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但掌山海

　　绿皮火车摇摇晃晃，终于在一个清晨抵达了离山林最近的小镇。
　　林小满带着一身都市的尘埃与疲惫，又换乘了颠簸的长途汽车，最后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这个地方。”林小满报上地址。
　　司机师傅对着手机地图戳戳点点半天，皱着眉抬头：“哥们儿，你这地儿地图上搜不着啊？太偏了，没标注。”
　　林小满早已习惯，解释道：“就去对岸的‘云深度假村’，到了就行。”
　　“好嘞！那地方可是个高档地界！”司机这才了然，一脚油门，车子向着苍翠群山深处驶去。
　　当出租车穿过精心修葺的园林大门，停在度假村极具设计感的主楼前时，那种强烈的割裂感再次扑面而来。光洁如镜的地面，衣着光鲜、谈吐优雅的客人，以及那些穿着笔挺制服、面容俊朗的保安和妆容精致、笑容标准的前台接待。
　　这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光鲜亮丽，与任东东家那逼仄的老旧小区、与火车上混杂的气味、表弟家那满是烟火气的狭窄厨房，都仿佛是存在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得到消息的周经理热情地迎了出来：“林老弟，回来了！一路辛苦！房间都给你安排好了，今晚就在这儿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回山那边。”
　　周经理将他安排进了一间临湖的高档客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烟波浩渺的湖光山色，房间内设施一应俱全，床品柔软舒适，服务体贴入微。林小满洗了个热水澡，享受着许久未曾体验过的现代便利与奢华。
　　然而，躺在柔软得过分的床上，他望着装饰华丽的天花板，心里却并无多少欣喜。倒也不是难过，那种情绪太强烈了。只是一种淡淡的、无处着力的悬浮感。
　　他刚刚从任东东那令人窒息的现实和表弟家为生计奔波的疲惫中挣脱出来，转眼却置身于这个消费着“诗意栖居”的奢华环境里。巨大的反差让他感到有些不真实，甚至感到一丝莫名的荒诞。
　　在这里，他是一个彻底的旁观者，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比幻境更加不真实。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林小满便婉拒了周经理共进早餐的邀请，迫不及待地来到了码头。
　　度假村专属的小艇划开平静的湖面，向着对岸那片熟悉的、略显原始的山林驶去。船身推开波浪的声音，取代了都市的喧嚣。
　　当他的双脚终于实实在在地踩上对岸湿润的、铺着落叶的泥土时，一股难以言喻的踏实感从脚底瞬间涌遍全身。
　　山林间清冽的空气涌入肺叶，带着泥土、树木和不知名野草的淡淡气息，耳边是清脆的鸟鸣和风吹过林梢的簌簌声。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满足地、缓缓地吐出，仿佛要将积压在胸口的那些都市的沉闷、人情的复杂以及那种格格不入的悬浮感，全都倾泻出来。
　　“还是家里好啊。”
　　他轻声自语，脸上露出了真正松弛而温暖的笑容，迈开步子，沿着那条被他和小毛驴们走了无数遍的山路，朝着半山腰的温暖小院走去。

　　林小满踏着熟悉的山路，离小院越近，脚步便越是轻快。远远地，就瞧见一个黄褐色的身影在他院门外的老槐树下探头探脑。
　　“哟！这不是咱们的林大官人回来了嘛！”尖细的嗓音带着惯有的戏谑，不是黄大爷又是谁？它搓着小爪子，小鼻子一耸一耸，“俺老远就闻着味儿了，是城里那油汪汪、香喷喷的好东西不？”
　　林小满看着它那副馋涎欲滴的模样，不禁失笑，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两根红肠和一盒肉罐头。“喏，答应给你带好吃的，还能忘了不成？”
　　黄大爷的小眼睛瞬间迸发出精光，一个飞扑抱住香肠，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又用爪子小心翼翼地去扒拉肉罐头：“够意思！够意思！小满子你这次进城，可算是办了件正经事！”它抱着罐头，嘴巴还停不下来，“这山里最近太平，就是后山沟那边来了几只不开眼的小野猪，瞎拱，你要是想去那边采菌子，跟俺说一声，俺去把它们赶走！”
　　“行，有劳黄大爷费心了。”林小满笑着应承，看着它心满意足地叼着香肠，拖着罐头，一溜烟蹿进草丛里享用去了。
　　推开院门，家的气息扑面而来。
　　院子里，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满每一个角落。花花正慵懒地趴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把自己摊成一张厚厚的、毛茸茸的猫饼。它听见动静，微微掀开眼皮，琥珀色的眸子瞥了林小满一眼，尾巴尖儿几不可察地轻轻一甩，然后又惬意地闭上眼睛，继续它的日光浴。那神态分明在说：“回来了？哦。别打扰本宫晒太阳。”
　　墙角下，一丛丛凤仙花开得正盛，红艳艳的花朵挤挤挨挨，像一团团燃烧的小火苗，将小小院落点缀得生机勃勃。
　　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宁静，安详，仿佛外界的任何纷扰都无法侵入这片属于他的小小天地。
　　林小满侧耳倾听，能听到柳小哥在风中轻叹，屋后林子里不时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那是大个儿正在林间与鸟雀追逐嬉戏。
　　他望着熟悉的一切，听着山林里熟悉的声响，心中最后一丝在城市里沾染的滞涩与沉闷，也被这山间的清风和暖阳涤荡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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