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清浅处

　　九月份第一周，校运会如约而至。

　　晨光尚未咬破天际，远山仍裹着蚕丝般的薄雾。

　　忙农踩过田埂时，草叶间的珠玑簌簌滚落，惊醒了蜷在狗尾草穗上的蛛网——那些银丝正悬着十七颗将坠未坠的露水，像远古琥珀封存着未及破晓的天光。

　　东边天空泛起鱼肚白时，青灰色的雾开始溃散。它们化作千百尾银鲤，在苘麻丛与野蔷薇的枝桠间游弋。

　　空气稠得能拧出半盏秋凉，鼻尖掠过某种湿润的痒，仿佛有看不见的蝶正扑簌着沾满水雾的翅膀。白英的浆果在暗处闪烁，每颗都噙着半口未咽的月光。

　　忽然有金矢穿透云层，最先被刺中的是泡桐树顶那片摇摇欲坠的叶。叶脉间的积露瞬间沸腾，蒸起缕缕颤动的烟霭。

　　整片旷野的水分子都在晨风里舒展触角，柳杉针叶上凝结的夜气正凝成细流，顺着皴裂的树皮蜿蜒而下，在根须处溅起无声的碎玉。

　　当第一缕完整的光切开地平线时，会望见雾的残骸正在升腾。它们缠绕着苎麻地里的蛛网，将那些水晶珠串熔成淡金色的烟。

　　远处村庄传来早炊的柴烟，与正在消散的晨雾在半空交织，恍若昨夜星辰坠入尘寰时拖曳的尾迹。最后一颗露珠从酸枣枝头坠落，在触地的刹那绽成转瞬即逝的虹。

　　早餐后所有学生自行来到操场，空气中氤氲着水汽，阳光即将破晓，可清早天气还是有点凉。

　　昨晚早早地就把场地布置好了，这会儿f5一齐到11班的阵营坐好。

　　魏霆有些坐不住了，唧唧歪歪道：“我要等不急了，还要多久啊？”

　　江淮熳怼道：“你急什么，你又不用参加什么比赛？”

　　何清洛：“你是不是挺闲的，我这里有个任务刚好给你怎么样？”

　　魏霆一听有些激动了，“什么什么啊？快快道来。”

　　“这是赛程表”何清洛拿出厚厚的一本书，“上面印了所有比赛和参赛选手，并且比赛时间都标注好了，从今天开始，你好好研究这本书，等到有我们班选手的比赛时间快开始时就提醒对应的人去准备。”

　　魏霆有点兴趣，赶紧拿过来，“好的好的，我现在就开始研究，看看今天有哪些比赛。”

　　终于把魏霆这个爱说话的支走了，何清洛耳边可以清静一些，此刻要准备接收广播站老师的指令，然后到看台上去准备工作。

　　大概十多分钟后——

　　何清洛接到老师的指令到看台上去工作，以往的看台是为观望整个后操场所用，现在这一小块地成了唯一的遮阳地。

　　布置好了桌椅，几个广播站成员坐下，开始调设备，放一些歌曲，歌曲清单都是老师前几天准备好的，不过学生也可以现场来点歌。

　　第一场比赛开始之前，就有班级投上来大约100多字的广播稿，办公桌上六个广播站成员进行筛选，淘汰掉不合格的，然后依次开念，总之就是说他们整个运动会三天都有的忙了。

　　这第一场高一年级男子100米初赛才刚刚开始，广播稿都投上来一堆了，可见很多班级提前备好了稿子，而且大多数重复的估计都是在网上抄的。

　　何清洛看着这些乱七八糟，没有语序可言，或者辞藻堆砌，为了写青春而写，没有精神内核可言的稿子感到头疼。

　　“这……咱们学校的学生……文学素养堪忧啊！”

　　何清洛不禁抱怨。

　　能加入广播站的都是语文优秀的人，在一堆成员里选出来的六个人更是顶尖的存在，都无一不附和何清洛的观点。

　　“是啊，这一个个写的都是什么玩意，抄重复就算了，拿一堆毫无关联的辞藻堆砌起来干嘛……又不是写散文。”

　　“这一届高一受毒害不浅啊！写的都是一些网上那种……怎么说呢，网红写法？”

　　何清洛看到一张稿子笑出声，“你们看看这个，我就不念出来了，他写了一堆排比，还押上韵了，是不是觉得自己老有文采了？”

　　何清洛安然躺在椅背上，“哎，其实写的啥也不是，看不出来这一堆排比跟运动会有什么关系……为了押韵而押韵……”

