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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梦
“觉醒吧，
“入海寻我，
“你可知，我在海底等了你千年。”
迷雾漫漫的昏暗之所，此起彼伏的浪潮声里，那神秘幽深的召唤声时近时远。
男人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渴望，奋力追逐着远去的召唤声。然而座下的轮椅，一而再再而三陷入沙坑，那广阔无边的大海分明近在咫尺，他却始终无法再靠近半步。
一次，两次，三四次。
他跌下轮椅，向前攀爬。而下一刻，匍匐在地的身躯又无端回到轮椅上。
仿佛，瘦弱无力的身体被无形的铁链捆在这把原木打造的寻常轮椅上——不可能，不可能啊，是谁在压制我，是谁在召唤我，是谁……？！
无端间，起伏的召唤声被戚戚哀乐取代，凄厉的唢呐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紧接着，有微白光线穿透迷雾，刺得他双眼生疼。
适应了会儿，他挡在眼前的手慢慢移开，却见晨光自窗棂映入，一轮又一轮的哀乐自院外街道传入卧房。
庄斯照坐起身来，后背湿凉。
“近来，这怪梦愈发频繁了。”
整座不枉镇，如今都笼罩在亲人死别的悲情中。白絮般的焦灰漫天飞舞，海风浸湿的纸钱落在屋顶、树梢，简直遍地都是。
这是东南沿海小镇的初雪。
——死人雪。
玥白趴在墙头上，默默望着一条又一条送丧队伍从医庐门前经过。所有的人都身穿白布麻衣，面容戚戚，整条街道都是白色的，肃穆而苍凉。
若是以前，看到这场景她或许不会动容。
可如今，她似乎学会了共情。她记得自己在柳绿姐妹出事时的担忧，也记得在泽兰丧命时的心痛……她隐约明白了，失去重要之人时那种心绪的震动。
更何况，镇子上的人们失去的是家人。
而这满镇子家庭的悲伤源头，恐怕皆来自于她。
若她没有来不枉镇，就不会有猫蛊害人、傀儡作乱，更不会有这么多无辜百姓因她而亡。玥白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那些势力，究竟为什么要捉她？
还是因为那个不存在的谣言吗？到底怎样才能澄清，她没有偷盗玄石！为什么要让不相干的人卷入其中，甚至丢掉性命？
彼时，耳后传来罗丹娘招呼她吃早膳的声音。
玥白回头，忙里忙外的丹娘擦擦裙子又走向厨房，摇着轮椅的庄斯照也适时出现在院中。
斯照冲厨房方向抬高音量道：“丹娘，周昀何时过来？”
丹娘想了想，冲外应道：“说是就这两天。他说先生要的一些铁皮、钢针什么的，琏州城里也缺货，尚需等些时日。等备齐先生重制轮椅的材料，他会第一时间来镇子的。”
庄斯照点点头。
又似乎隐隐叹了口气，不知在忧虑什么。
玥白静静望着他，若不是因为她，轮椅也不会连番损坏。现在这把轮椅，在海滩上行进都有些困难，总是时不时卡在坑里，庄斯照自己需要费很大工夫才能前行。
就算他有什么长寿的神通，可说到底就是一个凡人身躯，却一次又一次因为她身陷险境。
若是斯照和丹娘也因她受到伤害，甚至丧命……玥白不敢想，她收回目光，只觉得自己不能再因为没有灵力傍身，就继续龟缩在不枉镇了。
她不想，害了所有人。
那一晚，玥白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带上干粮和药品偷偷摸出房间。刚推开医庐的院门，就听到静谧的夜里有木轮滚动的声响。
一回头，对上庄斯照隐在夜色中的淡漠视线。
“……”玥白舔了舔下唇，扣着包袱的手不自觉往背后收了收，见斯照一声不吭靠近，她假笑道，“这么巧，你也睡不着？”
斯照：“……”
玥白又抿了抿唇，手足无措道：“那个，我刚好想去海边走走。”
斯照依旧没理她，平静目光毫不犹疑地从她身上移开，径自摇着轮椅经过她身边，默默出门去了。
“哎，你大半夜上哪儿去？
“你慢点，要不要我陪你啊？
“姓庄的？！”
想起此前在海滩上的遭遇，玥白急忙丢下包袱追出去，嘴里还嘟囔道：“至于这么生气吗？怎么还不理人啊！我也不是故意不辞而别的，我这不是还没走呢吗？”
一路上，庄斯照一个字都没回应。
也没分她半个眼神。
直到来到海边，轮椅再度被卡进沙坑，庄斯照脸上才有了一些细微的情绪变化。
“看看，还不是需要我？”
玥白上前，大力拽出被卡的一边轮子，谁知轮椅一侧被她掀得过高，轮椅上的男人猛地跌了下去。
“哎哎哎，庄——我不是故意的！”她忙绕过轮椅去扶庄斯照。
可奇怪的是，那家伙像是没发觉自己跌倒，竟奋力往大海爬去。他的双腿毫无知觉，徒有两只手摁在沙地上，艰难地带动身躯挪动。
“庄斯照？你在做什么！”
玥白这才察觉到他的异样，将他扶坐起来，他却好似听不到也看不到，推开玥白的手，自己继续往大海方向爬。
