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有期(上)

作者:柳含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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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奈春雨无情意


      还未待我睡意全消,方才的争执声已经被“霍霍霍”,“嚓嚓嚓”激烈打斗的声音给取而代之。
      那强劲“呼呼”做响的掌风,“嘣嘣”闷声隔挡的声音,暗示着房外交手的两人皆不是泛泛之辈。是谁在此处交手呢?难道是……猜测间,房外突然传来了一个低沉、阴狠的男声。
      “秦如风,你要考虑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虽然它只若闪电雷鸣般在我耳畔一划即过,但是我却差不多同时就认定那是夜浮生的声音无疑。然而,那口吻、语气却非常陌生,因为它失去了我平日熟悉的若和煦春风般的柔和和若泉水淙淙流淌般的悦耳,变得似冬日绵绵细雨般阴冷,若魔鬼般狠历。
      我的心猛地一抽,似钢钻刺过般,有种撕心裂肺的疼,既为夜浮生此刻的固执痴心,也为我俩有缘无份的恋情。可是,事已至此,已经难以挽回。而且,即便有解决之法,那也得他付出超常的代价,那是我不忍不愿的,同时,也是他难以割舍的!我之前做了那么多,既然都无法让夜浮生死心,那么莫若来一个明确的了断。我想,于此情形,快刀斩乱麻会是最好的解决良策。更何况,此事毕竟是我和夜浮生两个人的事情,完全没有理由让秦如风夹杂其中。想着,我不由喟然长叹。
      略一思忖,我悠悠唤道,“如风,让他进来吧!”
      话一出口,门外交手的声音“嘎然”而止!默然片时后,门“吱呀”一声,被掀开了。
      夜浮生定定地站在门外,一双若墨玉,若碧波般的眼眸深凝地注视着我,万般悔恨,无限痛惜,若泛滥的河水般不断从中涌出,毫无停息地射向我!秦如风静静地站在夜浮生身后,一双灿若繁星的眼瞳幽静地凝视着我,不时瞟向夜浮生。
      望着夜浮生那形销骨立的身影,望着他那憔悴至极的神情,胸中不由漾起一潮潮酸涩,它们深深地浸袭着我的心,我的人。不觉间,泪水若汩汩不止的泉水般又涌入了我的眼眶。忙扬起头,极力平息自己难以名状的心绪,缓转一下满目的热泪。
      稍适,冷冷地望向夜浮生,启口淡淡说道,“夜公子,这么急于见我,不知有何贵干?”
      夜浮生一听,身子霎地一僵,一抹抹揪心的哀恸立时从他眸中宣泄而出,弥漫至整个房间。我仿佛已经能嗅到那哀恸的酸涩气息,心不由为之一颤。
      好一晌,夜浮生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幽深地凝望着我,一言不吭。
      既然无话,又何必再见?虽然满腹的眷眷不舍,虽然我希望此刻时间能停滞,让我再多看几眼我心中最最深爱的人,可是我也明白继续下去,恐怕自己难以再控制方才深埋在心底,似翻腾岩浆般的各种思绪,遂一咬牙,狠声说道,“既然夜公子无事,那就……”
      未等说完,夜浮生已经打断我,“云儿,难道你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那哀婉、深切的声音若碧落哀鸣,若泣血杜鹃。
      他的话似一个擎天巨棒将大地敲了一个洞般把我刚刚平息的心又捅了一个巨大的破口,方才深埋心底似滚动不止、灼热不堪岩浆般的心绪一下冲天而出。它似翻天巨浪般,狠历无情地拍击着我的心,淙淙热泪若迢迢春水般不停地流淌,我忙阖紧眼帘,却无法阻止它的继续!方才笃实的心,一下变得游离不定,坚强的意志行将崩溃。就在这一瞬间,眼角余光却蓦然瞥到了床尾不知何时放置的一双精致可折叠的木杖,我立刻从哀凄、犹豫不决的情绪中脱拔而出,清醒地回到了现实。
      我抹尽面上的泪水,一狠心,冷凝地说道,“夜公子,从那份休书起,你我便情断义绝了。”说至最后,刻意强调的四个字,似颗颗巨石般重重地击在了我的心上,使其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夜浮生紧抿双唇,阴冷地凝视着我,刚才满目的哀悲和疼惜斯时已经烟消云散,他那双若秋水,若寒潭般的眼瞳中不断漾出波波若千山寒雪,若万年冰川般的冷彻和冰凝。我感到房内的温度似在急速下降,快要凝结成冰了般。
      相视良久,他方敛了所有的情绪,古井无波的冷眸斜睨眼我后,转身大步离开了。
      他的离去是那么悄寂无声,那么落寞,若孤鸿过影,若片雪飞天,……

