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风曲

作者:聆海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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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暖春深(下)


      第六十一章酒暖春深(下)

      与苍南城的闻春榭不同,这间探秋苑用以掩人耳目的营生是茶楼。
      三进的院落里坐了一幢三层的别致小楼,在这楼宇丛立的应天府中虽算不上出挑,但却被满院的竹林拥出几分遗世独立的清绝傲骨。
      由着高雅的卖相,探秋苑的位置比起旁家茶楼茶馆着实要僻静不少,能找到这地方也多是靠口耳相传,纵地段冷清,但日久天长的仍积累了不少常客,大多是告老在家的院外和自诩清高的文人墨客。来往进出的总归是熟络脸孔,招呼的堂役日日看着那些个客人,早就失去了新鲜感。
      但今日似有些不同,自打日头落了西,已有两三批生人进到店中吃茶了。

      先来的是一位公子,虽作儒生打扮,但那一身宽大的道袍下是何等魁梧身材一眼便知。这样的体型在江南本地人中并不多见,估摸着是在此地歇脚的北方游人。而与那壮硕身材相反,他随身的行李少得可怜,甚至连个像样的兵器都没见,且这壮汉自打进了店就捡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捧着一卷颇为古朴的竹简潜心研读,一看就是一个时辰,也并不点单,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端给他的一壶白水,很是心安理得。
      几个堂役在远处打杂,得空就偷偷朝那男子巴望,好在店中一向清冷,他占着位子白喝水倒也无妨,毕竟这些个杨柳细腰的小堂役看着并无招惹那位大爷的本事。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位身姿翩翩的姑娘进了门,走在前面的那位梳妆打扮得甚是俏丽。湛蓝色的交领上袄绣了几只灰背水鸟,水粉色的下裙堪堪垂到踝边,虽是秋季的厚实料子,却被她穿出轻盈飘逸的味道。再看那姑娘的容貌,一双桃花眼觑得几名小堂役心旌摇乱,反倒是姑娘落落大方的笑靥相迎,颇有大家风范。
      跟在她身侧的另一位姑娘则着了一身男装,素白直缀外套了件穹灰比甲,长发在头顶盘髻,打理得一丝不乱,乍一看过去像是个丰神俊朗的小公子,不比应天府中那几位出了名的美男子逊色多少。

      “二位请先上座,在下去将茶牌取来。”
      一名堂役眼疾手快地接下这两位十分养眼的客人,被他捷足先登的一众人只得在一边干瞪眼。
      “不劳小哥了,一壶‘云轻纱’便好。”
      “云轻纱”三个字听得小堂役愣了愣,他虽刚来不久,却从未听人提过探秋苑里还有这样一例茶名。好在他头脑机敏,眼睛一转心下已有计较:“烦请姑娘稍适片刻,在下去请温公子来。”
      他拱手告退,顾不得同伴的疑惑神色便匆匆奔入后堂,这二位的身份怕不是他一介堂役应付得来的。

      等到温守坤领着两位“客人”步入探秋苑常年无人问津的西别苑,顾风聆已经坐在八仙桌边饮完了大半壶茶,面色不善。
      老远瞧见二当家这等阵仗,温守坤硬着头皮走进了别苑,和声道:“顾大人,宴当家与白姑娘到了。”
      “我没瞎,她们两个大活人我能看得见。”
      “...是,那属下先行告退。”
      跟着吃了瓜落的温守坤勉强维系着脸上的笑意,拔腿开溜。

