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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只蝴蝶
苏亦清说:“虽然我接受不来,但伪骨又不是真骨,道德上没得说。只是你这位“姐姐”貌似是对你没感觉的吧?你确定自己要那么忘恩负义?”
“......”
苏亦清的一番话,沈随沉默了下来。像掉出鱼缸后,憋气了很久的金鱼。
“我知道,我还不配。”
“......”
“这也不是配不配的问题。”苏亦清略有为难说。
沈随于是听他讲。
苏亦清组织了一下语言,说:“结婚需要理由,需要评估你们是否门当户对,你的条件,你的基因,是否够有担当,能不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可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话里有近乎怜悯地残忍,一语勘破了沈随一直无法直面的真相。
原来,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
这一刻,他看见心里那条小鱼在碎玻璃堆里最后的挣扎一跃。
“那,怎么才能让她喜欢我?”
苏亦清想了想:“送礼......”物。
“送了。”沈随说。
苏亦清又想:“照......”顾她。
“照顾了。”沈随说。
苏亦清最后说:“勾......”引她。
“勾了。”沈随说。
“......”
苏亦清沉默了,极为震惊地拍拍他肩,被秒扇开也没在意,佩服极了。
兄弟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啊。
“都没用?”苏亦清不太淡定问。
“嗯。没用。”沈随顿了下说,神情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
苏亦清平时就跟沈随要好,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是感受不到对方的意志消沉,不是感受不到他爱而不得的痛苦煎熬。
作为好友,真别怪他心又所偏。
最终,他犹疑了一下,又倒腾着手怕了几下沈随的肩:“兄弟别怕,我肯定支持你。”
在濒临绝望之际,那一条小小的金鱼被善良的人捡到,好好放回了河里。
沈随心中稍慰,这次难得的没有拍开他的手,只是眸中茫然尽显。
“真的。”
苏亦清察觉到了这种惶然,百分百真心说。
沈随不是个爱对别人谈论自己感情的人,只是一个人忍受了太久没法言说的磅礴情感,在黑夜里独行了太久。
他也想有人能支持他,不然真的会迷失在那一片暗夜里。
也怕这时候还有人要他放弃。
他没有办法的。只是想到那样,便觉得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在叫疼,快活不了了。
苏亦清大约意识到了这点,不想再把话题聊得那么沉,于是说:“其实我昨天就看到了。”他补充,“你和你姐。”
“只是当时只瞧见了一个背影,还看见你带她走了一段,就以为是来找你问路的,就没多想。”
“?”
思绪被快速抽离了回来。
和苏亦清都已经认识一年多了,沈随仍不适应。
看着斯斯文文的一个人,脑回路有时真挺离奇的。
他还没开口,苏亦清就继续说道:“今天近距离看到,觉得肯定没错了。虽然有点难以相信,但你这位姐姐,是我在电视上能见到的那种明星吧?”
沈随应了一声,没必要再否认这点。
苏亦清顿时觉得革命离成功还早得很,他们小沈同志还需要大大的努力捏。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同情的一句:“兄弟,先加油赚钱吧。”
沈随问:“你不是说,喜欢不需要理由?”
苏亦清反而问:“你难道不想要跟她结婚?”
“......”少年沉默一瞬,说:“知道了。”
-
那一头,姜南蕴瞅见沈随被他朋友给拉走后,朝那边瞥了几眼,很快收回视线。看见有人在调试他们的天文望远镜,也跟着凑了过去。
剧组里也有一架望远镜,只不过男主的戏份需要的多。她就没怎么靠近过,怕自己不小心弄坏设备。
沈随的同学们并不难相处,见她凑近,还稍稍给她让开了点位置。
其中有两个女生应该是认出了她来,看表情有些激动,却也没怎么惊动其他人,只找到机会私下跟她确认了一下,小小表达了一下喜欢。
其中就有昨天喊沈随吃烧烤的那个女孩。
近距离瞧了,姜南蕴只觉得小女生灵动又鲜活,跟朋友说话大笑时的样子分外美好。
只是看着看着,某一霎那,心里也会产生一点异样的感觉。
这就像,曾经她见证着长大的那个小崽子似乎真的已经成长为一个大人了。
时代的洪流滚滚而过。青春永远不会消逝,却已带走了她,悄悄开始了新一轮的迭代。
天文望远镜调试完毕后,姜南蕴被几个小朋友很热情地推着先凑近了目镜。
她探身过去,渐渐放稳了呼吸。起先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几秒过后,眼睛里出现了一些细碎的光亮。
它们轻轻颤动、闪烁、发生形变,像在一张黑色的巨型电影幕布里顽皮飞舞,始终无法在视线内稳定下来。
直至某一刻,仿佛知道观影人已经被吊足了胃口,再不进入正片观众便要败兴而归,于是乎,镜头在这一瞬奇迹般平静了下来。
下一帧,姜南蕴眼睛里呈现进一个快能亮瞎人眼的球体。
她被晃了一跳,连忙直起身,拉远了一些距离。
苏亦清和沈随是在这时候回来的。
听见声音,姜南蕴看过去。
苏亦清于是对她扬起一个友好的笑容,她于是也回以微笑。
沈随瞧了苏亦清一眼,抿了下唇:“你不是想看流星雨?快到预计时间了。”
苏亦清愣了愣,旋即明白了什么,轻轻一笑:“行。你不看,就我想看来着。我这就蹲流星雨去。”
话落,他冲姜南蕴挥挥手,食指戳了戳边上的露营椅,表示自己先去那儿坐着去。
姜南蕴笑意恬淡,也学他的样子对他挥了挥手。转身之际,瞧见了沈随一双岑寂的清眸。
他默不作声,淡淡瞧着苏亦清走得足够远了,才回身看向姜南蕴。
“刚刚在望远镜里,你看见什么了吗?”