　　一个温柔的高三学姐说道：“感觉他们真的是白忙活了，提前抄了一些几乎都选不上，不过也有写的还行的，有几张没有辞藻堆砌，语言也不华丽，但用了一些很好的成语，遣词造句简直是降维打击其他的，这种就是笔力，大家就找这种的就好啦。”

　　“或者找一些，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自己写的那种，朴素无华，却能直击人心的。”

　　这时老师走了过来，“刚刚你们聊的我都听到了啊，你们说的没错，但是这也没办法，因为现阶段高中生都停留在写好词好句的阶段，他无法理解什么样的文字能直击人心，所以你们也不要太苛刻了，看着稍微符合要求的，就让他通过算了，不然这样筛来筛去，就没有多少可以念的了。”

　　六人答应，于是开始快速的筛选和念稿。

　　11班阵营这边，魏霆效率很快，已经把今天所有的跟高二（11）班有关的比赛研究透彻了。

　　“今天早上主要是高二男女子100米的初赛和决赛，以及跳高，排球的初赛，下午就多一些，有男女子200米，400米的初赛和决赛，跳高的复赛和排球的决赛。”

　　“明天就更多了，主要的比赛都集中在第2天，今天算是轻松的！”

　　江淮熳：“那也就是说，我今天啥也不用干了，然后孟疏淮要参加排球垫球，其他就没了？”

　　魏霆再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正是如此。”

　　江淮熳感觉不对，“怎么感觉第1天这么少啊？”

　　孟疏淮解释道：“因为第1天高一高二高三的男女子100米200米400米初赛决赛都集中在一起，更何况还有一些田赛项目，所以占时间多，你别看第2天集中力许多大型竞赛，其实每个年段的女子800米和男子1千米都是统一进行，没有初赛，所以占时间就会少一些，以至于第二天项目多一些。”

　　听闻，魏霆和江淮熳都理解了，顾燃浅坐在台阶上发呆，今天既没有他的比赛，也不能和何清洛在一起，不免有些郁闷。

　　魏霆看出来他的无聊，安慰道：“诶，浅哥，要不你去跟其他人一起在操场上转着玩呗，干坐着也无聊。”

　　顾燃浅认真思索了一下，在这个学校都待了一年多了，他除了f5之外好像就只有原三班的王大鹏，苏宋二人还有徐子瑄这几个朋友了，其他几人分布在各个班，他不可能串班去，也没有其他认识的人，身为i人，真的很难受……

　　“不用了，不知道去玩什么。”

　　魏霆“啧”一声，“你看待会儿高二男女子100米初赛开跑，你可以去陪跑啊！”

　　顾燃浅瞪着他，“你看我像有朋友的样子吗？”

　　魏霆瞬间尴尬起来，好像确实，顾燃浅基本不怎么社交，班上的一些人都跟他没交集，虽然成绩在班上前三，但那些人抄作业也不会找他。

　　“好吧，那你也可以去找何清洛聊天啊，喏，就在那边的主席台上。”魏霆指着何清洛所在的位置。

　　顾燃浅看了看，还是失望的摇头，“不行吧，他们在那里工作呢，都没有别的人靠近，应该不让闲人过去。”

　　魏霆：“好吧，那你就在这坐着玩吧，或者待会儿跟着我去提醒参赛选手比赛。”

　　顾燃浅点头。

　　整个上午，顾燃浅都在跟着魏霆做事，何清洛在孜孜不倦地筛稿念稿，一早上的工作，都快麻木了，这事儿真不是一般人干的。

　　午饭时间能休息一下了，何清洛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拉着顾燃浅亲了一小口，来无影去无踪，顾燃浅还没准备好就亲过来，刚反应过来要感受他又收了回去。

　　顾燃浅失落地说道：“哥哥怎么愈发小气了，一早上见不到面，就只有这么一小口。”

　　何清洛目视前方，走到人堆里缓缓松开他的手，“在学校里面要节制，被发现了可是要处分的。”

　　顾燃浅心有不甘，在外人眼里他可以表现得高冷话少，但在何清洛面前他就忍不住地幼稚起来，动不动就撒娇卖萌或者发骚……

　　吃饭时，何清洛问道：“今天有没有你的比赛啊？”

　　顾燃浅摇头，“没有，铅球在明天下午，一次性把初赛和决赛都搞定，跳绳在第三天最后一场，一次定排名。”

　　何清洛点头，“那其他人呢？”