      屋中剩下久未谋面的三人,一时冷场。
      白映泠与顾风聆交情不深,讪讪站在一边手足无措,身上跟爬了蚂蚁似的不自在,反观宴千语,一副事不关己的磊落模样超着顾风聆坐着的八仙桌坐了过去。
      她翻开两只茶盏,提着紫砂壶给自己和白映泠各添了一杯茶,白映泠在一边看着不敢贸然上前,顾风聆则放下了手中把玩许久的空杯,直勾勾的盯着宴千语。
      “我派去码头的人呢?”顾风聆幽幽开口。
      “估计还在等吧,”宴千语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谁让我们走岔了呢。”
      白映泠仿佛听见瓷器破裂的细响。
      “走岔了?”
      “早先安排的码头刚好有一支大商队落货,我们只好排到另一个码头后面,耽搁了好久,一盘棋都下完了。”
      听宴千语提起下棋的事,白映泠狠狠哆嗦了一下,心道这一路上宴千语对顾风聆的安排三缄其口,就连有人去码头接应都是在来西别苑的途中听那个一脸奸笑的温守坤提起的。她种种反常表现怕就是等着此时让自己闭嘴背锅,这次算是栽到顾风聆那个捉摸不透的老狐狸手里了。
      果不其然,心虚地低下头去的白映泠猛地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笼罩在身上,大风过境般将她最后的侥幸心理碾作齑粉。
      “翅膀硬了哈...”
      “你若有心在这儿与我们耗下去我自当奉陪,可看起来柳眠那丫头的状况并不乐观吧?”
      宴千语斩钉截铁的抢了顾风聆的话,并轻车熟路的火上浇油一盏。
      顾风聆一言不发,压抑着的心理活动悉数写在暧/昧不明的面色上。
      斗争了片刻,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她唤了一声“跟我过来”,便率先出门去了。

      见到柳眠本人时,白映泠这才将宴千语此番行径的原委猜了个七七八八。
      虽说不过一月不见,但遑论是谁都着实难将这个躺在病床上生息全无的柳眠同临行前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联系到一块。
      大抵是事态出乎预料,宴千语的表情也有些微妙的变化。
      切过脉,她皱起眉头转向神色紧张的顾风聆:“你信中不是说白七一人拖住了桑赫与苍夔,柳眠带着你全身而退了吗?这个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似在责备,但白映泠又确确实实地嗅到了几丝心疼气味。
      “早在遇到桑赫前我便传过信回苍南,眠儿自那时就受风晓内力反噬日渐虚弱,你竟不知...”顾风聆突然顿了顿,又咬牙切齿地道:“难怪苍南迟迟未有动静,桑赫那个杀千刀的走狗...”
      “悔也无用,她这样拖不下去了,贺武人在何处?”
      “他一早就去备药了,我这就去将他找来。”
      顾风聆抽身要走,宴千语一把将她拉住:“你留下,我须借你之力,不然怕是应付不过来。映泠,药房在西别苑偏室的书架后,你将架上的青瓷瓶转半周就能看见暗门。”
      白映泠点点头麻利地走远,与其留在柳眠身边干着急不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子时,人声俱息,万籁归静。
      温守坤提着一只食盒找到枯坐在院中的白映泠,后者的黯淡神情在他将一只酒坛从食盒中取出来时才稍稍回暖,两人摆开酒盅,就着透彻的月色对饮起来。
      清冽的酒浆在酒盅里摇晃出醇香,白映泠抿着嘴望向油灯下映在窗棂上的人影,暖黄的光芒包裹着黑色轮廓,一举一动都能瞧得清楚。
      温守坤瞥了眼窗边的忙碌景象,轻轻叹了口气。
      “温公子何故叹气?”
      白映泠说话十分客气,不疏不狎的距离感拿捏的恰到好处,让温守坤对这个谋面不久的女子起了兴趣。
      “在下只是想起与柳姑娘初逢那夜,没想到她那时竟已重伤在身了。”
      “说到底都是些报喜不报忧的傻孩子,与她相处的久了便知。”
      “方才白姑娘说‘都’,指的可是白夜澜白姑娘?”
      闻言,白映泠一挑眉:“看来温公子已经见过我七妹了。”
      经她这话一提醒,温守坤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已经着了她的道,虽并未想要隐瞒白夜澜露面的事,但顾风聆还是叮嘱过他不要过早将此事告知,关心则乱的后果往往超过当事人的预料。
      白映泠见他面露难色,笑道:“温公子过忧了,我非阿眠,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波澜不惊的一句话又点醒了温守坤,他骇然道:“白姑娘怎知柳姑娘做了出格之事?”
      白映泠咽下一口酒:“方才不知,现下知了。”
      温守坤又吃了个瘪,尴尬地端起酒盅仰头饮尽,辛辣的酒气冲上鼻腔,驱走夜里的潮凉。
      “抱歉,我有些意气用事了,这杯算作给温公子赔礼,”白映泠爽快地将酒盅饮空,咂咂嘴:“好酒!”
      看她一个年轻女子却不知从哪儿学了一套老酒鬼的做派,温守坤不免失笑,刚才连连受挫的窘迫稍稍释怀,说话间多了几分诚恳:“在下原以为白姑娘是靠着宴当家喜欢才能走到如今地步,现在看来是在下目光狭隘了。白姑娘机敏过人,宴当家中意也是自然,在下佩服。”
      提到宴千语,白映泠望向窗棂的神情中染上几丝温柔,正当温守坤以为她要讲些女儿家的闺房情话时,她却锋芒一转,笑道:“难怪温公子对我有敌意,先是映泠失察了,海涵。”
      温守坤被杀的措手不及,臊了个大红脸,连连辩解:“非也非也!在下对宴当家并无他意,白姑娘莫要取笑了!”
      白映泠憨憨地挠了挠头,脸上晕出三分醉意:“他意?温公子所说的难道不是忠心?”
      如此明显的装傻充愣温守坤自然看得出来,但他轻敌冒进在先,又中招落马在后,就算白映泠有意嘲弄,他也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
      他忿忿摇头,一连倾了几杯酒下肚以掩饰失态,白映泠点到即止,并不过分刁难,两人无话相谈,各怀心事闷头喝酒。