姜南蕴回了神,不太确定地猜:“应该是月亮吧?很亮,亮得觉得差点要瞎了。”
沈随说:“应该是。”
姜南蕴说:“还有灰白色的云团?像一团雾。”
沈随说:“那是星云。”
姜南蕴惊讶:“星云?居然没有颜色么。和我在网上看过的图片怎么不一样?”
沈随解释:“你可以理解为星云发出的光线太弱,人类的眼睛无法分辨出那些颜色。不过可以用长曝光的相机去拍摄,后期通过调色去还原它们原本的颜色。”
“所以网上那些图都是真实星云的样子,对吧?”
“嗯。”
“那就好。”姜南蕴轻快笑起来,“差点就要对宇宙幻灭了。”
沈随看着她,极细微地勾了下唇,然后说:“你要是还想看,可以试着不直接盯着它们,稍微侧一些,用余光去感知。”
姜南蕴回头瞟一眼那帮围着望远镜的男生女生们,摇了摇头:“还是算了,下次吧。”
气氛静下来,她昂起首仰望着天空:“只是这样看就足够惊艳了。”
“......”
在广袤浩瀚的星空之下,所有存在于脑中的烦恼都是对它的一次亵渎。
这一刻,他们默契地没再谈论所谓世间情爱,如同每一个追星星的人那样沉心下来。
姜南蕴还没有亲眼见过流星雨,幸好明天的拍摄任务也不太重,此时此刻,她并不是很想回去营地。
他们于是席地而坐。
姜南蕴双手环抱膝盖,以一个舒服的姿势稍微仰起脑袋,久久凝望着夜空,试图与这片无垠的星海建立一丝的链接。
沈随仿佛清楚身侧那人在这一时刻的所思所想,克制着没说什么扫兴的话,也始终没有往她身上望去一眼。
尽管鼻息之间萦绕的,全是她身上散发出的温暖清甜香气。
他发着愣,一样样排除着那味道。
不是小洋菊,也不是玫瑰梨花或雪松......是夹杂着轻柔木质调,中和了琥珀的山茶香。
直到姜南蕴忽地对他发问,他才有了光明正大倾耳过去的理由。
凑近了,便也确认了那确实是山茶花的味道。
“记得我之前问过你为什么会选择天文。现在呢?想法有没有什么改变?”
意外的,少年并没有快速给出一个姜南蕴所以为的坚定答案。
相反,他静默片刻,说:“之前在图书馆里看到过一句阿拉伯谚语。'Per Aspera Ad Astra'。”
“他的译文实际上有很多。”
“不同的翻译者会将它翻译成相似但不同的句子。‘循此苦旅,以达繁星';或'穿越逆境,抵达繁星';或更通俗的'历经艰难终成大业'。”
“我更喜欢将它翻译成——”
莫名的,姜南蕴好像就是知道沈随最喜欢的那句译文。
他们几乎同时说:
“循此苦旅,以达繁星!”