      望着夜浮生悠然消失的背影,心中方才所有的情绪陡然全都冒了出来,我猛地双手蒙面,低声地抽噎起来。懊悔、遗恨、无奈而痛苦的泪水,似奔涌的江河般,源源不断地流淌着,它们冲刷着我的脸颊,也冲刷着我的心。
      秦如风走进房间,反手掩上门,慢慢踱步到床边。
      沉吟半晌后,他轻声宽慰我,“别哭了!”
      云儿两个字,似一颗警醒石般,让哀凄的我恍惚间又以为是夜浮生在柔声宽慰我,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我蓦地抬起头,却发现面前坐着的竟是秦如风,刚刚萌生一丝希望,一点曙光的心又重堕黑暗之中。我不由冲着秦如风暴喝道,“不准叫我云儿!不准!”说罢,我又捂着脸,哀伤地哭泣起来。
      秦如风一怔,沉寂片晌后,悠悠地问道,“休书,不是他写的吧?”
      那轻幽若环佩相扣,若玉珏相碰的声音,本是极其悦耳,可此时我听来却无疑似平地惊雷般。
      猛地抬头,有些诧异地望向秦如风。
      秦如风却站起身,缓缓踱到窗边,背手而立。
      一时间,房内岑寂幽幽。渐起的晚风习习吹进来,轻拂着秦如风的衣袂,那白色的衣襟随风飘扬,似偏偏起舞的精灵,那灵美幻化的舞姿,似在无言地表述着秦如风此刻纷繁复杂的心绪。
      良久,秦如风方深幽地问道,“那份休书,可是你为了接受我的交易而准备的?”
      终于,秦如风还是猜到了。不过,那都是我之前的想法了。自我经历沐清影的离去,知晓自己身有残疾之后,心中的想法便发生了本质性的变化。
      得,必然要有所付出,正所谓:天下没有免费的早餐,而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再拿去做任何交易了。更何况,经历了这次沐清影的离去,我的心已经如死灰槁木般。天下何其之大,人何其之多,我一个芊芊弱女子,做何再管那些与己无关之事?当初,倘若不是因为自己的固执和所谓的善心,沐清影又怎么会为了我妄丧性命?想着,无尽的悔恨又若浓雾般重新涌现,沉沉地包裹着我的心。
      斯时,秦如风却出人意料地说出一句话,让我错愕不已。
      “交易依然有效,只要你愿意。”平静若镜湖般的声音暗透着一股无比的坚定。
      我惊愕地望着秦如风,片晌之后,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秦如风转过身,注视我片刻,却沉然不语。
      之前,秦如风的交易若说还能解释,那么现在他这么说,确实让人匪夷所思。毕竟,现在我和夜浮生已经没有了关系,我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利用价值,现在若想通过交易来利用我钳制夜浮生,无疑已经若痴人说梦了般。那么,他为什么还要继续交易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当然,我不会天真地以为他会真得爱上我。然而,不论是何原因,我已经不关心了。因为我实在不想再在这种勾心斗角,相互算计的环境中继续生活下去。待查明芳婷的真相后,我便会离开这一切的是是非非,至于他和夜浮生的争斗,那已经不是我能再过问的事情了。
      想定之后,不等他开口,我便低声回道,“不必了。”
      秦如风乍听,眸光猛地一暗,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容悄然爬上了他的嘴角。稍适,他的眸光不期然瞥向床尾的那双精致可折叠的木杖,“刚才拿来时,你睡着了。”稍顿,他又继续说道,“本为你做了一副轮椅,不过想来你现在不会用,便又为你赶制了一副木杖。”说着,他的目光又瞟向床前几案上早已经凉透了的鸡米碎肉粥!
      我垂下眼帘,淡淡地回道,“多谢了。”
      秦如风缓缓走了过来,一把端起几上的鸡米碎肉粥,沉吟片晌,淡然劝道,“你现在需要补充营养,别因为行动不便,便减少饮食,那样会伤了孩子。”说罢,他径自向门外走去。
      望着秦如风离去的背影,我不由恨然长叹:秦如风,我终究不是你的芳婷,你又何苦再徒毫心思?
      无奈春雨无情意,似锦繁英空飞落。

