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名

　　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风忽然吹过。
　　身上有些凉意，我瑟缩着睁开眼，缩缩脖子，又重新闭上眼。
　　脑子里渐渐清醒，我猛地睁开眼，侧过脸去。
　　面前的河水被映成金色，一抹抹灼眼的光芒在水面上跳跃。我一挺身站起来，顺手捡起掉落在地的黑色外套，就在不远处那个修长的黑色身影映入眼帘的一瞬，身体不能自已的僵住。
　　不远处停着一辆车，车门旁利路亚正弯腰从车里往外抽一条毯子，转身看到我，修长的手指扣住车门，将毯子扔回去，直起身拍拍手：
　　“把你吵醒了。”
　　低低的声音，那个人在西天灿烂的云霞中辟出一道修长的暗影。光线阴影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知道他在微笑。此时我才醒悟到，手里提着的那件黑色外套是他的，我出门时并没有穿外套。
　　有种想藏起来或者逃走的冲动。我舔舔嘴唇，自己也觉得自己简直不正常。明明这几天，一直在想着他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在别墅。
　　“虽然哈德斯的秋天很干燥，不过晚风很凉。”利路亚走近，提起我手里的外套，转而披上我的肩头。眼角余光捕捉到他衬衣袖口浅浅的光芒。是两颗透明的水晶纽扣，外浅内深，与我身上衬衣袖口的纽扣一模一样。他的双手掣住外套领口，停在我肩侧：
　　“伤口没事了吧？”
　　我镇定的点点头微笑：“已经没事了。普拉契的伤药很好用。”
　　黄昏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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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凉的风拂过，他身上的白色衬衣与流溢金芒的黑发随风拂动，宽宽的肩与瘦削修长的身材撑起的阴影，将我面前的阳光完全挡住。我默不作声的垂下目光，觉出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静默了片刻，他松开手，微笑着转身缓缓跨开大步走向对面的车门：
　　“普拉契应该已经准备好晚饭了。她说今晚餐桌上有野味。”
　　我手拉着外套衣襟跟上去，脚步蹉跎。
　　原来他已经见过普拉契了。
　　野味？
　　我立即联想到那只可怜的兔子，随即想起不远处普拉契留下的圈套，顿住脚步：
　　“等一下，公爵。”
　　我向他打个手势，转身走向草丛。
　　细微的咚咚声从草从后面传来，我扒开草丛，看到那个绳套上已经又套住了一只小小的灰兔子，瓜子跺着地面，猛力挣扎着。
　　本来只想看一眼的，没想到竟然真有兔子又中了圈套。我一边弯下腰去捉那只兔子，一边忍不住想，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兔子？

　　坐进车里，我尴尬的提着兔子两只耳朵，手臂举在半空，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兔子还在用细细短短的小爪子扑腾着，两只灰褐色的眼睛看着我，带着惊恐，让我不忍心打晕它，可是我身上还披着利路亚的外套，有没有办法褪下来。利路亚坐进车里，一手伸过来，触着兔子颤抖的脊背：
　　“你打算就这样提着它？”
　　“嗯……，”我回头看看车座，“我能不能用那张毯子？把它裹起来，不然衣服会被……”
　　利路亚脸上的笑意猛然扩大，薄唇中溢出几声低低的笑，声音里是柔和的质疑：
　　“你确定，那样不会闷死它？”
　　我皱起眉，几乎想把那只乱扑腾的兔子吞进肚子里去。利路亚开着车，又加一句：
　　“我不介意把衣服借给那只兔子。”
　　兔子被我放在腿上，它便立刻蹬腿想跑。我一手扯住它耳朵，另一手拍拍它的背，警告它老实点。利路亚侧过脸看看那只兔子，伸过手，衣袖微微擦着我的手臂，修长的手指轻柔无比的滑过那只荣幸的兔子微颤的脊背，低低的声音似赞赏：
　　“野性难驯的小东西。”
　　车子开的很慢，风穿过车窗缓缓吹进来，显得如此温柔。
　　我将目光从利路亚脸上移开，扬扬唇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耳根有些热。

