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伞

作者:寻南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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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 挽留


      门外的金罂枝叶受不住雨水捶打,跌落水洼。榴花五月开,但金罂的枝干还没有长出花苞,便已经败了叶。

      周照璧隐约见她一滴泪滚进怀中,他怔住很久,找不到她落泪的理由。即便是他有趁人之危的想法,可尚未付诸实践,不是吗?

      “真的看不见吗?”她声低如万千世界中的一粒粉尘,只有最为亲近的人能不漏掉这一语。

      周照璧回神,视线收拢,他不主动看她,也算……看不见吧。嗓音清如门外未落的无根之水,“看不见。”

      裴雪慈心安理得地以为他看不见,忽而问他:“你觉得话本里博得小姐倾心最终却以上京赶考为由离开的书生如何?”

      这话问的,委实没有前言后语。

      周照璧无可奈何,只得逐字斟酌,艰难吐字:“始乱,终弃。”

      裴雪慈要听的就是这四个字。

      她觉得男人们可以如蒙敬一样抛妻弃子,也可以如杜观经一样任性误人终生,还可以如话本里无数书生一样始乱终弃,为什么她就不能做些出格的事呢?

      裴雪慈愤气填膺,生出一股胆气。她遽然地抬脸,向上仰去,靠近了绸带蒙住眼睛的男人。

      她微热的气息停在咫尺,尽管动作戛然而止,气息却先行一步撞到男人薄唇。

      周照璧左手钳制她的后颈,恰时阻住她后退的动作,甚至进一步缩短了两个人距离,咫尺变为毫厘。

      他说话时,吐息带着侵略,“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道理,你不懂?”

      不等她找到说辞,他垂下眼睫,凝视着仰着脸的女子。

      观音面皎洁,昳丽过人。眼尾分明濡湿,水痕如银,蕴着一团晶光,难得一见的朱红染在眼眶边缘。公主府五月的榴花不肯开,是因为她这座重塑的‘观音’活了过来。

      仅仅一眼的时光流过,他就地下头颅,贴上女子那不肯放松的唇。

      仅仅是贴上,他比任何时候都小心翼翼,也比任何时候都明白这不是两军交战,不需要开疆拓土的征伐。

      裴雪慈觉得又回到了火中,但这次焚烧自己的火有些奇怪,不同于地牢泛着幽光的火。她情愿陷在火海,将一半情丝烧成灰也不悔。

      这一刻,裴雪慈也明白了——他是三心二意的不忠,自己是始乱终弃的不贞。

      裴雪慈不知周照璧趁人之危的图谋,但她却实实在在趁人之危地说:“我的事,让我自己去查吧。”

      金光寺里的危机,她不是不清楚,可是她还是想自己面对疾风骤雨,她还是想亲自给阿娘一个交代。

      周照璧哑然失笑,分明是他气势汹汹地来趁人之危,如今却变成了被趁人之危的人。可他偏偏已经成为她忠诚不二的信徒,他唯一会的就是顺从她。

      他也开出条件,“留下来。”

      再三斟酌之后,他把原本要说的‘与我为妻’咽了下去,一是来日方长,二是他不要交易得来的不情不愿。他可以等她放下戒备警惕,可以等到她红鸾星动,可以等到她甘愿给他信物。

      裴雪慈闻声,心生失落。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明白一个男人亲近一个女子,不提媒妁,却说这几个字的意思。

      “可我没理由——”

      “当真没有理由吗?”

      裴雪慈感受那道已经有绸带筛过却依旧令她如芒在背的视线。她不由得别开眼,拒绝对视。脸上的细小绒毛似被蒸汽熏蒸,太过亲近的距离,令她心也被软化。但是,理智回笼,她还是道:“我一直出入府邸,传出去,会妨碍世子的清誉……”

      周照璧右手虎口钳住她的下颚,直觉握住一块果肉柔软果核却坚韧的蜜果。他看出她的闪避,忽然想到她问的话本书生,想到自己方才说的‘始乱终弃’,醍醐灌顶地。

      原来她不是担心他做那个始乱终弃的书生,她是自己铁了心要做始乱终弃的书生。

      不由得在脸上扯出一个略带讽刺的表情,一边唇角上扬,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他语气生硬地说:“我自有办法保自己清誉,”他犹觉报复不尽兴,再添上一句,“更会保住自己清白。”

      他竟听懂了她的意思,裴雪慈真是欲哭无泪。

      公主府老家令肖硕放下手中侍弄花草的工具,从录事手里接过信,“我捎带给小主人罢。”

      近来府里不平静,下面的人脑中都紧绷着一根弦。

      录事如蒙大赦地道谢。

      汉月迎上肖硕,“硕老,送信这样的小事,随便指个亲事来就成了。您这么跑上跑下,怎受得了?”

      肖硕摆摆手,复又将皱纹横生的手擦干,“小主人指派去太医署的那个裴大夫那里来的信,想必对裴娘子十分重要,我亲自送,小主人也放心。”

      议事堂中人满为患,汉月见汗青他们开始送客,“这还得等一会呢。”

      肖硕省得,“虽说年终的时候才会举行封王典礼,按照以前的规矩,小主人浈阳王一爵早已上了宗牒,这会是应该将王府府官、亲事府与帐内府定下来。”见汉月眼底青黑,知道他也忙得脚不沾地,“咱们小主人这算是轻快的了。”

      汉月瞪大眼睛,惊疑道:“这还算轻简?咱们府都要成蜂巢了!”