　　顾燃浅知道他说的是f5里面的，所以思索一下回答道：“熳少就一个800米在明天下午，直接决赛，孟哥今天早上有排球初赛，下午有决赛。”

　　“他今天初赛怎么样了？”

　　顾燃浅：“初赛第一，很稳，估计下午决赛就能给我们班拿下第一块金牌了。”

　　何清洛一怔，“我们班今早100米和跳高怎么样？”

　　顾燃浅心虚，尴尬笑道：“哈哈额……100米没一个进决赛的，跳高也没有入围复赛的。”

　　何清洛：“……怎么说呢，太菜了吧……”

　　顾燃浅点头，“话说你那里怎么样？”

　　何清洛翻白眼，“别提了，稿子好的没有几个，勉强合格的我都嫌弃，不乐意念，给高一的学弟念，还有一堆不合格的。”

　　“哎，算了，不说这些了，估计这次拿金牌最多的该是文科班，体育生都在文科班呢，而且稿子写得好的也是文科班的……”

　　顾燃浅尴尬，“啊，这么说运动会好处就被文科班占完了？”

　　何清洛点头。

　　“我记得你有团体竞赛吧？”何清洛突然说道。

　　“嗯，4×400和4×1000，都在第三天。”

　　“好，那你加油跑，争取拿个牌子。”

　　蝉鸣在香樟叶的褶皱里煮沸时，悬铃木正将斑驳的光斑筛成碎金。

　　塑胶跑道蒸腾起刺鼻的松香，赭红色胶粒在烈日下缓慢融化，蜿蜒成一条灼热的河。篮球架投下的菱形阴影被晒得发脆，篮板边缘凝结的金属反光，如同凝固的液态火焰。

　　单杠烫得像根刚淬过火的铁条，扶手上两只麻雀跳着脚逃向槐荫。操场西侧的格桑花蔫垂着脖颈，花瓣边缘卷起焦褐的蕾丝，却仍固执地托着最后一滴将坠的蜜。

　　风掠过双杠间隙时裹挟着草屑，把跳远沙坑里的银沙扬起细瀑，簌簌落进某个男生后颈的汗沟。

　　足球门框的影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缩，网兜破洞里漏下的光斑，在草皮烫出的圆形黄斑间游移。

　　三个穿荧光背心的少年拖着水管走过跑道，喷涌的水柱撞上炙烤过的水泥地，瞬间腾起带着彩虹的雾。

　　槐树荫里看书的女孩忽然阖上诗集——有颗汗珠正沿着她的小臂滚落，在《荒原》的扉页上洇出潮湿的句点。

　　旗杆顶端的滑轮吱呀转动，将半面阴影烙在主席台斑驳的墙皮上。云朵在三点十五分的天空膨胀成棉絮，被晒透的校服晾在双杠上，飘出淡淡的汗碱与洗衣粉交织的气息。

　　当某个篮球撞向篮筐的瞬间，整个操场的阳光都随之一颤，惊飞了藏在冬青丛里的半阙蝉声。

　　下午的比赛开始了，所有没有比赛的学生都逃到篮球场去躲太阳了，田径场上还逗留着许多有梦想的少年。

　　何清洛等六个播音员还算舒服的，后操场唯一一处阴蔽就是看台上。

　　顾燃浅江淮熳跟着魏霆去看孟疏淮的排球决赛。

　　何清洛照常坐在座椅上筛选稿子，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了。

　　“清洛，你好忙噢！”是宋池羽。

　　何清洛一抬头看到故人，心情瞬间好起来，“池羽你来送稿子的？”

　　宋池羽点头，然后拿出藏在身后的厚厚一叠稿纸。

　　何清洛狠狠怔住，这看上去起码有上百张。

　　“这……”

　　宋池羽连忙解释道：“我们班早上没有多少比赛，就召集所有没有比赛的学生集体写稿子，写了一早上，大概凑出了100多张。”

　　何清洛简单翻了翻，“不错啊，不愧是文科班，这写的就是比早上的高级多了”他抬头看向其他成员，“哎，伙计们来活了，手上的稿子先放一放，先看看高二1班拿上来的这一叠，我觉得应该都能过，而且还算是上等的，你们拿去再筛选一下，先读这一叠。”

　　他们一听，都选择相信何清洛，虽然不知道高二1班的实力怎么样，但听到何清洛信誓旦旦的样子就知道不一般了。

　　他们拿着厚厚的一叠分了六份，“真的很好呀，比早上的好多了，不过你们早上怎么没交过来？”

