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峭传

　　塔身洁白无瑕，无瑕得连个门缝儿都找不到。
　　我和叶璟绕着白塔转了三圈，仍是找不到一丝开启它的方法。
　　“枭儿……”我试着敲了敲塔身唤她。
　　声音入置深渊，除了呜咽的大雪，没有半分回应。
　　叶璟说：“每个人都有心防，这无门之塔或许就是枭儿的心防。打开它的方法应该是她心中最亲密的人。”
　　我喃喃道：“她唯一的亲人，无面人……”
　　叶璟恍然大悟，伸手轻抚塔身，学着无面人的声音温柔道：“枭儿乖，爹爹来接你了……”
　　我看了叶璟一眼，抖落一身被他温言软语恶心出来的鸡皮疙瘩。
　　“爹……爹……”塔身轻晃，稚嫩的女声传了出来。
　　果然，肉麻的话对任何雌性动物都那么奏效。
　　听到枭儿的声音，我居然有些迫不及待：“枭儿，我与你爹爹来救你了，开门好吗？”
　　话音刚落，白塔大门出现，内里传来枭儿嘤嘤的哭声：“爹爹找到娘了吗？……娘亲，爹爹，你们终于来了！”
　　本就心酸难言，此时再抬头去看叶璟，发现他居然也哭湿了一张脸，而他自己却毫不自知。
　　我推了他一把：“你哭什么。”
　　叶璟这才回过神，自觉莫名其妙地抹了一把眼泪：“就算只是情急当人一时的爹，那滋味儿也不好受。”
　　我笑了一下，进了塔里。
　　塔内空空如也，墙壁上却花里胡哨刻满音律符号。
　　我纳闷儿，猫儿也懂丝弦之乐？转而一想，若是灵猫便也说得过去。
　　跟着前面一路装爹装上瘾的叶璟，接下来的路倒也畅通无阻。
　　行至塔顶，见枭儿蜷缩一块儿大冰疙瘩上，那可怜的模样让我顿感心痛，想也没想便轻轻将她抱到怀里，恨不得用尽此生温柔说道：“枭儿，我们来了。”
　　黑猫迷迷糊糊睁开眼，一双湛蓝色的眸子渐渐盈满水泽，呜咽一声，更是往我怀里钻。
　　“娘亲！”
　　黑猫形态散去，枭儿人形初现。看上去已是个半大不小的紫衣少女，身子瘦小单薄，一双大眼睛却是机灵可爱。她亲昵地唤着娘亲，搂着我的脖子不停地撒娇，那一头细软的发丝挠在我脸上颈子里，让我不由笑出声。
　　我吃力地抱着已然是少女模样的枭儿，听到那声声娘亲才意识到是在唤我，顿时惊得连连后退：“枭儿姑娘，你认错人了。本仙从未生养，哪里有福气得来你这般年纪的女儿。”
　　枭儿不依，抱着我的脖子不撒手，一头柔软的黑发依旧在我颈子上蹭啊蹭，挠的我心也暖了，忍不住地开心。
　　见我抱她不住，枭儿乖巧地光着一双脚下了地，鼻子却凑近我用力嗅了嗅：“这便是娘亲的味道！娘亲你身上好香，不像爹爹，总是一股子土味儿，难闻死了！”
　　我笑出声，刮了刮她的鼻子：“虽并非你娘亲，可你倒识货，本仙女自然香喷喷！只不过，无面人要知道你这样说他，指不定气得突然生了面孔，无面变有面了，哈哈！”
　　枭儿一惊，一脸狐疑地瞧了瞧叶璟又瞧了瞧我，惊道：“无面人？你不认得爹爹了？”
　　我有些无奈：“见是见过两次，可你爹爹无形无貌……要说认得，恐怕真认不得。”
　　枭儿听完垂头耷耳不再说话，只低头盯着动来动去的脚趾头出神。
　　叶璟见状，立即脱下外袍将枭儿裹住，关切道：“枭儿姑娘，地上凉，我背你吧。”
　　枭儿望着叶璟，嘴一瘪，突然大哭出声。
　　“好好的，怎么哭了？”我吓了一跳，心说这情绪反复也太大了，试图摸摸她的脑袋，让她平静些。
　　叶璟也吓了一跳，连忙迭声道歉：“对不起枭儿姑娘，是否在下太过唐突吓到姑娘，别哭，别哭……”
　　枭儿抹着眼泪撒着娇：“人家感动了嘛！好久没有爹娘关心，枭儿现在好幸福好幸福！”
　　原来是个缺爱的孩子！我和叶璟这才放下心。
　　“可是爹爹，你巡回仙元了吗？”枭儿又道。
　　我望着叶璟，狐疑道：“你几时有了女儿？”
　　叶璟无奈，一脸茫然小声解释道：“掌门师尊说过，圣桃幻境所困之人，神识会遭受一些困扰。我想……枭儿姑娘现下或许还未清醒，所以才一会儿唤你娘亲，一会儿叫我爹爹。”
　　枭儿却失望地瞧着叶璟，道：“原来，你还不是完整的爹爹。”
　　“嗯？”
　　“嗯？”
