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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无为
那道士蓬头垢面，道袍也皱皱巴巴，眼里布满血丝，像是没合过眼，连着赶了好几天路一样。
他一进门，目光就锁定站着的温谨身上。
“阿、阿谨姑娘，你见着我徒弟了吗？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他……”
他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快得让人一时不知该回答哪个才好。
温谨抿抿嘴，有些不知所措。自落水后，事情接二连三，她在船上问过谢岑他们的近况，得知一切安好后，就被谢岭插科打诨过去了。
“他——”
“常道长，”谢岭起身替她答道，“小师傅才退了烧，眼下正在后边的舍房休息。”
常无为谢过，急急忙忙作了几个揖就想往外走去，却被一人叫住。
“常道长，且慢。”
常无为一个急刹，转头就见右手边一排座椅前站起一人，衣袂轻摆，端其周身气度，像是个久居高位之人。
他忙拱手作揖，不解道：“不知这位……大人，叫我何事？”
“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望你切莫保留，知无不尽。”
常无为原先担忧徒儿，没怎么注意这间大堂的异样，因而这才发现地上还余着没擦干净的血渍，就连空气中都散发着腥味。他吞咽了下口水，诚惶诚恐地应道，“自然自然。大人想问什么？”
“你为何指明要找他二人，你可知他二人身份？”
“什么身份？不是商队的公子和……小姐吗？”常无为的声音渐渐消了下去，饶是神经大条的他，也知道自己似乎错得离谱。
“谁告诉你他们是商户的？”
“我……我猜的。”
“那你找他们干什么？”江徊一边问一边笃定道，”你见过他们？在哪里？什么时候？”
“呃，这个……”
江徊锐利的眼光看过去，嘴角的笑越发变大，“怎么，很难回答？”
常无为只觉得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直直盯着他，他下意识地避开对视，低着头有些纠结，这叫他怎么说！他还要不要脸了！
但他看着地上那滩血迹，暗红的，沉沉的……仿佛在邀请他体验一番。
他抖了抖身子，深吸一口气，破罐子破摔道：“之前在南阳为二位算了两卦，我见二人出手大方，不禁起了心思，寻思着再骗，不是，算几卦，就收拾包袱提前蹲点了。咳，不过我有些粗心大意，把家伙什给忘了，便折返回去拿。本来是想让徒儿跟我一起走的，但他体谅我辛苦，说自己可以等商队的人来，到时候搭一趟顺风车，还能好好处处关系。直到听过来的人说起平山道匪寇作乱，连入口处都被大石堵了，这才急着赶了过来。”
“……”
大堂鸦雀无声，被这一番不要脸的话给雷得外焦里嫩。
江徊早在开口前就预设了多种结果，却没想到竟是见财起意。他抽空看了眼对面坐着的人，三人中有两名身上皆是坠着各色亮闪闪的银饰，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财大气粗，好骗的很一样。
他眼角抽了抽，继续道：“你就这么听你徒弟的话？他才多大啊！”
常无为的爱徒被这么一说，顿时就不乐意了，他反驳道：“嘿！你懂什么？我徒弟年纪小又怎么了！他打小就聪明，书看过一遍就会了，算的卦也十拿九稳，咱们门派就属他最天才。要我说，那老头就该把掌门的位置传给我徒弟才是，传给什么白眼狼，这下好了！最有才干的师徒都被轰走了，那门派还怎么发扬光大，呸！”
众人对他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
好不要脸一人！
江徊忍不住咳了咳，但还是坚守本心，继续问道：“什么时候见过？”
“记不太清了，嘶——大概是上元节结束后几日吧。那几日生意比较好。”常无为挠挠头，“这事你问我还不如问我徒儿，他记性比较好，连银钱都是他管着的。”
“……”
江徊挥挥手，与楚丘青互行一礼，率先走了。陆应淮闪了闪目光，也跟着他的方向离开了。
“走吧常道长，我带你去见你徒弟。”谢岭伸了个懒腰，走过去拍拍常无为的肩，顺手将站在一旁的温谨也给拐走，“阿姐，我和阿谨先过去了。”
温谨即便有很多话想说，但一来场合不对，二来她也想去看看小师傅，便朝着谢岑欠了欠身，忙不迭跟在谢岭身旁。
“还不知道长您的名字是？”
曲廊弯弯绕绕，温谨干脆边走边聊了起来。
“常无为。”他惭愧道，“真不好意思啊！我这小徒麻烦你们了。”
“小师傅和我有缘，我挺喜欢小师傅的。不麻烦不麻烦。”温谨四下看了才轻声道，“我觉得常师傅算得挺准的，不算骗人。”