      酒坛见底,巡夜梆子刚好敲过了四更天,温守坤早就伏在石桌上打瞌睡,白映泠又不死心地摇了摇酒坛,想着再榨出几滴来。
      她自是未醉,即便下昼在酒坊里喝了几碗,但这点分量离灌倒她还差得远,与温守坤喝酒也不过是为了暖暖身子,行船疲惫,宴千语又在那忙碌了这许久,若让她安心回屋等着,定是安心不下来的。
      “那大小姐,顾大人,老夫就先告退了。”
      房门推开,贺武在台阶前朝屋内拱拱手便背着药箱退了出来,远远望见白映泠在院中坐着,两人点头权作寒暄。
      白映泠把门关好,搁下手中的刀走进内室:“如何了?”
      顾风聆指了指沉心切脉的宴千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安静地在榻前等待,屋内灯火葳蕤,灼灼如昼。

      不知是累的还是热的,宴千语的脸颊被光线烘的绯红,仿佛刚喝干了一坛酒的不实白映泠而是她一样。
      半晌,她扭着柳眠软塌塌的腕子舒了口气,回过头正与白映泠四目相对。
      “暂且观望几日,若能安稳挺过去,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你可放心了?”
      后一句显然是对顾风聆说的,毕竟连续赶了小半个月的路,一下船连个喘息的功夫都没得就被捉来看诊,纵是医者父母心,也难免埋怨几句,更何况宴千语本就与柳眠互相不对路,能耐着性子倾力医治已算是大小姐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了。
      “嗯,我会守在这儿的,你们尽快回去休息吧,多谢了。”
      顾风聆会放下身段诚恳道谢让其余两人皆是一惊,虽分开的这一个月间发生何事尚不得而知,但此刻的顾风聆对柳眠俨然慈母情真,反转的猝不及防。
      “我们待会来替你,莫要一个人死撑。”
      宴千语丢下一句话,然后言行相左地甩手离去。白映泠又啰嗦了几句便返身去追,哪知宴千语逃也似的已经走出了院门,消失在拐角之后。

      白映泠担心着她出什么岔子,大步跟上去,两人离的愈发的近,走在前面的宴千语骤然止住脚步,雕像一样钉在原地。不明就里的白映泠以为她力竭头晕,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腰打横抱起,继续朝两人东别苑的卧房而去,
      一只脚刚踏进东别苑,在她怀里安静睡着的宴千语倏而睁开眼睛,讪笑一声,面露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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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酒暖春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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