再提出废止春秋赁?因为他们在等,他们像是围城而守,只等城内弹尽粮绝,只等当今圣上身死道消。”楚于投摇头叹道。
“如今选择支持春秋赁,和自愿入这围城,又有何差异?”楚于投说。
“可楚知府,就在这围城中,困守不肯出。”李算说。
“是啊,我在这围城里,可我却不想出去。我合该被困死于此地。”楚于投看着李算身后明月。
“梁太师如今自顾乏力,听闻朝内诸多事宜都是交给梁闻道在处理。这寒党失了梁太师,便如群狼失却头狼。若要继续推行春秋赁,须得寻得新的头狼。”
“我在长安的这半个月,拜访了如今的梁太师门生,却并未找到一人能堪此任。就连当初为推行春秋赁辩法朝堂上的徐梦石徐侍郎如今都已然开始有所犹疑。我守着这城,可是这城马上就要没有将领了。”楚于投说:“或许终究,这春秋赁不过是掷在水中的一颗石子,扔进去也就没了。当初再多的波澜壮阔,也最终风平浪静。”
李算静静地听着,他知道推行春秋赁之艰难,却不想他来时便已然是末路。
“这世上要做成一件事可真的太难了,当年我曾以为我可投鞭断流,可最后才知晓我是被投入那滔滔江水的马鞭,是殒身之后,长江风平浪静,无声无息。”楚于投在自己杯中倒了杯酒。
“那梁闻道又为何要杀你?他难道不想推行春秋赁。”李算问道。
“曾经想,但现在不想了。”楚于投说。
“为什么?”李算又问。
“做法自然是要跟随着情况变得。当初推行春秋赁对他有利,因为他可以借着春秋赁收敛钱财,靠着推荐推行春秋赁的官员来培养自己的势力。可如今,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这时春秋赁就成了绊脚石。”楚于投说。
“收什么网?”
“降娄郡按察使林厚泽及其弟林稚奴,曾以三万亩地为诺,换林厚泽这个位子。而明年,便是林厚泽要向梁闻道兑现承诺的时候了。但如今其弟林稚奴纵多年经营,也不过谋得一万七千亩地,所以他们自然是要在想法子凑齐这三万亩地。”
“北境买地最好的时候便是春天,一冬的粮食吃完了,土地也是荒的,等着秋收还遥遥无期。为了活下去,能怎么办?只能卖田,要么就要借贷。”
“民间的高利贷,十倍,二十倍的大而有之,算了算,也就还不如卖田了。可若是春秋赁在,这卖田的,可就少了。”
楚于投看着空处,悠悠地说。
那算盘打响,便是流离失所,便是妻离子散。
可那拨着算盘的人,衣锦绣,戴金冠。
“所以,他们要在明年春天前,废止春秋赁。”李算说:“但这与你又有和关系,难道只因你不愿废止春秋赁,便要杀你。”
“在梁闻道眼中,我向来便是任他捏揉搓扁的,也让我经手做过不少事。可如今他知道我心有反意,又怎么可能留我。”楚于投说。
“这些事,你知道多少?”李算问他。
“我知道林厚泽这些年,上上下下打点了不少人。”楚于投说:“只是我现在也无有证据。”
李算明白,这又是一条深埋降娄的线,这线上牵着的人,不会比从徐云溪引出来的春秋赁贪墨一案要少。
“我会让人送回你昭君城,只是回去之后你要如何保全,就看你自己了。”李算说。
“多谢侯爷。回了降娄郡,我自然有保全的法子。”
……
长安,万物轻酒坊。
李算饮着杯中的酒,自秦家村回来后他未曾回府,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想明白这些事。在陈商身边他实在没办法理性地思考这些事情。
若想要陈商明白,实行春秋赁的必要,他需要让陈商看见民间的私贷是比春秋赁更为残暴的虎兽。而且他要让陈商亲自去看。
正苦恼着,面前却落座了一人。
“侯爷好兴致。”黑袍的老人用李算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色泽透亮,底味醇熟,是好酒啊。”
“你们术士没有钱买酒吗?”李算皱眉嫌弃地问沧浪生。
“巡游四方可是很耗费钱财的,哪里还有余钱买酒。”沧浪生说。
“你来这里什么事情?来找我?”李算问。
“只是来问问,侯爷今日有没有建功立业,征战四方的打算?若是有,小老也好侍奉左右。”沧浪生一脸恭敬道。
“没有,没有谁会突然喝个酒就想要征战四方的。”李算说。
