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渊源

　　这回，我是真的傻了，彻彻底底地。
　　“我跟父亲说，我会娶你。”他僵着脸松开手，狠狠地隔空点点我脑袋，咬牙切齿道，“你爱嫁不嫁！”
　　我张口结舌……要不要这么小孩子气啊？刚想扑上去啃你的说……
　　我被他说得无地自容了，眼神东瞟瞟西瞅瞅就是不敢看他……好半天，脚步刚一挪动，他一把抓住我胳膊，手指用力收紧，凶神恶煞地吼道：“由不得你不嫁！”
　　这……更年期，绝对是更年期。
　　他还想说什么，我一个饿虎扑食，跳上去整个儿缠在他身上，倾尽了从未有过的热情去吻他冰冷的唇舌。他闷吟着，脚步一转，把我抵在沙发上，一通热烈又发狠地吻。他是真气到了，一口咬破我嘴唇，吮吸我的血，那扣在我后脑勺的手掌也越收越紧，粗鲁地攥疼了我的头发。过于孟浪的侵略，我有些招架不住，没一会儿就喘不上气了，他却不肯放我一马，紧扣住我挣动的四肢，搅拌得我唇舌生疼，在我胸腔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才放开我。
　　我抚着发疼的胸口，大口大口喘气，差点死在这要命的一吻下。
　　正喘着气，门被人敲响了两下，乔治亚端着下午茶开门进来。瞧见这一幕，轻咳一声，贱兮兮地笑了：“大人，茶点在书房还是花园用呢？”
　　“放这。”温诺冷着脸坐起，我揉着心口也爬起来，默默调整着呼吸。
　　“是。”乔治亚规规矩矩地弯身摆放茶具、甜点，沏茶，边摆边冲我介绍，“这是锡兰传统口味茶，不知您喜欢什么口味，所以都准备了些，这里是牛奶，这里是蜂蜜……不过，”一眨左眼，“二位还需要更多蜜么~呵呵呵~~”蹬着高跟鞋婀娜多姿地走了。
　　门一关，被调笑了的我与温诺对视一眼。
　　我讪笑：“这……在你的淫威下还能有乔治亚这样一个人，也是不容易。”
　　“乔治亚很有能力，而且学识丰富，她考取了斐彻思学院博士学位，那是血界最顶尖的贵族学校。”他端起茶，举止那叫一个优雅高贵，于漫不经心中透出一种倨傲的雍容，“血界所有贵族，或早或晚，都要到斐彻思学院接受贵族礼仪的修习，顺利毕业，方有资格获取爵士头衔。”
　　“……你说就说，为什么要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他抑扬顿挫地叹道：“亲爱的，装傻也避免不了你走上这么一遭。”
　　我就学着他的语调叹道：“哦，我可不想说话腔调也变成这样。”
　　“贵族礼仪，不仅是谈吐措词、装扮举止，更有大大小小各方面的教养。例如，弓箭、骑马、钢琴、阅读、戏剧……大到文学素养、政治常识、国际动态，小到坐姿站姿、吐词发音，甚至，”指了指我的手，“端茶杯的姿势。”
　　我端茶的手一抖……看看他，再看看自己……
　　“不学不行吗？”
　　他双手交握撑着下颌，望着我：“明嘉，你可想过，你若进了兰古斯家门，就是兰古斯亲王的夫人，未来更会成为血界王的王后，一个元界的代表，按照你们的话说，就是‘国母’。你肩上要担的责任，不容推卸，也必须一丝不苟地完成。我要跟我一同探访各大爵士贵族、访问其他元界、与各界名流富豪会面，还要经常跟其他贵族夫人享用下午茶、谈论你们的丈夫和政治。你要戴着一张假面具，周游在各色虚伪的人群之间，交换利益，为你的家族牟利。倘若遇到战争、天灾，你还要出面安抚子民、鼓舞士兵，做大量的演讲，穿你觉得麻烦的礼裙……”
　　他一直说一直说，边说边近乎审视地盯着我，目光冷厉、严肃，让我知道，在这件事上，他是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成分的。
　　我越听，就越是恐慌，越是反感，越是想落荒而逃离开这个地方，这座囚牢……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绝对不是……我是……我是一个受古代清高桀骜的文人墨客影响太深的人，我心中有逍遥天地、有自在风景、有世外山水，可就是没有他刚才说的一切。我很佩服那些八面玲珑的人，但我做不到，更不想成为名利场的一员。
　　我果然还是太年轻……我心中只想着爱情，却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又想取消婚约了？”他似笑非笑地瞧着我。
　　我答不上来……我的理想十多年来一直没变，做个自由自在的作家，我不想折断翅膀把自己塞进金笼子……
　　“你忘了，或许中西方文化风俗不同，但帝王始终是帝王。”他一句话说得异常冷漠。
　　我脱力般坐下来……梦呓般道：“那我能不能……抓紧时间把要做的工作完成，剩下的时间留给自己？”
　　他沉默着看我……
