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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淳意
彼时皇帝正在和甄氏在莹心堂内,菱花镜前,相对而坐。甄氏眉心新画好的娇梨妆在她如膏如雪的肤光映衬下,倒像一点颓败的落花残红。
方淳意捧着盛放杏花的瓶子,站在门口:“菀姐姐,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你最喜欢的杏花了!”
甄氏有些瞠目结舌:“哦,淳儿,你怎么知道姐姐喜欢杏花呢?”(幕后音:大甄我喜欢的是梅花!梅花!梅花啊!……)
“这还用问?姐姐去年和皇上相遇时,吹的箫曲是杏花天影,姐姐还喜欢在头上装饰几朵杏花,皇上喜欢姐姐,不也是因为杏花吗?”
方淳意看起来年纪不大,一脸的天真烂漫,皇帝也不计较她行动处不和规矩处,只是饶有兴致的含笑看着。
甄氏一时没了言语,方淳意跑了进来,持花向皇帝福了一福,“臣妾云水堂方淳意给皇上请安了。”
“免了。”皇帝摆摆手,“多大了?”
“臣妾不小了,都十五岁了!”方淳意开心道。我在旁翻了个白眼儿——皇上说你小了么?想侍寝就说想侍寝呗。
皇帝越发笑了,目光中有几许怜惜之意显现出来。方淳意只向甄氏道:“姐姐,我给你带来好看的杏花,你该怎么谢我?”
甄氏满面绽放出笑容来,吩咐流朱上了最好的差点招待方淳意。但看着摆在案头的花儿,到底有些不中意。方淳意边吃着茶点,边打量着甄氏的脸色,“淳儿祝姐姐的荣宠像这美好的春光一样永驻梨棠。”
甄氏笑了:“春光哪有永驻的时候,就像那一树树杏花儿,开的遮天蔽日,也终有就过气的时候。……”不经意的口出颓语,甄氏有些颓然变色。
一时与皇帝亲亲我我,又与梨花为题,说了许多梨花的诗句。也许,一个人隆宠之际,心情却未必应景。皇帝戏谑“一枝梨花压海棠。”自嘲与甄氏年龄相距一段距离,梨花白头,海棠娇妇。甄氏怏怏然竟再次口出颓语——“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也难怪,盛宠之际,人人赶着趋奉倒也正常,偏赶来个天真烂漫的方淳意来踩了一脚来借势。这委实出人意料。方淳意天真烂漫的看着皇帝与甄氏两情缱绻,非但不尴尬着,竟还想出了用姐姐,姐夫来比喻皇帝和甄氏。哄得皇帝开怀不已,甄氏自然也是满面笑容,却分明有两分勉强。——盛宠如她,也不得不和人分享同一个男人。
随皇帝走出梨棠宫井时,果见梨花满地,如雪光清冷——这里的春光是要过去了吧。
方淳意于两日后侍寝了,侍寝后晋封为贵人,得号淳。曾有个史美人与她同宫,因此也沾了点光,也晋封为贵人,得号康。
甄氏虽为方淳意的得宠有些凉薄,但也甚识时务,跟皇帝说要喜欢方淳意,要接她到梨棠宫同住。皇帝也准了。一时梨棠宫恩宠不断,不知恨红了后宫多少女人的眼睛。
不知为何,我又想起了那位隐贵人。梨棠宫此刻的泼天隆宠,貌似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她永远只是姐姐幸福恩宠的见证者。甄氏,能容个异性姐妹与她携手巩固恩宠,却不容自己的异母姐妹。她们的父亲让她们共同进宫,恐怕未必没有怀了让两个女儿共同侍奉皇帝,互相扶持的心思。毕竟,皇帝是唯一可以为他情人翻案的人,没有皇帝的做主,他的情人,他的女儿,只能永远不见天日的活着。而这样一来,一则女儿翻身脱了奴籍;二则情人的名字也能名列族谱,牌位进甄家的祠堂。了却他一桩愧疚。
别人家的事罢了。我有些自嘲——何必想那么多。也该想想自己才是。
近来多了许多闲愁意绪,或许是从意识到自己喜欢皇帝那一刻起吧。我不知自己为何要对皇帝萌生情意。他有多少女人,他自己都不知道吧。他临幸过多少女人,又弃之不顾,他也不会记得了吧。除此之外,他还阴鸷残忍,想杀人就可以杀人。他利用手中的特权,杀过臣子,杀过奴才,也杀过他睡过的女人,他还吩咐人杀死了一只无辜被人利用的猫儿……他是这样残忍可怕的一个人,我为何还要喜欢他?