　　面对我与叶璟的困惑，枭儿顿时噤了声，一手挽着我，一手挽着叶璟，带着我们往塔外走去。
　　正欲离开，塔身却晃动起来。
　　塔外的大雪似乎充满戾气，一片一片落到塔身，腐蚀着塔身。天地也慢慢萎缩成一个旋转的桃核，我抬头一看，白塔逐渐消融……
　　深幽处传来地坤真人妖媚的女声：“六道持恒，万物遵守，离开一人，留下一人！”
　　叶璟松开枭儿挽住的手，眼神坚定：“你们快走，我留下。否则，等幻境被雪腐蚀殆尽，大家就都出不去了！”
　　“要走一起走！”看到叶璟的眼神，便知道他下了必留的决心，我有些急了。
　　僵持不下。
　　枭儿突然问道：“你们可有同房过？”
　　在这节骨眼儿上，枭儿这姑奶奶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我和叶璟脸各朝一边，耳根子充血般的热辣。
　　枭儿盯了我们一瞬，又转头望向旋转不止的桃核:“枭儿本是仙而非寻常人家的女儿，更不是猫妖，算起来在这世上也足足千年有余。所以，虽有些难以启齿，却也问了这问题。看你们的模样，怕是连对方的嘴都没碰过，更别提……也罢，女儿心疼爹娘，也算是给爹娘推波助澜，帮上最后一个忙吧！”
　　“你要做什么？我不准你胡来！”叶璟警觉地拉着枭儿的胳膊。
　　枭儿粲然一笑：“爹爹放心，女儿这次要以无劫之身重生一次！”
　　话毕，未等我们意会清楚，枭儿便借助圣桃之力，顷刻崩析自己肉身，顿化为一颗闪亮地金色仙元游移半空，落到叶璟手中。
　　“枭儿！”
　　白塔晃动停止，桃核也停止转动。
　　金色仙元围绕叶璟转了一圈，又飘到我面前，声音微弱：“嘻嘻……娘亲，再生枭儿一回吧！”
　　“啊？”我惊道。
　　金色仙元趁机钻入我口中，穿过喉咙进入我的腹部。
　　一切快得离奇，而我屎尿未及。
　　蓦地，一袭白色身影闪过，声音十分熟悉：“枭儿在哪！”
　　青女！他该不会是来捉我的吧！
　　我警觉地瞧着青女，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你在找枭儿？她、在这里……你怎么会来这里，是不是天帝已经发现……”
　　未有回应，随之而来的是宝剑出鞘的剑气掠过脸颊，青女的冰轮剑直指我的腹部：“星尘，莫要怪我。”
　　素日蔫蔫话不多的叶璟，此时却杀气凌然拔剑挡在我身前问向青女：“你是何人？”
　　我悄悄戳了戳叶璟的背：“仙人，他也是仙人。”
　　叶璟道：“你既与星尘同为仙僚，如今却挥剑相向，若真伤了她，你就不怕堕仙入歪邪之道吗？”
　　“从未怕过。”青女一字一顿道。
　　叶璟轻抬下巴：“那便请出手吧！”
　　骑虎难下就要开战之际，塔壁镌刻的残破音符似乎止战使者一般律动起来。
　　宫商角徵羽，五音十二律，在断壁残垣之下拼凑成曲。每个音符虽不完美，却依然如泣如诉悦耳动听。
　　青女身子剧颤，冰轮剑从他手臂滑落，直直插入厚实的雪地里。
　　他闭上眼，颤抖的双手轻抚上塔墙。神思一唤，那把熟悉的碧蓝箜篌出现，他旁若无人的兀自弹奏，迎合壁上音符奏出的残缺之曲。
　　有了青女仙力的灌注修复，塔身复原，音符完整如初。
　　青女长叹一声，淡淡瞧了一眼我的腹部：“方才发生的事情，枭儿封存于音符中的微弱神识已告知于我。枭儿放弃得来不易的肉身都必须守护的人，我差点、差点便错手伤了。星尘，叶璟，我带你们出幻境。”
　　叶璟杀气未褪：“你怎知方才发生之事？”
　　青女苦涩一笑：“箜篌有灵，附着仙力可以歌召雪，亦可以曲探寻发生不久的曾经，星尘曾透过箜篌之力探寻前尘过往。况且，还有枭儿留下的音符……”
　　我点点头，叶璟将信将疑收起了剑。
　　“去桃核中心吧，那里有离开的路。我想，你们也不想再见到庸冥诡道的庸冥君了罢。”青女道。
　　呵呵！我捂着肚子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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