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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缘(3)
自这夜起,晨起后菜园外的一处林下,常有两人在树下习武。
一般都是沈厌在练,慕枝砚在看。纪凌州错开两人的修习,教完沈厌剑法,待他练习,就又教慕枝砚学符。
春去秋往之间,树木也从葱绿到金黄,挨过一轮接一轮的变换,直到那片林间只剩下沈厌一个人。
那日早晨,人声未起,十分清净。沈厌在院内一如既往地挥剑,忽听墙上有阵动静。他刚巧带着敛去的剑意回身,将落下的叶斩断,便立即收剑,望见正翻在墙头上,消失许久的人。
慕枝砚坐在墙头,风尘仆仆,背上装着的行李内估计都是她携带的符纸。自会用符后,慕枝砚在符上的修为耗时比剑道多了许多,纪凌州也曾夸过她的天资聪颖。
但慕枝砚这人有着自己的心思。在小院内住过几个冬夏,她总是莫名消失在某处,过几日再灰头土脸地回来。
一开始他们两个还在担心慕枝砚去了何处,后来发现她总是离去,每每还记得留下字符告知,也就不再那么阻拦。
这刻,消失快一个月的慕枝砚坐在墙头,竟让沈厌有一瞬的失神。她仰着脸笑,身上的衣衫角都破出洞,笑得却那么明媚,开口叫人道:“不是吧,我才走多久,你不记得我是谁了?”
她双手撑着,垂下头打量着高度,而后一用力便落下来。寻常人,像她这个年纪贪玩些的也爱翻墙,只是落地多少会带些声响,可慕枝砚下坠时仿佛羽毛,轻飘飘地就掉在地面上,双膝一弯,随即站好。
她拍拍方才狼狈落逃的灰,才往前,对着沈厌所在的方向走来:“怎么,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次那个贪官家真不好对付,我把钱偷出来了,险些被他养的那些兵追上。”
携带的包袱抖开,慕枝砚蹲下,将好用的符纸取出,一张张细数:“师父在哪呀?家里有没有吃的?我不久后还要走,我探清那个贪官的家底了,无非是仗着郑伦招摇过市,狐假虎威罢了。”
沈厌听着她一连串的话,没了再继续练剑的心思,只低声说话,听起来有些闷:“下次我和你去吧。”
“什么?”
慕枝砚理好手上的符纸,仰头看他,很快又摆手道:“你去......不用不用,两个人行动太显眼了。”
她想着托词,沈厌却固执道:“你一个人也很危险。”
看出慕枝砚的犹豫,沈厌转向话题:“你知道郑伦是谁?楚云间新上任的城主,你想一个人钻进他的家?”
语气忽然严肃起来,慕枝砚收起方才在墙上嘻嘻哈哈的模样,攥着手里的符纸,似乎在思索他所说的对错。
重昭三年,楚阳城更名楚云间,与此同时新城主上任,名为郑伦。郑伦发布新规,禁止流民往来,闭关锁城,几乎要做到与外界决断的地步。本是自给自足的楚阳城,从那日起,变得越发走下坡路。
慕枝砚就是在那个时候变得经常神出鬼没的。
第一次外出,是挑在沈厌和纪凌州都熟睡的凌晨。她蒙着面,自己带着符出了门,救下一位晨间小巷被抢劫的老者,大半日后才回来,那时沈厌站在墙边,像是一早就料到她不会走门而是翻墙。
往后这流程就熟悉轻快多了,慕枝砚经常外出,劫富济贫,只是活计做得变大,从小贼入手,慢慢开始伸手到官员府上了。
纵使修炼者拥有凡人没有的能力,但那毕竟是官员,哪怕是个小官,府内也安排着保护的守兵,慕枝砚一个人单枪匹马,这不是乱来吗。
沈厌一旦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内心烦躁,他只听慕枝砚随口搪塞道:“以后再说。”而后,慕枝砚转身进了房间,他手上的剑也不知该不该继续挥舞。
慕枝砚回房后就在屋内吃饭睡觉,通常这时纪凌州在外养草,沈厌也在外练剑,所以屋内十分安静。
她以前总说沈厌只念着他的剑,不过自从楚阳城更名后,这样的流年近况,慕枝砚也不再多说沈厌,反倒自己白睡晚起,不是出去打人,就是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学符。
沈厌白天学,她就晚上学。
慕枝砚总觉得若是她和沈厌是平常书塾里的孩子,估计也得这么较量个上下。如果生在一个平静温和的家里,结识沈厌,会是什么样呢?
她想着,又在脑海里胡乱杜撰着,没多久睡着了。
许是太累,下午醒过来,直到了晚上慕枝砚还是没太清醒。往常这个时候她会缩在门内想符,想下一步救援的计划,但今晚纪凌州心血来潮,说要带他们两个出去转转。
她问为什么,纪凌州说今晚有个节日。
......
