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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赛
周六下午，华欣县所在地区阳光晴好。
建筑风格简洁明快的华欣网球中心球场毗邻海岸，粉蓝色的硬地球场即将迎来新一年的WTA250冠军。
陈泽清往看台上扫了一眼，Eman戴着她的宽边墨镜坐如一台稳稳的钟。
从2018年至今，Eman已陪伴她走过了六年。对于陈泽清来说，Eman既是经纪人，又是伙伴，更是家人。
“务必夺冠。”
Eman说话一向简洁、不容拒绝。IMG的签约已在流程中，为防变数，决赛仍旧是关键一场。
看台前两排位置坐着教练马克，他身边是团队里的心理师周洛文、队医林清远、体能教练张帅和两位陪练Dyson、李秋呈，及队内营养师吴桐。
这八个人再加上陈泽清，九个人的团队，压力都集中在此刻。
Irene意气风发，神情轻松。
对面陈泽清去年还在排名100开外，又因伤休赛半年之久，即使她最近排名上升但仍远在自己之后。对于WTA250赛事，Irene自信可以制霸全场。
开局陈泽清以微弱优势拿下第一盘，她明白这是Irene的策略，那人想把体力保存在赛程后半段。
女子主流单打网球赛事一般都是三盘两胜，先发盘获胜多少从心理上能带来优势，但有时也可能招致轻敌或者焦虑。
陈泽清中场休息时，毛巾蒙面那一两分钟又想起周洛文的话。
“你觉得历史会重演吗？我是说，你内心最害怕发生的情况是什么？”
她眼光迟迟不敢看向周洛文：“我...优势局出现失误，对方肯定会咬紧追击。进行到第三盘双方体力会下降，容易发生连续失分，一旦心态没有调整过来，比赛很快就会结束。”
“这就是你上次输球的原因？”周洛文永远这么直接。
陈泽清倒是喜欢这点，被戳中要害她一点不介意：“是。”
“陈，如果明天发生同样的情况你会怎样？据我所知Irene是个很顽强的选手，她最著名的一战就是在美网和对手鏖战3个小时打完了8强赛，最后获胜。”
“我想我应该听马克的。”
周浴文眉头紧皱：“如果马克说的统统无效，Irene换了战术，你又怎么办？”
“......”
她看着26岁的陈泽清，轻拍了拍她的肩：
“运动员站在赛场上必须心无杂念，你每个球都要想着赢。但如果失去了一球，没必要反复思考失误，反复压榨自己的情绪，要永远看向下一个球。”
“马克已经把Irene的战术分析得很详尽，明天也会针对这个给你做压力测试。”
“但我想说，现在的你跟五年前的你大不一样，即使再遇到同样的情况，你已经能自己判断和应对。站在球场上，能对你负责的只有你自己。”
周洛文眼眉一挑，故作轻松：“陈，人生没有哪一场比赛是必须要赢的。”
“我明白，这不是战术问题。”陈泽清低下头，隐藏起潮湿的情绪。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戒断行为。
一个球员如果始终无法完成即时的自我切割与独立，就无法真正成为赛场上的战士。
不会有人替你做决定，没人告诉你要用什么战术，要发泄情绪还是收敛冷静都是球员自己的选择。唯一要确定的就是，当机立断，既往不咎。
高吼、摔拍子、冲着观赛席怒骂，又或咽下气、平静持拍，始终要独自面对。
“对手不会等，你也不该等。”周洛文说，“慢热说明你不够自信，转换战术思考和调整过久，根本是对自己没信心。
但你每次都说‘我会赢’，又让我觉得你很自信。”
我会赢。这句话其实不是陈泽清的，而是温子渝上场前最喜欢说的一句。
她一直记得，温子渝总说，“我肯定会赢，输了是因为失误。失误了，下一球赢回来就好。”
第二盘开始。
比分打到4:4，第9局发球，陈泽清计划正手斜线接发后伺机换线。
Irene果然反手一个重复深区落点正中她下怀，她大力挥拍时网球突然出现不规则弹跳，陈子清始料未及，球一下子出界！
靠。她暗骂一声，如此关键一局关乎第二盘是否可能会进入相持抢七。
Irene的发球局不是那么好破的，她陷入懊恼，从现在开始一个球都不能丢。
下午的阳光热烈有点晃眼，她不喜欢戴遮阳帽，会影响视线。
Irene大力发了一个高速内角，陈泽清立刻左冲去接，结果球速太快，一个大失败！
Irene的ACE球又得一分。
烈日之下，空气里凝固着一种塑胶粒的味道，好呛。
陈泽清意识到这是种假性嗅觉，但她无法控制大脑一片空白。
周围场景像旋风一般突变，她突然看到自己站在2019年的公开赛场。
同一个赛场，同样的粉蓝色耀眼的光。那场和塞尔维亚选手Milika的对决，陈泽清连失两局惨败。
彼时温子渝坐在看台上盯着她，悄悄戴上墨镜流下两行泪。
她看见了那两道闪光，依然无能为力，无法理解为什么短短的1个半小时内连丢两盘。
身体明明还有力气在沸腾，心里却是乱糟糟的急躁。对手不停上网前截击，令她无法充分发挥正手优势，急躁之下频发双误。
直至最后一刻，她都没有意识到比赛已经结束。
那天回到酒店后，Eman什么都没说。
主教练当时还是“匠心”的一位男教练，同样无言以对。大家选择性地遗忘了半小时前的比赛结果，全员心情低落。
“先休息，明天开会讨论。今晚不要想太多，你尽快从情绪里恢复出来。”教练离开前严肃叮嘱。
一进房间，温子渝在等她。
陈泽清看见她的身影，突然感到一阵安慰，从身后抱住温子渝。
巨大的洪流从她心里涌出，眼角泛红地圈着那人，轻轻地抽泣。
温子渝很默契地没有回头，就这样让她抱着哭了一阵。估计差不多了，她把陈泽清的胳膊拉下来，转过身说：“没事，打完就结束啦，不要再想了。”