每想到此处,一颗心像被揉碎了一般痛楚悲绝——我想,我是屈服了吧。皇帝,是我衣食性命的唯一赐予者,我必须是感激他的。同时,他是我唯一的出路,尽管这条出路,其实没有出路。做他的女人,从最末等的更衣,官女子做起,想要出头,便要去争抢。到头来,还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不知什么时候,内务府送来了一只黄鸟,用个纯金的鸟架装着,挂在仪元殿的廊檐下。架上的黄莺每日愉悦放歌,不知忧愁。
而我,再心碎痛楚又如何?终究还是要活下去。我不是个不自由,毋宁死的欢乐英雄;我——只能是一只锁在帝王深宫,为博主人欢心而呖呖歌唱的鸟儿。
仿佛忽然之间,我爱上了浅浅鹅黄的颜色,外罩一袭琵琶襟的鹅黄衫子,内衬青罗软衣,腰束一条碧丝垂玉宫绦,头上青丝斜簪一枚鲜润翠羽。我还为自己制了一枚脚环,套在足踝罗袜之外。只是,这枚脚环没有链儿。不过,那是无形的足链,锁着帝王深宫的高墙之下。
此前,我亦是喜欢用衣装来装点心情的。刚到仪元殿时,我穿的是一身鸽子白的宫装,领口袖边绣着点点粉色桃花。那时的心境一派单纯而粉润。得皇帝宠时,我喜穿天水碧色的衫子,心情开心的就像绿野仙踪里的小仙人,偶尔也着玫瑰色,昭示着有如花开烂漫的心情。自从‘失宠’,穿了很久的黯青色衣衫,心情自是不言而喻。现在,我只想一扫从前的颓废气息,扮演一只帝王驾前柔顺承欢的黄莺。
我的装扮略显新奇,果然引得皇帝多看了两眼,但也只是两眼罢了,再无其他。
这一天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前朝有人奏本,边关战事已结,但支出依旧庞大。为削减开支,宜削减兵马数目,使冗余将士解甲归田。也有人奏本,连年战事,使大周民生疲敝,此时应轻摇缓役,以养民生。这些折子多是好意。只是国库尚且空虚,裁出冗余将士,也不能让当兵的空手而回。皇帝为此又有些皱了眉头。
偏在这时,外面有太监进来禀报,说将作少府左侯雷晋祥求见。皇帝皱眉不已——“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我晓得将作少府是掌管宫中土木建筑一事的,除非有兴修土木建筑之事,否则一般都很清闲。“皇上,雷晋祥此时求见,必然是有不一般的事。不如见他一见吧。”
皇帝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宣”字。
雷晋详是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为官多年,始终谨小慎微。他今日求见,似有诚惶诚恐之态,还未说话,先颤抖了声音,额角灿亮,想是还冒了冷汗:“皇上,老臣知道皇上日理万机,十分繁忙。今日前来,实在是有不得已的事情,需要当面请示皇上!……”言罢,已伏首在地,头上冠帽都在微微颤抖。
“你且说一说,是什么事情。若的确是不得已的大事,朕自然不会怪你。”
“是,是!”雷晋祥磕了两个头,才道:“是这样,前两日,微臣正在府堂翻阅陈年的建筑图样,忽然有人向微臣禀报,说清河王……”他说到这里,便吓得止住了。
“清河王?”皇帝愣了下,“他怎么了?”
“王爷带着一堆人拿着锄镐木锨之物,要,要刨宫中的御道。……”
“哦?”皇帝越发愣了,“清河王刨宫中御道做什么?”
“微臣闻讯赶到现场也追问王爷,为什么要这么做。王爷开始不肯说,后来才告诉微臣,说是,是……”
“是什么?”皇帝严厉了表情,“不要吞吞吐吐!……”
“王爷说,是得了皇上的允许的。微臣又问王爷可有圣旨?王爷说只是口谕。皇上恕罪,微臣本不该质疑王爷,可事关重大,微臣不得不过问皇上——要知道,宫中所有建筑格局,当时当年世祖找人看过风水,严格按着各种方位朝向建的,不能随意拆改啊。”
“一派胡言!”皇帝气的拍案了,“朕何时许他刨过御道?”
雷晋祥一下子停止了哆嗦,释然出了口气道:“这么说,皇上没有准六王这么干了?”
“废话!”皇帝方才还边看奏折,边问雷晋祥的话,此刻气的将奏折丢在了一旁,正面看着雷晋祥,“六王就没告诉你,说朕为什么许他刨御道了么?”
雷晋详连忙又低下了头,禀道:“回皇上,六王倒是也说了。六王说,这,这是为了给皇上新晋的宠妃甄婕妤过生日。六王说,只要能让甄娘娘开心,皇上准许六王用任何法子。……”
“哦?……”皇帝这才有所领悟,还是纳闷道,“可是,这跟六王刨御道有什么关系呢?”
“是这样,六王想从宫外引一渠温泉水到宫内的太液池,待娘娘生日那天,引水入渠,池中莲藕早于旧年栽下,得了温泉水温,必会当日开放。……”
“哦?”皇帝几乎愣住了,迟疑了片刻,又问道:“宫外的温泉池离皇宫有多远?”
“回皇上,最近的一处,也有六十里地。”雷晋详说着,拭汗不止,“老臣还有一事未能禀报皇上,紫奥城宫墙外的地面,已被王爷撅了一条人工渠道出来,都是老臣一时失察,才令王爷破坏了城外的路面。老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言罢,顿首不已。
皇帝一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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