      秦如风每日都亲自为我端来一日三餐,并且做到顿顿不重样,餐餐荤素协配。想着他一番苦心,一颗本已伤痕累累、哀恸消魂的心不由有些负累。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说起初我还有些怀疑他或许别有用心,那么在近一个月无微不至地服侍后,恁多猜疑,便早已烟消云散。除了必须他回避之时,其他时候他都基本上陪在我身边。除了每日必要的治疗之外,他竟主动、悉心教我弹琴!因为毕竟怀着孩子,过多的哀伤和悲凄,对孩子不利,所以我也想藉此稍稍舒散一下自己的心情,以免自己过久地沉浸在那些哀伤中,遂也专心致志地学习起来。
      我们很少交谈,一个只是聚精会神地学,一个只是一心一意地教,有时夜以继日,有时甚而几日几夜。在平心静气,专心致志地学习下,我竟然能粗略地谈一些简单的曲子了。在静默地轻弹中,表面上我似乎已经忘却了过往的一切,但是,我心里却明白,它们只是被我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它们将是我今生永不可揭示的伤疤。它们,在我忘我习琴间,在我沉浸在婉转优美的乐曲间,若池鱼冒出水面,若鸿雁悠然飞过,不期然随着指尖地拨动,琴弦地鸣彻,悄悄宣泄。
      夜浮生,自那日之后,再也没有见过。秦如风不提,我也尽力地淡忘着他。虽然,明知这么做,只是徒劳,因为夜浮生的音容笑貌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脑际,我的胸间,它们是不可磨灭的痕迹,将伴随着我整个后半生!它们,将是我记忆深处最值得珍藏的东西,似颗颗珍珠般,虽然它们并不是所有的都珠圆玉润,莹洁无暇,但是,于我而言,却弭足珍贵。它们,将是我年老之时,独自坐在夕阳下,唯一可珍视,可咀嚼的东西。当然,其中还有我今生的最痛——沐清影,他是我这段生活,难以或缺的部分。
      这日,练了一会琴后,我觉得有些累了,遂将那把秦如风送我的琴搁置至床前的几案上,准备歇息一会。这几日,秦如风来得少了。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是从他越发严峻的神情,可以猜到情势越来越紧张。可是,我却连问的兴趣都没有,因为这些与我无关。谁料,正待我喝了一会茶,想小憩一下时,秦如风却来了。

      “云儿,今日感觉如何?”秦如风掀门而入,温和地问道。
      我抬眼瞅了瞅一身白衣的秦如风,点了点头,“还行!”
      秦如风缓步走到床边,在床沿坐下后,和声说道,“明日,我们要启程回京了。”
      我蓦然一惊,迟疑片刻,恬静无波地应道,“嗯。”
      我淡漠的表情显然让秦如风有些惊诧不已,他眼瞳微睁,双目满是疑惑!稍顿,他不解地问道,“这一个月已经过去了,你为何不问问沐清影是否安葬?为何不问问让儿如何了?为何不问问……”
      听到沐清影几个字,我的心又若被刺猬刺了一下般,猛然收紧,一阵彻入骨髓的疼痛袭上了胸。
      手不由轻颤,一不小心,差点失手将尚握着的茶盏打翻在地。
      稍适,我缓转一下心情,故作不以为意地一笑,“能做的,我已经做完了。至于沐清影,……”说至此,我的心又一次若被皮鞭抽笞般,疼痛至极。原本平静若一条直线般的声音陡然变成了一条起伏不定的曲线般。
      稍顿,我徐徐说道,“他,永远活在我的心中。我会在有生之年,一直为他祈祷,也为自己的罪孽而忏悔!”说至最后,那份难以述说的沉重和愧疚让我的声音变得细若蚊呐!同时,若海般深厚的悔恨又涌现心头。
      听着,秦如风不由悲声长叹,“云儿,你变了。”稍适,他恢复了平静的声音,继续对我说道,“让儿,已经回去了。双方签署了互不侵犯盟约。另外,军中已经传遍赵彬阵亡的消息,明日我们就会扮作军士扶杦回京。”
      其他的,不用他说,我也能猜到:他们必是使了一个掉包计,用沐清影的尸身化妆成赵彬,而赵彬将易容为沐清影,一同赴京!至于兵马调动,想来这一个月都已经安排妥当。那么我,以什么身份同行呢?
      秦如风似乎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边为我的盏中续茶,一边缓声说道,“你,得受一点委屈了。因为对外,你只是个受伤的小书童,所以只能乘坐一辆简陋的马车。”稍顿,他又宽慰道,“不过,你放心,我会将里面的一切打点好,保证尽量舒适。”
      我抬眼,瞅了瞅低眉垂眸的秦如风,沉吟半晌,终于发自内心地对他说了句,“谢谢你。”
      秦如风一听,提壶的手不由一僵,兀地停在了半空。他悠悠地抬起眼帘,深幽地凝望向我。
      正在这时,我却感到有一束冰凝若极地寒柱般的眸光正森幽地射了过来。秦如风似乎也感到了,我们不约而同地望向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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