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万里

　　“三壶酒？”

　　乐思蜀带着狐疑重复着虞还素的话。在她身旁，宇明婋也微微蹙起眉头，显然也不太理解虞还素突然提起美酒的用意。

　　“这是和我论道的一点小小的规矩。”

　　虞还素懒散地瘫在身后竹椅中，用指腹摩挲着酒壶，脸上露出些许无奈之色：

　　“酒债所迫，没办法。还请多担待一下啦。”

　　“酒债所迫？我看是酒瘾所迫才是。”

　　虞还素话音未落，一道威严的女声忽而自众人身后传来。乐思蜀和宇明婋一起转身看去，只见一名衣着华贵气度雍容的青年女子，她一手拎着两壶美酒，一手夹着算盘，正从围观的人群中挪步过来。

　　“辛苦翟掌柜了，难得你亲自给我送酒。”

　　虞还素快步上前，从青年女子手中迫不及待地接过酒壶去。青年女子冷哼一声，甩了甩手中的算盘。

　　“划去九壶‘明月光’，但要再添三坛‘苍梧眠’，两壶新的‘明月光’，还有今天早上你进店时顺走的两盏‘射日’，一盏‘舟行’……”

　　青年女子把算盘打得叮当响，乐思蜀和宇明婋在一旁看着虞还素面不改色地拆开新一壶美酒的封条，饮下几口后又看向仍在认真算账的青年女子。

　　“你还欠我三百六十六壶‘明月光’，八十七坛‘苍梧眠’，六瓮‘射日’和五瓮‘舟行’。”

　　虞还素将手中那壶新的明月光吞下大半后，青年女子的手指终于停止了拨弄珠子的动作。她抬手抖抖算盘，清晰准确地报出一连串的酒名和虞还素所欠的数目。

　　“记下了翟掌柜，我这就努力还债哈。”

　　虞还素重重点头，抓起酒壶又豪饮几口。被她称为翟掌柜的青年女子沉默地晃晃算盘，转身离开了“战局”。

　　虞还素目送着翟掌柜离开，在胡乱拨了拨额前的乱发后，她从身前随意摆放着的三柄宝剑中信手摸起一柄。乐思蜀抬头看时，正遇上虞还素带着几分醉意的目光：

　　“你们两个小朋友是轮流来，还是同时上？”

　　乐思蜀正正衣襟，将早些时候放在怀中的曜魄又紧了一紧，随即侧首看向宇明婋。宇明婋回望向她，朗声笑道：

　　“我们一起吧。”

　　“好。”

　　乐思蜀应了一声，和宇明婋并肩向前一步。虞还素握剑起身，手里依然举着酒壶。

　　“诸位看官，又一出绝妙好戏，即将上演！”

　　乐思蜀双袖飘飞，正快速运转着灵力，却听阁楼上的灰发老者开口说道。一阵轻快潇洒的古琴声从她身侧倾泻而出，霎时响彻整座酒楼。

　　“小朋友们，上吧。”

　　虞还素随着琴声摇了摇身子，嘻嘻笑道。

　　“轰！”

　　虞还素话音刚落，一团火焰便自宇明婋掌心跃出，乐思蜀将袍袖一挥，两道竹箭紧随在火焰之后，向着虞还素急急飞去。

　　“锵。”

　　虞还素扬手将酒壶抛回桌上，而后举起手中宝剑一挡，火焰与竹箭撞在剑鞘上，发出几声脆响。乐思蜀只觉不过是自己一眨眼的功夫，火焰便忽然凭空熄灭，自己化出的竹箭也在瞬间断为两截。虞还素依然站在原地，正微微笑着看向自己二人。

　　“‘醒春’剑出鞘之时，就好比飘飘然一阵风儿拂过。风来的又轻又快，你往往没有反应过来它便已吹过。但当你蓦然回首之时，便会看到此风已经吹得万物苏生，大地春归。”

　　“当然，有些时候，它也会吹得满天飞沙，万类凋残。风如何吹过，只看剑主彼时彼刻的心情与用意。”