海风推来一阵高浪，涨潮般的海浪涌上海滩，像是随时能吞噬男人的血盆大口。
玥白眼疾手快，揪住庄斯照的后领将他拽回来，这才让他免于被海浪卷走。她莫名其妙道：“喂，你怎么回事啊？多危险！”
可庄斯照竟然还要往海里爬。
玥白无可奈何地扑上去，索性一个手刀击打在他后颈，将人弄晕了用轮椅带回去。
“啊，你是说，先生梦游了？”
次日一早，罗丹娘不可置信地看看玥白，又看看揉着后颈睡眼惺忪的先生，“不会吧，我认识先生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梦游啊！”
玥白撇撇嘴：“如果不是梦游，那就是中邪了。得亏昨夜里有我跟着，不然，今早你看到的就是一具泡发胀的尸体。”
庄斯照揉着酸痛的脖子，一直沉默。
他不确定玥白说的这些，是否都和梦境里的画面对得上。他的确又梦见自己去海边了，似乎在即将入海的瞬间，感受到突如其来的疼痛，记忆画面就此终止。
然而，梦境里的确多了一抹过往未曾见过的身影。
他下意识觉得，那人像极了小白。可梦里的自己，似乎并不那样认为。他隐约记得，梦中的女子手持长剑，利落飒爽，回眸一笑俱是英气。
而小白，却是一颦一笑百媚生的。
她们，全然不同。
比起梦游，斯照也惊讶于自己竟更偏向所谓的“中邪”。他不禁开始审视起近期频繁出现的怪梦，以及内心对入海的怪异渴望。
究竟是什么？
难道是有人企图利用他来抓小白？
梦中那个肖似小白的执剑女子，又是谁？
“喂，庄斯照？还不清醒呢？”
玥白推了推男人肩头，这瘦骨嶙峋的手感叫她不禁摇头，“丹娘，能不能做个十全大补汤给他喝？太瘦了，海风一吹都能刮海里。”
罗丹娘也连连点头：“做做做，一会儿我就去买食材，给先生好好补补。”
玥白刚松了手，斯照就抓住她手腕，失焦的眼神聚焦于那张俏丽脸蛋上，他问：“昨夜，应当很晚了。你因何没睡？”
“啊？”这话题怎么愣是转到她身上？
玥白愣了一下，随口诌道，“就，就睡不着嘛，听到你轮椅的动静就出来看看。”
“是吗？”庄斯照松开手，兀自道，“往日你我同榻时，你向来睡得很沉。这样吧，今夜起，你还是来我屋里睡。”
玥白：？
丹娘：？？
“不行！”玥白脱口而出，察觉语气过于激动后，又缓下语速道，“之前是你说的，说我不再是小猫了，要有男女大防的意识……我，我不能跟你睡了。”
——要是睡你屋里，本君怎么溜得走！
斯照却道：“可此前怎么也不肯从我榻上离开的，不是你吗？”
“我——”
“你知道的，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
僵持间，罗丹娘插进话来：“哎呀小白，你就留在先生屋里吧。若是先生再梦游，你也好及时照应一番。”
这话倒是没毛病。
玥白瞧了眼庄斯照，的确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若是真出了事，她怕要追悔莫及。
算了，离开之事暂且缓缓吧。
傍晚，在海滩踩了大半日沙子的玥白，提着小竹筐穿过长街往医庐走。
经过卖野果的婆婆时被叫住，让她拿两个尝尝。
玥白婉拒道：“婆婆，今天出门忘带钱啦，下回再买行不行？”
婆婆摆手笑道：“庄家媳妇，这是送你的，哪能收你钱呀。老婆子我阖家上下都受过你家男人的诊治赠药，给你尝个果子怎么了？赶紧的，多拿几个！”
瞧着这果子青绿鲜嫩，玥白忍不住接过来，袖口一蹭就往嘴里塞，咬一口酸甜多汁，果真鲜爽！
“谢谢婆婆~回头你来医庐，我让先生送你两副益寿延年的药膳啊！”说着，玥白就往小筐子塞了一把野果，高高兴兴往回走了。
走出十步有余，她忽然回头。
街上人来人往，并无异常。她纳闷道：“怎么好像听见有人叫我？”见并无熟人，玥白转头走开。
却不知身后不远处的拐角，走出一个少年，双唇正轻念着“白檀”二字。
他停在卖野果的老婆婆面前，蹲下身问道：“婆婆，您为何唤那娘子庄家媳妇？”
婆婆上下打量那少年一眼：“外乡来的？长得倒是俊俏，可惜人家姑娘定了亲咯，你可别打歪主意！”
“定亲？同谁定的？”
“哝，街尾医庐的庄医师。那可是大好人啊，二人郎才女貌，整个镇子都在盼着喝他们的喜酒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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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兰：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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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