      肖硕淡淡一笑,脸上岁月痕迹更为鲜明,昭示着这位老人不俗的曾经。“当年大长公主府可要比这隆重辉煌。王府一切承袭的都是万宁大长公主府的旧制,人马也都是大长公主府的旧人,连府邸也是,若不是如此,就是修建王府都得要好几年。如今已经是轻简的了。”

      汉月哑然,理是这个理,可尽管如此,一切人手安排妥当,还是相当费时费力。

      人散了大半,汉月才陪同肖硕送完信件回到正堂。他们回来之时,正听见汗青在与周照璧争论。

      亲事府一众心腹也都面色铁青。

      肖硕认得这些孩子,都是当年公主亲自挑选出来的好儿郎。不由得纳闷:“这是怎么了?”

      汉月扶着他穿管守卫的亲事们。

      汗青领着一众心腹突然跪下,儿郎们脊背如铁,笔直如松,众口一声:“浈阳王,我等绝不同意此事!”

      个个脸上摆出视死如归的神情。

      肖硕见这群孩子认真劲头,以为出了大事,“你们怎么跟世子说话呢!”先训斥了一群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而后撑着年老枯朽的身子给周照璧行跪拜礼,仿佛自己还是当年跟在万宁长公主身边的忠心宦官。

      “大宦,不必多礼。”周照璧恰时扶住老人。

      肖硕颤颤巍巍站起,恭敬更加,“老朽不敢当世子一声大宦,世子如今是浈阳王了,肯如此待老朽,老朽真是铭感五内。孩儿不懂事,做事冲动意气,王爷不要怒火伤身,否则,老朽日后如何有颜面见公主?”

      周照璧见一如母亲在世时举止恭敬,一时觉得自己将此事做的太过。

      汗青却调转身子,跪在地上,面朝他们,“硕老,当年公主尊您为大宦以别内公大监,您是公主府资历最老的家令,今日一定要劝劝王爷!”

      “公主府今日更作王府,规制自然都听王爷的,可以开辟出一道不引人瞩目的复门,但是绝不可以挂上他人之姓的匾额!”

      “卑职等附议!”一众心腹附和。

      “你们莫要急,”肖硕看向周照璧,眼中尽是理解,“王爷决断,我们但听吩咐行事。”

      短暂安抚住汗青等人,才腾出空问:“你们不服在哪里?回禀清楚,好叫王爷给个明示才是,怎可聚众威胁主子。”

      汗青膝行上前,重重伏地,“我们这些儿郎,当年都蒙恩于大长公主,才有今日。效忠公主,效忠王爷,是为一体!倘若公主府另开辟府门,挂上裴姓,我等公主府家奴,岂不是成了他人之仆?我等宁死不服!”

      一众人高呼,“只甘为公主府之奴,宁死不作他人之仆!”

      ‘嘭’——

      一声巨响,周照璧手下的桌案碎裂,木屑横飞。

      他一身雷霆气势,可怖迫人。

      但仍有人不惧死亡,“即便王爷再恼怒,我等依旧是只甘为公主府之奴,宁死不作他人之仆!”

      周照璧牙关蹦出字词,“好啊,你们!”

      肖硕年纪大了,反应迟钝些,待两方剑拔弩张才作出动作。当即到汗青面前,“好小子,你又忘了公主的荆棍了!”

      汗青见是他,不敢还嘴,却仍旧梗着脖子以示倔强不屈。气得肖硕抬手扇了他一巴掌,“混账小儿!你们有话好好说就是,偏要自轻自贱说什么家奴!公主殿下将你们剔选出来,不是给谁当奴仆的!就是世子也不能将你们当奴仆,你们这么说话,成心叫公主泉下不安,明晃晃戳世子心窝!”

      周照璧听见肖硕的话,怒气消退一些。欣慰地看着这个在公主府经历数十年风雨的老宦官,果真是母亲最赏识的内官,确实要比汗青这些人明辨事理、区分利害。

      肖硕气喘加重,缓了缓,才道:“公主为你们铺好前路,要你们做大虞朝的健将,你们中有哪一个是内官的衔?公主还指望着你们振兴王军,你们却在这里争当谁家奴仆,再听到这些话,不必世子发怒,我不要了这条老命,越俎代庖替主君缝上你们的嘴!”

      堂侧风廊中,裴雪慈带着飞鸿碰上宛华,一行人听见正堂动静,便都默契止步堂外。竟无声间听了这一场争执。

      宛华有心助力世子,便小声说:

      “这一众郎官,皆是万宁长公主当年组建的健儿郎。当年万宁长公主有心为天子禁军培养将才,以振王军,避免皇室受如镇国公这样的悍将威胁,但奈何健儿们太小,公主天命早归,未能等到这些健儿将才长大振兴王军。可这些健儿郎,在公主邑司官们的教诲下,还是先后进入南北衙门,担任天子禁军的武职。也算不辜负公主一番心意。”

      难怪这群郎君如此激动。

      裴雪慈不由道:“公主府,这里,对于他们就是家……”

      “正是这个意思。”宛华心中希望裴雪慈能知进退,不要让浈阳王成为一个为女人昏聩的人。

      裴雪慈吐了口浊气,心道周照璧保住清誉与清白的法子太过惊悚。她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正堂,手里展开家令肖硕亲自送的信,面对众人道:“母亲为裴姓所困,不愿我重蹈覆辙。无论从冠哪一个姓氏府邸出去,都决定不了我一片冰心与此身清澄。”

      一双秋水清澈的眼眸望向周照璧,眸池用涟漪写了心事。

      不就留在王府吗?她留下就是。

      周照璧目光堂而皇之地落在她身上,不带掩饰,“你们还不去修路?这一条路,还有这一道门,事关我的清誉,还有清白。”

      堂中众人面色如同打翻的染缸,有人是轻松愉悦之色,有人恍然大悟被当刀的愤懑之色,有人是心事被觉的羞赧之色。

      汗青简直要把一口齐整的好牙咬碎了,怒目直视主子,简直在说你把我们当驴耍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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