就算他今天揭竿而起,也总得有个合适的理由啊。
“或许也未尝不可,当年还是一介书生的苍梧帝不也是在金陵听了一段评书就遇见了贩鱼的开国公,然后共谋天下。”沧浪生说。
“那是开国公和苍梧帝,我不会!”李算赶紧说。
“那还真是可惜。”沧浪生又用李算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
“您这么大年纪了,就别想着辅佐这个,辅佐那个了,好好照顾好自己身体吧。”李算无奈道。
“无妨,我们修习秘术的都是有些看家本事的。活个三四百年或许难搞,但一二百年还是没问题的。”沧浪生说。
“那你活了多久?”李算问。
“满打满算,到今年年底就是一百七十年了。”沧浪生说。
“你可知道我曾经是什么样的人?或者说,渡火众之主李星筹是什么人?”李算问他。
“侯爷竟要从别人口中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吗?”浮浪生摇了摇头说。
“这世间谁不是从别人口中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李算却说。
浮浪生深以为意地点了点头,“侯爷这句话说得极好。”
“我只知道曾经的渡火众之主,是一把灵台最暴虐的刀刃。”浮浪生举着酒樽,“斩邪杀异,领北落师门大人的星名。”
“那你可知我两年前为何会辞去灵台的星名。”李算看着浮浪生。
“我还在等侯爷给我讲讲呢。”浮浪生皱了皱眉。
“我不知道。”李算坦然道。
“或许是侯爷觉得灵台的活计太累人了些,毕竟这大辰境内出了什么妖异之事,都要灵台前去解决。”浮浪生竟开始认真分析了起来,“而侯爷身为灵台最暴虐的刀刃,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暴虐?”李算轻哼了一声:“我做过什么,便能当此名?”
浮浪生扁了扁嘴,“那可就多了,不过大多是不可说之事。其中与小老最有瓜葛的,便是屠尽小老司辰阁满门。”
“从这楼杀到那楼,十二楼,一一屠尽。”浮浪生绘声绘色地说着,眉目飞扬,“呼啦啦,似血洗;纷错错,皆丧命。”
李算摇了摇头,不愿听他细说此事。
“对了,那天你突然从我面前消失,是怎么做到的?”李算问。
“哦,是我们司辰阁的身隐决。”沧浪生毫不隐瞒,一脸坦承:“小小把戏,不足挂齿。”
“所以那天我以为你变成云雾消失了,结果你只是掐了个身隐决,然后就从我面前走了?”李算懊恼道:“早知道对着空气多打几圈了。”
“侯爷若是想学,我也可以教侯爷。只是这口诀是异域传来,实在难习,初学者若有偏差。”
“先教再说。”李算颇有兴致地说。
只见沧浪生用酒水沾着指尖,在桌上写下一行文字,“我先念一遍,侯爷且虽我念……此咒颇有些拗口,但需以一气念成才好,不可有丝毫错处,否则便会生出妖尾妖耳……嗯,便如侯爷此时这般。”
李算:“……”
沧浪生默默将身侧斗笠盖在了李算头上。
“我现在怎么了?”李算愣愣问。
“无妨,只是生出了一对狐耳。小老这就替侯爷消掉。消解的咒语我还要想想,毕竟已多年未见我我们子弟有如此错误。”
“你们司辰阁的子弟都那么优秀吗?”李算问。
“并不是,只是之前都已被侯爷杀了,现如今小老也已多年未遇到过司辰阁弟子了。”
李算:“……”
他一时不知该说沧浪生豁达还是脑子有病。
沧浪生在细细想了一阵后,以手掐诀,口念一术。
然而片刻之后,李算便看见沧浪生的黑色帽兜下多出一双猞猁耳朵。
“小老竟也忘了此咒。”沧浪生无奈摇头道,帽兜下的猞猁耳朵摇晃。
“那我怎么办!”李算大喊,惊得旁边众人看向他,他赶紧捂住斗笠,靠近沧浪生,“你想想办法啊。我不能这样一直戴着斗笠啊!”
“这样,侯爷今日先回去,我明日来此处告知侯爷解决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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