“循此苦旅,以达繁星。”
话落,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清晰可见对方亮晶晶而含笑的眼睛。
唇角的笑容微顿,一、二、三......又彼此默契地挪开了视线。
沈随停顿下说:“有时候想,如果以后我死了,或许会想把这句话作为墓志铭吧。”
姜南蕴怔愣一秒:“墓志铭?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沈随还来不及回话,她便不太好地猜:“别跟我说,你得了绝症,并且还不打算告诉我。”
姜南蕴略带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没有。”沈随一时无奈,笑了下说,“你这种想法还挺剧本。”
顿了顿,她说:“你是想说狗血吧?”
沈随默认之。
姜南蕴收回了视线,表示他还年轻:“没听过一句话么?叫艺术往往来源于生活。”
“又高于生活?”沈随问。
“不,我反而觉得,艺术并没有生活那样荒诞。”她说出自己的理解,“艺术的荒诞大多数时候需要逻辑来支撑,甚至人们也很喜欢用太多的逻辑去结构一个艺术品或艺术场景。”
沈随问:“比如?”
姜南蕴想了下,笑着说:“比如鲁迅先生写‘家门前有两棵树,一颗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题目问作者为什么这么写?”
沈随懂了:“其实门前真的是两棵枣树?”
“嗯。”姜南蕴轻笑一声。
过几秒,她问:“所以,你怎么会突然想到墓志铭了?”
沈随于是说:“有堂哲学课上,老师讲到古今中外作家们的墓志铭。问我们一个人该怎么样活、为什么而活、又怎么样才算活得有价值。”
姜南蕴好奇:“所以你是怎么回答的?”
沈随摇了摇头,说:“我觉得这些问题有些空,我回答不出来。”
姜南蕴对此颇感意外,可微妙地,她又觉得好像没那么意外。
他不可能和其他活泼的学生一样玩些网络梗糊弄过去,也不是那种讲起漂亮话来头头是道、巧舌如簧的性格。
说到这儿,沈随仿佛也被回忆给逗笑了一下,说:“课后老师留了作业,让我们每个人写一句墓志铭。”
姜南蕴预感接下来他要说东西会很有趣,嘴角也忍不住挂上了点笑意,问他:“其他人都写了什么?”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无需回忆,沈随便说出了他印象里最深的那一条。
姜南蕴听后果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边乐边感叹:“没想到你们理工男幽默起来也很幽默嘛。”
好半晌笑够了,姜南蕴才问:“那刚刚的那个男生呢?他跟你同班?他是怎么写的?”
“苏亦清?”沈随意外。
姜南蕴:“对。他跟你关系不错吧?”
“......嗯。”
“所以他写了什么?”
“.......”沈随迟疑一瞬,有些说不出口,但又不想扫她的兴。做足了做心理准备,才平静开口:“兄弟,孩子死了,你来奶了?”
“?”
姜南蕴大为不解。配合上沈随的语气,这句话说出来甚至有种淡淡的疯感。好笑之余,又觉得貌似有点地狱。
沈随搓了搓鼻子,解释说:“他平时比较喜欢打游戏。”
姜南蕴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懂但尊重。
“你呢,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天文?”隔一会儿,她问。
话题回到了最初,姜南蕴觉得自己就像那些自以为给了孩子吃喝,也让他们有书可读就已经万事无忧的传统大家长,在此之前,丝毫没想过深入了解对方的内心,不知道对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也是在这时候,她才想起似乎该要这样问一问眼前的少年。
沈随默了一瞬,然后说:“美国天文学家卡尔·萨根在《宇宙》里写:如你所见,空间和时间彼此交织。行星和恒星也和人类一般,从生到死。人的一生短短数十载,太阳的寿命则是我们的一亿倍。与群星相比,我们就像朝生暮死的蜉蝣。”
“我想,我们不惧怕死亡,因为死亡已经既定,早在我们出生的那一刻就替我们标好了人生的长度。我只是害怕这一生活得太过浅薄。而天文,恰恰就是那个可以给予我这些的一门学科。即使我们每一次观测它,都不亚于一场蜉蝣撼树。”
他话音落下,丝毫不知有人因为他的这一段话而心灵为之重重震颤。
这一刻,姜南蕴透过他年轻稚气的脸庞,真的窥见了他厚重不羁的灵魂。
她的目光被他那双承载了万千银河碎光的眼眸所吸引,仿佛比任何星光都要璀璨生辉。
从某一秒起,有什么不可名状的情绪像在他们之间流淌,像银河紧紧牵着的两端,搭起了一座裹藏着无数颗闪烁星群的桥梁。
那个夜晚,他们最终没有等来流星雨,并且十分俗套的,在这时候一场暴雨猝然而至。
沈随没说,没有说《宇宙》里还有一句话。
——在广袤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中,能与你共享同一颗行星和同一段时光,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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