　　何清洛替他解释道：“这是他们班写了一早上的成果，一起拿过来的。”

　　“哦哦，原来如此，牛逼牛逼，感觉个个都能过关呀！”

　　何清洛突然觉得不对劲，“哎，话说我们班怎么没人来交稿子呢？班主任怎么不组织他们写稿啊？”

　　宋池羽浅笑道：“方老师是跳高比赛的主裁判呢，现在正忙着组织跳高复赛。”

　　何清洛：“那我们那个傻逼班长呢，唉算了，我就不该对他抱有期望……”

　　何清洛看向宋池羽，“宝贝你实话告诉我，苏承翊参加了哪些比赛，已经拿了哪些奖？”

　　宋池羽：“他有100米，200米，400米，1千米，还有跳高和立定跳远。”

　　何清洛白眼，“我就知道，一个人只能报6个单人项目，他就真报了6个……”

　　“他还有团体赛呢，每个团体赛都是最后一棒。”

　　何清洛无语，“他就不能给别人留一点活动吗？”

　　宋池羽：“要不是只能报6个单人项目，他还要参加三级跳和跳远呢。”

　　“话说顾燃浅报了什么？”

　　何清洛已经沉浸在别的班都是高手，自己班都是废柴的痛苦中，麻木地回答道：“铅球和跳绳。”

　　宋池羽微微点头，“哦，那都是后两天的。”

　　“刚刚问你苏承翊拿了哪些奖你还没说呢！”

　　宋池羽思索一秒，“早上的高二男子100米金牌，待会估计还有200米和400米。”

　　何清洛：“行了，甭说了，不爱听。”

　　宋池羽笑道：“怎么这样啊！对了，我可以在你们这里待会吗？别处太晒了。”

　　何清洛想了想，“可以，没问题的。”

　　宋池羽坐在他旁边眼睛冒着星星说道：“顾燃浅今天没比赛，怎么不来看你啊？”

　　何清洛筛着稿子，“他应该不知道，闲杂人等也可以来这儿。”

　　“你呢，不去配苏承翊吗？”

　　宋池羽：“现在还没呢，他刚刚跳高复赛过了，明天才有决赛，这会儿还是高一的竞赛，待会才到高二。”

　　何清洛点头，他确实有些疲惫了，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稿子看，认真筛选还要念，心里还在担忧自己班的成绩，以及……对顾燃浅的思念无声地折磨他的内心防线。

　　彼时，顾燃浅突然来了，“哥哥！”

　　何清洛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是顾燃浅的声音，转头一看，真是顾燃浅来了。

　　他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你怎么来了？”

　　顾燃浅乖乖坐下，这里除了其他播音员外没有外人，他们都在认真看稿子，顾燃浅轻轻贴着他的脸蹭了蹭。

　　“几个小时不见，甚是想念！”顾燃浅的眼里泛着光。

　　何清洛笑道：“小嘴抹了蜜一样，说吧，发生什么了？”

　　顾燃浅拿出几张稿子，“这是班上几个女生写的稿子，虽然不多，但也算出一份力了，孟哥比赛完了，他明天开始会带领所有人一起写的。”

　　何清洛连忙接过，“哎，太好了，终于盼到我们班的稿子来了！”

　　顾燃浅接着说：“还有一件好事！孟哥刚刚排球垫球拿金牌了！”

　　何清洛惊喜，“不错嘛，居然真的拿金牌了，太好了，那今天下午是不是就只有200米和400米的比赛了？”

　　顾燃浅点头，“嗯嗯，不过那牌子的概率不大。”

　　何清洛安慰道：“没事，进前八都有加分的，今早100米一个前八都没有，告诉他们下午可要加油！”

　　顾燃浅点头，“好，那我现在就去！”

　　顾燃浅走后宋池羽感慨道：“天呐，顾燃浅也太乖了吧，完全就是理想型小狗男友啊！”

　　何清洛笑道：“怎么？苏承翊不乖？”

　　宋池羽摇头，“他好是好，但不能这么形容，因为感觉是我在他那里乖，然后他像是主人一样的，可是你们俩就反过来了。”

　　何清洛笑道：“嗯嗯，我是主人。”

　　宋池羽起身走了，“我先去200米终点等待了，再见啦！”

　　何清洛跟他挥手告别。

　　他眺望着整个田径场，才发现这个位置最适合观摩比赛，暖风拂过，带来湿热的燥气，刚刚跟顾燃浅蹭着的脸庞还隐隐发烫，温度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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