　　“礼仪什么，不就是模仿么，有什么难的，学就是了……我只是观念跟你们不一样，不想学，但真要学起来，我可是很厉害的……”
　　“你这一脸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算怎么回事儿？”他眉毛抽动……坐过来，搂了搂我肩膀，“听着，我不会为难你，该你做的事情，我会一样样教你做好，你也要做到你答应的，该你担的工作按规矩完成。其他的时间，你自由支配，但事实上，你不会剩下多少时间了。因为兰古斯不仅是一个姓氏，更是一个身份，一个这世上赫赫有名的、血界最尊贵的印记。我们的祖先乃血族始祖阿古诺尔，第一代血王与不死夜族之王，曾斩杀创世之神和世上第一个恶魔的人物，这份光耀流淌在兰古斯氏族人的纯血里，必须永远传递。”
　　我没有说话。
　　他还想说什么，也不知是不是真怕我悔婚，没再继续下去。
　　良久，茶已冰凉，他道：“那么，我们现在谈谈缔结伴侣的事吧。”停了停，见我没接茬，又道，“父亲来了，我们的事既然瞒不住他，那就立刻了结。等你过完生日我们就回血界，把伴侣缔结仪式提前到订婚仪式，这样，他就无法再对你下手。”
　　“伴侣……这么有用吗？”
　　他笑了笑：“是。对于血族而言，孤独和寂寞，是要与之永生抗争的心魔。血族拥有永远的生命，而血族的执念，也是一颗永恒的毒瘤。血族注定了要永远龟缩在黑暗中，所以再也无法忍受孤寂。
　　“一个血族终究要找到伴侣。一旦找到伴侣，若非缔结婚约，则入土长眠，而爱所形成的执念，往往会将血族引向毁灭。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成婚，相互安慰排遣寂寞，也不至于种下执念。做好自己的事，等活腻了就服下圣水自杀。
　　“显然，父亲希望我也是如此。
　　“缔结伴侣，就意味着承认了执念。血族可以轻易成婚离婚，但伴侣缔结仪式，一生只会有一次。而血族，在经过最慎重的考虑后，只会与真正挚爱的人结为伴侣。所以，伴侣的缔结往往在成婚时完成，而伴侣的效力高于婚姻。伴侣丧亡者，亦命不久矣。
　　“这些，等你成了血族就能明白。
　　“所以我才说，等你我结为伴侣，那些其他问题就都能够得到解决，我不会伤害你，你也无法再离开我。只要结为伴侣，我们就是一体的，我们命脉相连，再也没有其他顾虑，因为……”他紧紧抱住我，动情地轻语，“我已经不敢想象没有你的生活。”
　　我浑身僵硬……
　　“我的确想象过，就在鬼市的茶馆里。结果我发现，只要一想到重回以往那种生活，我就对未来充满憎恶，我愤恨地想要杀死一切……我无法再忍受孤身一人，我……需要你。”他的语调低低的软软的，竟带了点讨好的意味，“我知道这对你而言是痛苦的妥协，明嘉，你终究选择站在我身边，你无法了解我的欣喜。我答应你，我会尽最大可能给你自由空间，你的羽翼，我亲手护着，只要你肯偶尔停下来……”
　　我听着听着，热泪盈眶……因这一刻的他，是如此的真挚、坦诚、义无反顾，宛如丢尽兵刃甲胄，放手将自己最柔软的姿态裸裎在我面前，任我取舍……我伸手死死抱着他。他身躯微颤，亦用力回抱我。
　　“温诺，我信你了。我就把自己的永恒都交给你。你要敢骗我，我恨你一辈子。”
　　温诺……我就赌一把，就这一次……完完全全地信赖你，不存疑虑，回头无路。
　　可是温诺，我是一个毫无安全感的人，我多疑如病，我这一生只这一次闭目塞听全身心信任一个人，你为什么没有回应……你为什么不肯回应？
　　此去经年，所谓信任，再无活路。
　　六月期末考。
　　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特别快，人也无暇想其他的，期末就更是如此，时间滚滚而来，顷刻间就将我们淹没在浪潮底下。很快，高考两天一页翻过，期末考、毕业讲话、暑假作业和万年不变的成绩单，高二生活结束了。
　　第二本小说销量很好，主编问我愿不愿意签长期合约，我拒绝了。
　　走着既定的程式，跟同学们告了别、聚了会，我把生日会邀请卡分发出去，静候最后一刻的来临。
　　那个时候，我单纯地以为那是我身为凡人的最后一刻，留在凡界的最后一刻。
　　可笑的是，远不止于此。
　　离校那天，王云晴兴高采烈地抱着我各种蹦，说我终于肯举办一次生日会了。
　　我摸着脑袋，闷闷地道：“嗯，因为我觉得，出生这种事没什么好庆祝的，对自己来说是好事，可对别人来说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
　　她一巴掌拍我肩膀上：“又犯病了是不是！再说这种话就抽你！”
　　我耸肩。
　　高崇曦过来哥俩好似的一手一个揽着我俩的肩，笑嘻嘻道：“王云晴你也不用生气，明嘉这叫缺爱综合征，咱以后好好爱爱她就行了~”
　　王云晴直干呕，我差点吐出来。
