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计

　　顾昭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待一会儿，晚间之时卸了珠钗，顾昭在榻上辗转，还是睡不着，听着梆子声远远传来，子时都已经过了。
　　她闭着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忽然听到一声清晰的砰一声，随后木窗被推开，一道黑影自窗台跳入房门。
　　眼看着高大的影子一步一步靠近，映在了她垂下的帐蔓之上，她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此时这位不速之客居然坐在她的床沿，甚至撩起帐子挂在一旁，顾昭僵卧着，不敢动弹。
　　就像是在无边的黑暗中被一头饿狼紧紧盯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剖开胸膛，她清楚的感应了一双冰凉的手掌在她脖仅上摩挲，男子压低了声音开口，“你抖什么，不会猜不到是我吧。”
　　他身上沉香的味道拂来，顾昭今日再闻到这味道却只觉得心口闷闷的。
　　反正不是你也是其他坏人，顾昭腹诽。“男女授受不清，表哥还是多注意影响。”
　　裴曜冷笑，“与我就是授受不清，与高珂在大庭广众下眉来眼去算什么呢？”他的手逐渐上移，此刻在她唇上轻擦而过，语气却是格外冷漠。
　　顾昭小心地去拉住他的手，那只大掌竟也顺着她的力道挪开了，她顺势起身靠在床头，躺着与他说话感觉怪怪的，“女大当嫁嘛，我一直住在定北侯府也不像话，姨母本来也在为我和珍儿婚事操心，若有合适的郎君，我主动些，倒也省事。”顾昭也无需向他避讳什么。
　　“你果然是想嫁高珂，”他抽回手，喉咙里的声音已经快要压不住了，“这么久以来我们之间又算什么，你把当成什么人。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顾昭赶紧捂住他的嘴，动静再大些，整个院子都要知道了。还好她知道自己今夜睡不好，不让人守夜。
　　今日这事当真是触及到裴曜的底线了，比之她与江淮远之间还让他觉得愤怒。
　　她与江淮远之间再有情分，他们之间却隔着天堑，可是高珂就不一样了，若是高家转而求娶顾昭，他那好父亲是真的会顺势将顾昭嫁出去。
　　若要说起来这事，顾昭可没有半点心虚，“那表哥呢，既有瑶音娘子这样的红颜知己，又有魏国夫人这般的青梅竹马，还有谢娘子这样如花美眷，乱花渐欲迷人眼，表哥挑不过来了吧。”
　　裴曜想要张口解释，但又觉得不知该如何说起，本就没有的事。他竟一时语滞，就又被顾昭抢了先机，“你又把我当成什么了，可以不许诺婚事随意戏弄的轻薄女子？难道你不是在权衡利弊，在思量到底是娶谢家女还是魏国夫人吗。
　　那我为自己选一个肯真心待我，明媒正娶的郎君有什么错，你这是只许自己放火，不许我点灯。”
　　“我娶你。”当裴曜脱口而出这句话时，他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原本在他看来这是需要筹谋多时，费尽功夫的事情。
　　但此刻就这样说了出来，就好像压在心头的石头一下被挪开，前所未有的轻松与畅快。
　　他直视自己的内心，他对顾昭早已动心，多年前的相见在他心头从未消散，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都在心头萦绕，这是他一直想要得到的女人。
　　顾昭的脸也在那盏孤零零的油灯下凝结，她眨了眨眼，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表情像是在说，你疯了吗？
　　裴曜被她的表情逗笑，脸色才和缓了下来，不似最开始吓人了。
　　她回过神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或许裴曜在说出那句话的那刻是真心的吧。但她与裴曜之间根本没有未来，顾昭凝视着裴曜，缓缓开口，“你当真不知道洛阳的人送我来是什么目的吗？”
　　她必须要打消裴曜的念头，否则定北侯不会放过她的，她与裴曜之间始于阴谋，也将终于算计。
　　裴曜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神情里都是释然的放松，“我不在意了，无论朝廷、太后娘娘对你有什么命令，亦或是大夫人在谋求什么，我都认了，只要是你。”
　　顾昭嘴角旋开一笑，想不到裴曜也有如此天真的时候，“你家的长辈不会同意的，不必做无谓的挣扎。”
　　顾昭的满不在乎有那么一瞬是刺痛了裴曜的，但即便是裴曜自己也得承认，他的确还不具备说一不二的能力，因此他放下了自己的骄傲与自尊，没有你再等等我好不好，如今时事复杂，我这正妻之位我那父亲不会轻易让我顺心的，若是我们贸然成亲，我怕殃及到你，你这么聪慧，懂吗？”
　　高高在上天子骄子的裴曜有一天也会哀求顾昭，甚至不在意顾昭是谁的棋子，只要她留在他身边。