　　楼上琴声依旧，说书老者解说的声音夹杂在琴声中，传入在场众人耳中。乐思蜀听到虞还素轻笑一声，她用指节敲了敲手中宝剑，又冲自己二人挥了挥手。

　　“好快的剑。”

　　乐思蜀感慨一句，默默思索起如何延长交战的时间。炽烈的火焰骤然腾空而起，她侧首看去，只见宇明婋已振刀出鞘。

　　“丹凤鸣刀鞘，烈火燃刀锋。这是烈火宗的‘赤霄宝刀’啊。”

　　楼上的说书老者开口便道出宇明婋手中宝刀的来历，声音中透出些许欢愉之意：

　　“名剑‘醒春’对上宝刀‘赤霄’，更有独步江湖的奇门道法参与其中，这一战必然十分精彩。”

　　听到说书老者很快就为自己的道法冠上了一个响亮的名头，乐思蜀的嘴角不免有些上扬，她收敛心神掸掸衣袖，对着侧目看向自己的宇明婋指了指虞还素身后。宇明婋微微颔首，粲然一笑。

　　“锵！”

　　下一瞬宇明婋阔步向前，赤霄刀携着熊熊烈火猛然斩下，虞还素向后略一撤身，反手握住名为“醒春”的宝剑剑柄。剑花飞舞，激起四溅的火星。宇明婋和虞还素的足尖在地面上划来划去，火星随之四下飘散，有一点正要落在虞还素身后不远处，却忽然再度凌空跃起。

　　“唰！”

　　两道生满荆棘的藤条携着火星高高扬起，一左一右夹击与虞还素的身体两侧。与此同时，虞还素脚下的地面骤然碎裂，一条青蛇般的长藤自地下骤然钻出，与宇明婋手中的赤霄刀一同向她身前袭去。

　　“好！我率宝刀烈火，你驱草木为兵，正可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却不知另一边又将如何应对。”

　　说书老者见缝插针讲解着战局，乐思蜀站在宇明婋身后驱使着长藤及荆条，看着前方刀剑铮鸣火星四溢。虞还素挽个剑花，接着极为迅疾地刺出三剑，两剑挑开夹击自己左右两侧的荆条，一剑向上一拦，乐思蜀只觉掌心一麻，那条碗口粗的长藤在瞬息之间被醒春剑一分为二。宇明婋双手持刀从两根藤条中穿行而过，向着虞还素尽力劈下一刀。

　　“锵！”

　　千钧一发之际，虞还素撤身后退左手一动，另一柄宝剑自不远处的桌面上脱鞘飞出，赶在刀锋抵达前落在她手中。此剑剑身较醒春剑厚重许多，甫一出鞘便透出刚猛霸道的一股剑意，乐思蜀立时想到这时开刃之礼上虞还素分开人群时所用的那一柄宝剑。宝剑向上一扫，将赤霄刀挡开了去。

　　“列位看官，你们算是来对地方了，这场切磋或许比今天的论剑大会还要精彩上几分！面对联手并肩的强劲对手，宝剑‘破山’也已出鞘。若说‘醒春’的剑意是乘清风游天地，‘破山’的剑意便是穿风雨斩雷霆。两剑对四手，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说书老者的声音愈发激动。宇明婋一击未中退后几步，目光灼灼地持刀矗立。乐思蜀将方才被斩断的长藤和荆条收起，快步走到宇明婋身侧，将腰间的万里杖取下握紧。虞还素右手握着气势刚猛的破山剑，左手的醒春剑探出，将一壶酒挑在剑尖。

　　“哗！”

　　虞还素左手剑动，将酒壶高高抛起，那酒壶在半空中倾倒过来，她仰起头，倾泻而下的美酒分毫不差地落入她的口中。

　　“我们继续吧。”

　　酒壶落地之时，虞还素欣然说道。

　　在这场以论道为名的比试刚刚开始之时，乐思蜀心里还惦记着时间，但当她和宇明婋联手又和虞还素过了几百招后，便不由得将其它事宜暂时抛却。这是她进入凡尘以来最痛快的一场交锋，虽然她和宇明婋此前从未练习过联手应敌的道法，但此时动起手来，她们二人的配合完全称得上巧妙。