常无为愣过后，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姑娘倒是对我脾性，算天命算人运，哪能说得上万无一失，我徒弟十拿九稳，已经称得上是神算子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轻压住温谨的肩，示意道：“姑娘喜欢我算的卦，自然是因为我说到了心坎上，这算卦讲究就是琢磨人心，阿谨姑娘喜欢的话，我和徒弟就免费为你二人多算几个，就当是蹭个车的酬劳了。”
在身后不远处听到这里的人脚下差点一个趔趄，好嘛！这师徒俩算卦的水平他是不知，但蹭吃蹭喝的确有水平，瞧把贵人哄得天晕地转的，身份揭穿都不影响他们在心中的地位。
眼见三人进了房间，他脚步一转，回去禀告去了。
江徊听到手下的报告，心里那点疑窦也终于抚平。
陆应淮抱剑站在一旁，冷眼道：“你疑心病越发重了。”
“是啊，这不是就弃武从文，官途越发顺遂了吗。”江徊掏出棋盘，“时间还早，不如对弈一局？”
陆应淮掀袍坐下，执了枚白子，就见棋盘已经落下黑子，随之落下的还有一句：“为什么要救她？喜欢？”
“好奇萧郃为何要杀她。”陆应淮又拈起一枚白子，“你呢？还在怀疑她？”
“确认了，不是。”
“说起来，你想杀温不言就为了一个预知梦？”
“那不是梦。”
“那是什么？”
“是……”江徊解释不清，干脆不解释了，又提起另个话题，“难得和你坐下聊聊，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当个闲散人士。你呢？据我所知，这次的钦差原不该是你才对吧。”
“陛下不想见我，干脆领了个外出差事，也算放放假。”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南海北的话题，直到最后白子落下，一局胜负已定，陆应淮道：“走了。”
他临走前将那封信交还，“用不着这个，人我也没给你找到。”
“那这样的话，下次想还我人情，可就更难了。”江徊虽这么说着，却手疾眼快地将信收了回去，笑眯眯道。
陆应淮“嗯”了一声，起身的同时又道：“你这身衣服不好看。不文不武，不伦不类。”
江徊听懂他的意思，是想让自己站队，现在抽身的话还来得及。但他只是看着自己衣袍，笑道：“明明是能文能武，能屈能伸。好不好看不打紧，实用就行。”
两人话不投机，自当分道扬镳。
却说这边，三人进了屋子，就见床上躺着一小童，睡得脸红通通。常无为三步并两步，赶紧伸手摸了摸额头，见温度正常，才松了口气。
“那个常道长，”温谨十分歉意道，“抱歉啊，是我照顾不周。”
“不关你的事，天寒地冻的，发热本来就很正常。”
谢岭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这时才插嘴道：“那人已经走了。”
“走了，我们被人跟踪了？”温谨这才反应过来，“不是，我怎么没听到声啊！”
“你又不是练家子！”谢岭顺手摸起她的根骨，“现在学的话，也有点晚了，怕是不行。”
“我又没说要学！”
温谨可吃不了深蹲扎马步的苦，她回忆了下方才的话，确认自己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谢岭轻笑一声，“好了，先不逗你了。现在没人，常道长，你方才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我原先在外头就想问您的，”温谨也点头道，“俗话说相由心生，你二人看上去就不是这种人。况且我没骗你，若不是你当时说了那句话，我也不会坐下来算卦的。你还有小师傅，是十分厉害的卦师。”
“所以我说你这小姑娘对我胃口！”
“常生小师傅跟我们说，您是去避谶去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常无为叹了口气：“我前面说的也没错，常生他……算到姑娘身陷囹圄，便还想为姑娘再卜一卦，我们的确是打算在平山道前蹲守的。咳，当然了，这位公子出手大方也是一个原因。”
“只不过，还没到平山道，常生说他算到我有此一劫，让我找个地方躲灾，五日过后，再来寻他。在此之前，切莫过去。”
“我勉强捱了四日，就听得来往的客商说平山道入口落下滚石，将路给堵住了，还说什么官府戒严，不得出入。我因忧心徒儿，没等五日，便转道过来了，万幸没什么事发生。说起来，你们能捎上他一程，我应该要感激你们才是。”
温谨心里一惊，从他们遇到常生那日算起，今日方是第六日。
难不成他……是因为算到了这场祸事，他师父也许会死在这里，才让他离开的吗？温谨想不出来，将目光放在床上熟睡之人身上。
看来这一切，也只有等小师傅醒了才能知晓了。
就在这时，她眼尖地看见常生眼睫颤了颤，似是终于要醒过来了。
“常生！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常无为摸摸他的小脸，一脸关切。
然而床上的人一脸莫名，目光在三人之间流转，歪头道：“你……你们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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