楚云间这一片地带,早年间有个说法,春去之际要在长街上挂灯开市,纪念花神。往往那晚会格外热闹,比得上过年时的盛况,说是有愿者祈福,花神娘娘听见会保佑心愿实现。
无非是哄人的话嘛。
慕枝砚半信半疑,每年都不太记得数数纪念花神的日子,都是纪凌州领着人上街,一般会买上三盏灯,在长街中央找祈愿树挂上,然后闭眼睛许上个不大不小的愿望。
今晚也是如此。
慕枝砚手里举着灯,环视四周,肉眼可见参与花神节日的人一年比一年少,热闹也清淡几分下去。
挂灯的地方算是把长街上的人都聚过来了,分站了几支队伍,慕枝砚排在沈厌身后边,一如既往地不用心,把灯举到眼睛边,盯着灯笼外罩着的花纹看。
身后不断有排队的人前来。摇着扇子遮脸笑的富家女,带着灯奢望平安的出海者,甚至还有一家人舍不得只能买一盏灯,盘算着今年应该是谁去挂灯的。
一时,耳边竟也变得纷纷扰扰起来。
慕枝砚把灯放下,轻轻拍沈厌的肩。
前头那人已经高过她许多,回首时,头发间拢着已经挂好灯笼的盈光。沈厌微微侧身望她,偏着头问:“怎么?”
他那点音量比起身后的杂乱要低上很多,慕枝砚分辨他的唇型,心上还暗自夸自己,即使听不清也能明白对话,问他道;“你要许什么愿望?”
这是个太寻常的问题。
人在渴求时通常心里所想的太多,财富、平安、喜福等等,似乎奢求在挂灯的面前一股脑都倾诉出口。
慕枝砚从前挂灯时年纪还小,只偷摸摸想着,以后能像这样过上吃饱衣暖的日子,后来渐渐长大,挂着灯就求个身体康健。
不知是她认真地照顾身体,还是花神娘娘真的有愿必保,总之每年许下的那点小心愿还算顺利实现。莫名的,今晚她变了主意,就想探探沈厌往常都许什么。
沈厌垂眸沉吟很久,转头望了一会儿挂好的那些灯,对她说:“都是求平安顺遂的吧。”
答案没什么新奇,慕枝砚回他:“喔。”
队伍走得很快,轮到沈厌许愿时,他找空隙地方把灯挂上,然后合上眼睛。
慕枝砚没闲着,她等沈厌完全把眼睛闭上,就小步地往前挪,挪到了沈厌左边,盯着他的脸看。
因为先前排队的缘故,慕枝砚离沈厌很近,这会儿两张脸更是凑得不过一手远。沈厌的眼睛似乎动了动,两只手亦是合上的,看样子很虔诚。
她等沈厌快要睁眼那瞬,再挪回原位,伸着手让沈厌给她挂灯。慕枝砚见他挂灯的身影,同样闭上眼睛,学着他的动作,这几年里第一次认真地许愿。
哪怕是在黑夜里,闭眼时仍是能感觉到身边灯火和人声的。慕枝砚再睁开眼,面对的就是那边在树下等的沈厌。
树自然不是真树,而是花神节一贯用来挂灯的假树,沈厌就站在那满满的灯笼下,抬眼望着她。
这眼神和早间墙头那一眼太像,不过那时慕枝砚忙着翻墙,没仔细看过,此刻反而觉得有烛火的关系,更添上几分柔和。
她和沈厌走出长队,等另一条队伍的纪凌州出来,才见他竟不不声不响地带着两件礼物。
一手上是把长剑,比起平常的桃木剑,制造更精良;另一手是红绫,不过看样子是经灵力注入的红绫,从袖间一路蜷在手心。
纪凌州淡淡地说:“礼物。”
师父往日是个话少的人,带出来的沈厌和他如出一辙,只有慕枝砚一个是喜鹊,喜欢叽叽喳喳说话。
两人接了东西,跟在身后慢慢回家,慕枝砚抖着红绫,说绫字难写,不如叫红丝。沈厌听见则去问纪凌州,长剑可有名字,纪凌州回他要主人自己起才行。
于是沈厌真就安静下去,路上在想着长剑的名字。
慕枝砚话不能停,上手摸了摸沈厌的长剑,没由头地又问他:“你许的愿望是什么?”
沈厌:“愿望不能说出来。”
“......哦。”
慕枝砚不高兴地回他。
他听出声音的不对,不再想名字的事情,换了个知道的故事讲给她听:“愿望不能说,但是我知道为什么要许愿望。”
为什么?还能有什么,不是个寄托么。
慕枝砚听他说:“传闻花神有个称号,唤'芸',即意味着芸芸众生,也代表所掌管世间花,取芸为美名之意。”
“花神不仅管春季盛开的花。花还有象征新生、喜福之意,所以人们相花神许愿,是因为花神掌管的还有喜福。”
他说了一堆,慕枝砚这才语气好些,点点头说;“喔。”
她想想,道:“那我向花神娘娘求愿,正是喜福一事,希望她能听见。”
慕枝砚没听过有关花神的故事,今晚是第一次在沈厌口中得知。在此前,对于花神,她只有挂灯的印象。
回想着故事,再思索花神能否听见她的心声,慕枝砚眼前竟浮现沈厌挂完她的灯,站在树下等她的模样。
灯是她的,却是沈厌挂的,那花神应该保佑谁啊?
慕枝砚有了想法,忽然说:“沈厌。”
“嗯?”
“我下次要自己挂灯。”
沈厌看着她一脸真诚。
下次,那就是明年了,那时候慕枝砚应该能够到很高的树枝了。
她语气严谨,于是沈厌应她说好。
但那时哪知,下一次再看见这样的灯火时,已经不是重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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