　　“火凤盘旋，和她一同出现的竟是一片枝叶十分锋利的竹林。破山与火凤周旋，醒春则做了竹林的对手……”

　　说书老者讲解到此时，声音也难免有些沙哑。乐思蜀双手握着万里杖，丝丝绿意顺着竹杖下端蔓延，为竹林送去全新的灵力。

　　她还没有空闲去试验姜冶所说的人器合一的方法，但刚刚人在战场，她竟发现用万里杖操纵出的草木更加茂盛，甚而有时还会有些出乎她意料的变化。她心念一动，此后便一直将灵力灌注到万里杖之中。

　　宇明婋站在她身侧，长刀刀锋插入地面，另一手向前平举，号令着那只威风凛凛的火凤。红衣猎猎，她仰起头来，面上露出酣战后畅快的笑容。

　　三个被饮得一干二净的酒壶跌落在竹林之间，虞还素手持双剑从竹林中穿行而过，面上流露出些许醉意。

　　“去！”

　　她自竹林中行出，口中忽而长吟一声，吟声中破山剑脱手而出，携着浑厚灵力向半空中盘旋的火凤刺去。乐思蜀只看到凤凰的羽翼舒展，接着便见剑光如雨落，破山剑飞出的同时，醒春剑接连刺出十余次，自己唤出的竹林登时枝断叶落。

　　“小心！”

　　乐思蜀看到破山剑在空中一顿，接着擦着凤凰的羽翼划过，冲着宇明婋所在的方向斩下一剑。她这才意识到虞还素投掷出破山剑的用意并不在凤凰，而是在宇明婋身上。她高呼一声，正想施以援手，却觉身前风声飒踏。虞还素向前疾行几步，手持醒春剑向自己刺出极为轻巧迅捷的一剑。

　　“铮！”

　　“嚓！”

　　乐思蜀手持万里杖向着斜上方一指，一张藤萝织就的大网凭空生出，替宇明婋拦开凌空斩下的，破山剑刚劲有力的一击。与此同时宇明婋错步向前，赤霄刀向前笔直地挥出，与虞还素手中的醒春剑撞在一处。

　　“你们两个小朋友都惦念着对方，这很好。”

　　虞还素将醒春剑的剑锋一错，口中笑道：

　　“但是携手应敌的时候，要记住——”

　　她话锋一转，双眸中有光芒闪过：

　　“为了救对方露出破绽是下下策。一损俱损很划不来的，要一荣俱荣才行得通。”

　　她说罢将空着的那只手按下，破山剑冲开大网，向着乐思蜀和宇明婋头顶挥落。乐思蜀面色一变想将宇明婋推开，还未动手便觉身子一轻，宇明婋明显和她所想相同，只是动手比她要更快几分。

　　下一瞬间，宇明婋扬起长刀迎向破山剑，却被剑意迫得后退几步，火凤从远方飞来，替主人挡下势大力沉的一剑。只可惜火凤化作火焰四散之时，破山剑的剑意仍未衰竭，它不断下压，最终停留在宇明婋头顶不过几寸处。

　　乐思蜀向旁边踉跄了几步，还未来得及看向宇明婋便觉眼前一花，她回过神来垂下头去，却见醒春剑已点在自己胸口。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乐思蜀和宇明婋还未开口，虞还素已笑着说道，她将醒春剑归入鞘中，又探手收了破山剑，接着便转身在各色美酒中寻寻觅觅。

　　“多谢前辈指点。”

　　乐思蜀平复好心情，和宇明婋一同向虞还素郑重地施了一礼。

　　“别客气，你们也请我喝酒了嘛。”

　　虞还素再度瘫回竹椅中，举起手中酒壶向她们挥了一挥。潇洒快意的琴声再度响起，紧随其后的，是一阵阵激烈的掌声与喝彩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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