两个人在房间里看比赛视频，温子渝一改刚才温柔风格，犀利地点评每个球，对手预判的路线是怎样，最优接发方式是什么，制胜分、双误、一发失误数据她都细心地记着。
“子渝，我知道了。”
温子渝敲了敲她的头：“你每次都说知道，但根本没往心里去，对吧？”她咬着笔杆无奈一笑，“从在队里你就这样，早晚你会知道的。”
空气里泛起的尘灰像是带电的粒子，噼里啪啦地响起来。陈泽清如梦初醒回到2024年，“砰”的巨大一声，她再一次发出了双误。
她扭头望向看台，今天的台上没有温子渝，只有Eman和另外几人。
醒醒！抬眼一看，第二盘已经输了，陈泽清4:6落败。
Eman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她抬手指着太阳穴绕了几个圈，这是她跟陈泽清的暗号。
“冷静。”脑子不要乱飞，只想着球。
马克捏着一把汗，忍不住趁着她换边经过看台时喊到：“陈，注意节奏！”
注意节奏，加快调动，末尾盘对方一定会维持优势加快节奏，打爆发尽快结束比赛。那陈泽清就必须拉大底线不允许她上网，增加相持，针对她的反手出击。
她站在底线上，想到周洛文说的，“如果失去一球，没必要反复思考失误，反复压榨自己的情绪，要永远看向下一个球。”
第三盘两人已完全看穿对方套路，见招拆招，你来我往，比分始终相持在相差一两分。
陈泽清告诫自己，不必过度关注比分，只要赢下每一个球就好。
关键局点6:5，Irene占优。第12局，陈泽清咬牙打到比分40:30，再接一个球就好。6:6之后就是抢七，到时候只能看今天谁的运气更好。
Eman，我只能到这了。
一记外角平击！命运还是有点眷顾她，发球得分！
Irene忍不住冒出一句“shit！”
进入抢七之后，陈泽清的心态反而平静如水。稳如Irene这种前排种子选手，被她逼的连连破发已经是她实力的证明。
赢固然重要，但陈泽清更欣喜的是意识到自己已真正恢复到最佳状态，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她兴奋的了！
抢七的过程简直就是第三盘的翻版，你追我赶始终相差一分，比分很快就来到6:5，陈泽清暂时落后。
Irene不愧是球场制霸王者，在如此压力之下仍能大力击出稳定发球。
陈泽清快速接起，准备正手直线拉一个深区，只见Irene更是极速跑动到对角位置，想利用身体倾斜艰难挽救。
Eman摘下墨镜，依然是冷静、严肃的嘴角，冷漠的眼睛。马克与她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眼里充满担忧，双手合十正在祈祷。
Irene的回球擦了下网，极速掉落。
陈泽清跑动不及，待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无奈球已经二次弹起！
幸运球。
但这次幸运没有站在她这边。
Irene最终赢下第三盘，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祝贺2024年的华欣WTA公开赛冠军。
陈泽清懊恼地回望看台，马克失落的表情再次击中了她。
她心里一紧。
Eman却意外表现得云淡风轻，对着她点了下头，甚至在轻轻微笑。
颁完奖、应付完采访之后，陈泽清回到后场与大家汇合。
“OK了。”Eman拍了拍她的肩膀，把手机递给她，已完成签约。
但陈泽清仍难掩失落，深深地叹了口气。
马克抱抱她：“没关系，这只是热身。你先休息，晚点再复盘。接下来才是最难的，我们得去备战法网，好吗？”
“好。”她忍着泛红眼角点点头。
温子渝那句“早晚你会知道”一直萦绕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殊不知同时间，温子渝和李景然在家里看完了全程网络直播。两人面面相觑，以陈泽清的实力不应该输。
温子渝想问候，又不知道该说句什么。陈泽清，你还没有放下那次比赛吗。
翌日，陈泽清还没睡醒就被敲门声吵醒。她顶着惺忪睡眼打开门，是林清远。
“这么早，有事？”
队医林清远一向温温柔柔，指了指手里的医疗箱：“昨天已经看出来你膝盖不舒服，为什么强撑？”
她边说边推门进来，熟练地打开药箱拿出弹力绷带和冰包。
“坐下。”
陈泽清知道她一向认真，只得老实坐下来。
“我怀疑里面有积液，是不是痛得厉害？一会儿去医疗处拍一下片，有积液需要尽快处理。”林清远细心地缠着冰包，突然顿了一下，“陈泽清，你需要回国休息，不能直接去专训。”
陈泽清忍不住“嘶”了一声：“马克说我需要提前适应红土场，训练基地也有医疗处，这点伤没问题。”
“你还说谎？”林清远敲了一下她的额头，“真的很嘴硬。”
“林医生，这腿能不能坚持到法网就看你了。”
林清远眉头一拧，把她推开：“下午开会你不要说谎，身体怎样要诚实说，不急于一时。你一直这样忍着训练效果也会大打折扣，我没吓唬你！”
林队医有一双温柔的杏仁眼，平时看着可爱亲切，生气的时候瞪得鼓鼓的，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陈泽清很熟悉这个眼神，每次说到伤病，林医生永远都是最担心的那个。
她还没说话，电话突然响起来，是Eman。
“来马克这，李秋呈要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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