　　利路亚的外套到底还是被那只该死的兔子蹬上了脚印，还沾上了一堆兔毛，拍都拍不掉。我很想像普拉契那样砸晕它，可是看着那双清澈的灰褐色的眼睛，又舍不得下手。盯着那兔子看了一路，直到下车时我才恍然大悟，高高提起那只兔子：
　　“原来是这样。”
　　利路亚拍上车门走近，向我看过来：
　　“怎么？”
　　我指指那只兔子的眼睛：
　　“公爵，你不觉得这只兔子的眼睛，跟普拉契长的很像吗？”
　　利路亚仔细看了一下，笑着抬起头来，蓄满笑意的目光有些漫不经心：
　　“……是吗？你觉得什么地方像？”
　　“的确是，公爵。你看颜色都是一样灰褐色的，形状也有些接近。”
　　“我觉得颜色不太像。好像——普拉契的深一些。”
　　“是吗？看起来没多少差别吧……”
　　利路亚的笑容似别有深意，顿一顿看向我身后：“我想，其实你可以回头看看，对比一下。”
　　一阵凉嗖嗖的感觉爬上脊背。
　　我尽量慢的转过身。
　　臂弯里的衣服被利路亚拿过去，递向普拉契：
　　“普拉契，我想你应该有办法把衣服上的毛弄干净。雷娅和我都无能为力。”
　　普拉契凌厉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一边接过衣服一边抱怨着转身：
　　“公爵，您当我是万能的吗？”
　　我鼓起勇气迎上普拉契拉长的脸：
　　“……普拉契，有没有笼子？”
　　普拉契扭头就走：
　　“不可能。这里不许养兔子猫狗。我讨厌那些毛茸茸的恶心东西。如果吃掉，就另当别论。”
　　“它肯定不够你吃，”我瞄瞄普拉契壮硕的腰肢，“它还不如我一只手掌大。”
　　那个凶悍的女人猛地顿住脚步转身，眼神冰冷：
　　“我是这里的管家，别试图挑衅我的权威！在房子里养一头忘恩负义的病狼，就已经够麻烦了，我可受不了再来只该死的兔子！”
　　兔子被我收紧的手指捏的胡乱挣扎。
　　利路亚轻笑出声。
　　我尴尬的放下提着兔子的手，压抑着找剑跟那个不可理喻的女人决斗的冲动，镇定片刻，转向脚边的深绿色草坪：
　　“还是放走它好了，总比被普拉契炸成肉干好。”
　　那只兔子脚触到地，立刻扑腾了一下。
　　利路亚单腿蹲下，手掌笼住兔子绰绰有余：
　　“你不是很喜欢它吗？”
　　“一只兔子而已，”我笑笑，松开手，“可惜了，它这双酷似普拉契的眼睛。”
　　我还打算给它起名叫普拉契，或者拉契，保准能气死那个女人。
　　“喜欢就留下它。”利路亚捧起兔子站起身，深黑的双眸笑意淡淡，“对想要的东西放了手，以后会后悔。进去吧。”
　　他捧着兔子往别墅里去，我想着他刚才那句话，迟疑着脚步跟上去。
　　不可否认的是，普拉契做的烤兔肉，味道确实不错。

　　洗过澡穿好衣服，在房间里发了片刻呆。夜色朦胧，微凉的风沾染了秋天的干燥，很快就吹干了头顶乱七八糟的头发。我倚在窗前，有些漫不经心用梳子撕扯着头发，一边看着窗外远处明亮闪烁的星芒，和那一弯淡淡的月。
　　一阵钢琴声飘进来，飘飘渺渺，像时隐时现的风。即使听不清楚，也知道是谁。利路亚的书房，就在楼下的房间。
　　我顺手摸起窗台上的镜子，凑近眼前。房间里光线微弱，暗暗的影子映在镜子里，有些模糊，唯有脸颊上的疤痕处，斑驳的影子清晰可见，还有领口处两枚光彩灼灼的水晶纽扣。我搓搓肩膀，放下镜子将领口的纽扣系上。利路亚的衬衫穿在我身上，总归还是有些大，所以难免会觉得凉。
　　再凉，还是觉得心里有些烦躁。
　　“喜欢就留下它，想要的东西放了手，以后会后悔。”
　　可是我已经不再是十七岁了。
　　梳齿上缠了一堆褐色卷发，头皮被扯的又痛又麻。我索性扔下梳子，绾好头发往外去。兔子被利路亚安置在他的书房，因为他说普拉契从来不近他的书房，或许我可以借口自己是想去看兔子。
　　那……要不要先去厨房偷根萝卜？
　　从楼梯上下来走上走廊之前，我还是犹豫了一下。飘荡的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我不确定利路亚此刻是不是还在书房里。往走廊上扫一眼，也没有看到人影。我用力晃晃脑袋，深吸一口气，迈上走廊的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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