　　“哎明嘉，你生日打算在哪办？”我们三个勾肩搭背地穿梭在学生大军中，跟着人流走向校门，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道：“就在我家，我和爸妈做蛋糕给你们吃，然后……有个消息告诉你们。”
　　“什么消息？”
　　王云晴一脚踹过去：“高崇曦你傻啊！都说了是生日的时候说了！”
　　“哎哟！好嘛好嘛，真暴力，你再这样小心嫁不出去！”
　　王云晴立马挺胸翘屁股搔首弄姿道：“不好意思，本小姐已经有男朋友了！跟你这单身狗不一样咯~”
　　“啊？！是谁那么有勇气？”
　　我在旁边幽幽道：“我相亲对象……”
　　“啊——？！哈哈哈哈……王云晴你行啊你！干得好！”
　　“喂！你找打是不是！”
　　看着这两个人热火朝天地打起来，我翻着白眼继续走。他们打了一会儿又跟上来，王云晴挎着我胳膊道：“明嘉你就是这样，稍不注意就会被你溜走！哎对了，你生日会什么时候开始啊？”
　　“晚上八点。”话说卡片上都有写啊，你们这些懒鬼看一眼会死啊！学学人家小敏，拿了卡片点一下头，干脆利落掏出所有零钱跑去给我买礼物了……
　　“是不是有点晚了？”
　　“没关系，估计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啊呸！谁说的，反正也放假了，我们偏要在你家闹腾三四个小时！”高崇曦说着，还跟王云晴击掌，啪一声，在我眼皮底下达成了可恶的协议……
　　“对了，明嘉，那个宋晓倩你请了吗？”王云晴把脸搭我肩膀上，我有点不自在地挪了挪，想甩开，被她黏得更紧，只好拖着这只牛皮糖走路：“请了。”
　　“哼，我就知道！请就请吧，八点开始是吧，你看着，我绝对最后一个到，然后送你一个最棒最棒的礼物！把她比下去！嘁！”
　　什么鬼……
　　“可是为什么要最后一个到？”高崇曦问。
　　“废话，压轴啊！”她指着我鼻尖，“你把蛋糕给我留着，我九点出门！”
　　“我管你啊……迟到还那么理直气壮……”
　　“啊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压轴！”她正晃着我手臂耍无赖，校门口，立在劳斯莱斯旁的温诺看见我们过来，微微一笑，迎上来。
　　“压轴是要迟到的意思吗？”
　　看看，人家亲王大人都说了。
　　“哪有！我这是……”
　　“说实话吧王云晴，是不是有约会。”
　　我话刚出口，她就蔫了。
　　“嗯……我跟赵旭阳说好一起看电影的，九点才散场……”
　　看吧我就知道。
　　我和高崇曦一起摇头。
　　“那你们去看电影好了，我这边没那么重要。”
　　我话说到一半，温诺长长的手臂伸过来，握着我手腕只一扯，就让我成功摆脱左右两块牛皮糖，站到了他的阵营那侧，揽着我肩膀笑道：“明嘉，你这么说会让人心寒的。”
　　“呃？”
　　温诺望着我无奈地摇摇头，对王云晴道：“九点，我派车去接你们。”
　　“真的，太棒了！”她眼睛闪闪地盯着我们后面的豪车，“我还没坐过劳斯莱斯呢！明嘉~我能带赵旭阳一起来么？”
　　“嗯，只要他不唱歌就好。”
　　我说完，我俩都忍不住笑了。
　　温诺又看向高崇曦，后者双手掏兜吊儿郎当地看天看地就是不想看他：“我就不用麻烦大少爷了~”对我道，“放心，准时到~走了。”
　　“那我也走了，生日会上见~拜拜~”王云晴跟我挥挥手，追上高崇曦，两人吵吵打打地随着学生群而去。
　　我望着他们的背影，露出一个笑容，轻如云烟、浅若薄冰，会心却夹杂着些许悲伤。
　　温诺注视着我，握着我的肩把我拥入怀中，在我耳边道：“放心，你会在血界交到很多朋友。”
　　我埋在他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可是，我却并不这么认为……在血界，我会是个异类吧，就像我在白珍珠上那样。
　　可这也不代表着，凡界就是我的归属之地。
　　事实上，我觉得自己就像个漂泊者，游荡在各种各样的人和世态之间，既无来途也无归路，既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任何地方。
　　不论在哪里，都是旅人；不论在何处，都是异客。
　　这是我的心态问题，还是事实就是如此呢？
　　谁谱写了我的命运，我的命运又被牵引到何处？那蒙着层层浓浓云雾的道路尽头，究竟藏匿着怎样的风光？是地狱，还是天国？是毁灭，还是重铸？
　　而我，是否能够窥得其中一瞬，探究到历史的渊源和亘古的玄秘？
　　呃……我都在想些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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