　　顾昭不懂，也不敢去懂。成亲要么如他所说，有利益结合，要么就是两心相悦，他们俩算怎么回事。
　　利益顾昭是一丁点也帮不上他的，若说情意，从一开始二人就是各有算盘，虚与委蛇，哪里是能缔结婚约的。
　　她心内升起巨大的惶恐，为裴曜这样的转变。她很清楚的知道，裴曜从前是不会娶她的。
　　此时松口，未必就是想好了。应是被高珂一事刺激到了，若说从前，她的相看对象还在冀州，都在他掌控之下，成不成的他能轻易左右。
　　今日他答应了，难保五年、十年他不会后悔了，为了一个女子舍弃了强大的助力，自古男子薄幸，何尝不是有这般势利的原因。
　　她也不愿面对那般难堪的局面，莫说她不想嫁人，就是嫁也不该与裴曜有任何牵扯。
　　可是如定北侯所说，她就是嫁给江淮远也会遇到这样的难题，可是她为何就愿意嫁呢？
　　顾昭心里生起难言的惶恐，那颗不为所动的心好似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塌陷了一角。
　　裴曜在顾昭轻轻摇头之后，目光陡然阴贽，“你到冀州来是几方势力的平衡，你姨母、你父亲要你做的事你不做了吗？”
　　顾昭嗤笑，裴曜也与那些只会要挟她的人一样罢了，“你这是恼羞成怒了么？有目的的从来就不是我，我想要的你们这些人永远都不会明白。”
　　怎么会不明白呢，她喜欢的人从来就是如同江行舟和高珂那样的少年郎，几句永不负你便将她哄得团团转，“你不是喜欢江淮远吗，怎么又舍得嫁高珂。是不是有人要挟你？前几日父亲单独传你，他与你说了什么是不是？”他心绪波动间像是突然抓住了一条线索，他眼神里疑窦顿生，目光灼灼等着顾昭回答。
　　顾昭在他几分了然的目光里坚定摇头。“没有。你别胡猜了。你早就知道我是要择嫁高门的人，江淮远如今一穷二白的，我嫁他也是吃苦。高家又不同了，毕竟也是一州节度使幼子，以后我也能安稳……”
　　裴曜那颗心随着她的薄情一点一点下坠，他已然听不清眼前女子说的话了。她红唇轻启之间，他的那颗心被不断刺伤，“顾昭，是我高看你了。你就是享受将男子玩弄于鼓掌之间是么，想必你此刻得意极了吧，我可不是江淮远，你招惹了我还想全身而退？”那只大掌将她脖子扣过来，二人呼吸相近，顾昭能感受到他的怒气冲冲。
　　顾昭一向知道这人说话难听的，但是他好像也是头一回这样说她，她别过脸，躲开脸上炽热的呼吸，又被他拧过来，“是我对你处处纵容，才让你有可以随意摆脱我的错觉，以后再不会了，”他好似冷静下来，声音低沉又轻柔，却字字句句敲打在顾昭心上。
　　可是定北侯要让顾昭嫁给高珂，她就算告诉裴曜又能如何呢？
　　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就像当年他不愿娶亲也得娶，如今要她嫁人也只有嫁。

　　少年人向来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高珂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听顾昭，裴曜更是火起。
　　来者即为客，裴家理当将这些人照应好，只是此时比徐州谢家与公主大婚之时的情况还要复杂些。
　　那回孟三郎与孟二娘并未亲去，这回孟家的人来的也整齐，裴家人自然要尽地主之谊的。
　　只是这一个高珂，一个孟三郎，一个裴章，裴曜居其间，不无恶意的想，就差一个江淮远了，全是顾昭招惹来的。
　　孟介当年对顾昭容貌一见倾心，后头以为要落在裴曜手里了，却不想兜兜转转被高珂捡了漏，半是艳羡半是试探，“听闻高郎君好事将近啊，恭喜恭喜。”
　　高珂已经收到父亲的回信，他竟然同意这门亲事，这出乎他的意料，自然是喜笑颜开，不过他不知道这孟三当年在洛阳的事迹，以为他是真心道贺，他端起酒杯回敬。“我还未正式提亲，此时尚且张扬不得，还请孟兄替我保密。”
　　孟三了然一笑，“哦，那就是快提亲了，那年我在洛阳见过一次顾娘子，当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容貌，高兄弟好福气啊。”这小子倒是艳福不浅，让人羡慕。
　　此人言语轻浮，高珂有些不悦，岔开话题，“孟兄不要独独敬我，如今怕是两位裴兄也有好事了。”
　　裴曜漫不经心地看着舞姬献舞，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哦，我有何喜？”
　　孟三扫过二人，自若一笑，“结亲后，二位裴兄弟可不就是大舅哥了，自然是喜。”他见了两次顾昭便念念不忘，倒是不知这裴家兄弟作何想法啊！
　　裴曜忽然亿起，在洛阳之时，便是孟三与王郑两家勾连，要纳顾昭，顾昭才向他服软了的，今时今日高珂求娶，她怕是恨不得一口答应下来，再趁机摆脱自己，哪会再向从前那般听话。
　　裴曜举杯遥敬，“待有定论之后，再贺便是。”
　　在场诸人看来，裴曜这就是默认了的意思。孟介心有一凛，果然如父王所料一般，这裴家竟准备先后与青州徐州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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